永宁郡主笑不出来了,扇扇子的动作也缓了下去:“总好过做蝉。”
劝不听,谢铎也不多言,只说:“谢某今日休沐,不谈公事,望郡主见谅。”
永宁郡主:“……”
把她话套干净了,却不给办事,哪有这样的人?
谢铎从不给任何人情面,除非有利可图,永宁郡主与他见过几回,有些了解,知道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是有回旋的余地,也不多说,只翻了个白眼表示了自己的不爽。
其实,她刚刚故意当着清清的面儿说,就是想让小姑娘给他吹吹风,毕竟与江父有关,清清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上回在诗会上她就看出来了,如今世上,恐怕只有清清能影响这个油盐不进的谢铎。
不管怎么说,他们目前所谋求的利益是一样的,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相信谢铎权衡过利弊后,会同意她的建议。
——只要她能参与剿匪,无论当初江执的案子真相如何,最后,都会与成山王有关!
五王爷毕竟是她亲爹,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当然会尽一个女儿应有的义务,不会将他赶尽杀绝。
所以,眼下这个扳倒成山王的绝好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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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不知道永宁郡主的算盘,见谢铎不想与她多说,便引开话题,让永宁郡主和元芩留下来用午膳。
永宁郡主手不方便,元芩是个书生,两人都对打猎没兴趣,于是在桃花树下与他们闲聊。
谢铎嫌他们扰人清净,脸色不太好看,清清就悄悄拉他的袖子。
还有点良心,知道来哄自己。
谢铎安慰稍许,顺势抓住,旁若无人地牵着,对此,永宁郡主一笑而过,元芩却面色尴尬,垂眸不语。
好在没让他们尴尬多久,铁锤跑了过来,喊他们过去烤肉玩儿。
几个小姑娘玩闹似的打了一堆猎物,尤其孙圆圆,猎了头小鹿,且是设了陷阱抓来的,并未让它受伤,鹿不大,几人都不忍心吃,猎场的伙计说可以让他们带回家养着。
剩下的就是些兔子和贵妃鸡,猎场有专门处理的伙计,一半烧烤,一半红烧,不一会儿香味就出来了。
几人说要帮忙烧烤,其实就是玩儿,清清也过去烤了几串,掌握不好火候,不是没熟就是烤焦了,最后只能放弃,吃了伙计做的。
青樱吃素,分到了两根胡萝卜。
不过她心态极好,拿一把小刀将胡萝卜雕成花型,还往清清碗里摆了几片做装饰。
清清是头一回见到她,以前只是铁锤说起过,这位姨娘身体不好,一向深居简出,不是在院子里种花,就是在房间里绣花。
与她相处了半日,清清发现她是那种极会为旁人着想的性子,且总是泪盈于睫、欲语还休,似有满腔道不尽的忧愁。
简直柔弱得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也不知户部尚书送这么一个人过来,能打探到什么。
谢明燕和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她就在旁边安静看着,时不时给她们布菜、递东西,吃得也少,话也少,安静得仿佛一道屏风,一幅画。
用完午膳,谢明燕跟孙圆圆、铁锤去骑马,青樱身体不好,不能跟她们一起去,就在营帐里睡午觉。
永宁郡主和元芩还有事,先行离开,清清替谢铎送了他们一段儿。
其实,清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瞒着谢铎跟两个人有联系,所以特意单独出来了一趟,以此试验。
谢铎也并未拦她。
永宁郡主和元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约好下次再府中设宴,叫她一定要去。
清清没敢答应,只说到时候问过谢铎,若有时间定会一同赴宴,让永宁郡主好一顿笑话。
“好了,不必远送。”三人在猎场边缘停下,永宁郡主拍拍她的手背,“不然啊,谢明知该以为某要将他心爱的小娘子给拐跑了。”
说完,率先翻身上马,意气风发的冲清清一扬下巴:“回去吧。”
清清点点头,转身欲离开。
元芩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喊了她一声:“清清。”
疑惑地转过身来,清清看向元芩。
眉清目秀的青年朝她笑了笑,芝兰玉树、清风霁月,声音清澈明亮,似水如歌:“这个给你。”
清清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只见他的手心托着个精致的六角木盒,只有巴掌大小,雕花繁复,做工精致,隐隐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不明所以地看向元芩,却见他眼中的老谋深算此时尽数被温柔笑意所取代。
“桂花糖。”
清清顿觉诧异,一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毕竟是自己让顾隐转达的,可本意是想以此作为暗号,府上接到桂花糖,就说明元芩有空,可到打铁铺与之一叙。
怎么当面给她送啊?
一旁的永宁郡主不禁挑眉,暗暗发笑,余光瞥见谢铎从营帐中出来,更是促狭地轻咳一声,提醒两人:“崇雁,走了。”
元芩似是没看到谢铎,“嗯”了一声,将木盒塞到清清手里,上马离开。
他走的匆忙,清清只得接过木盒。
转身才发现谢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营帐门口,正抱着胳膊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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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从方才的反应来看,谢铎应当不知道她与曾元芩有联系,这会儿却看到他给自己送东西,别是误会了她吧?
清清捏着木盒,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缓步走到他跟前。
谢铎负手而立,脸上是一贯的肃然之色,清清不停抬头看他,他却没有要跟她说句话的意思。
不会吧?真的生气了?
“夫君,吃不吃糖?”清清讨巧地说着,见谢铎垂眸瞥她手里的木盒,主动牵起他的手,乖乖将木盒放在他手心,“给你。”
他的手很大,木盒在他手中显得愈发小巧,也更精致漂亮。
谢铎玩味地瞧了木盒一眼,甘云斋的九鹤祥云纹,光是盒子的造价都够普通人家吃喝一年了,那小子倒舍得。
打开盖子,谢铎拈一颗放进嘴巴里。
空气中充斥着桂花的香甜,谢铎冲清清一歪头,似笑非笑:“不错,挺好。”
表情却跟好字半点也不搭边儿,说完就将双手往后一背,冷着脸将整盒糖都给没收了。
清清:“……”好歹给她留一颗啊,桂花糖又没得罪他。
接下来,谢铎明显是故意气她,端着做工精致的小木盒左一颗右一颗,清清本来不想吃的,让他馋得不行,悄悄伸手想要摸一颗,却让他拍了手背。
让他这么逗了几回,清清也来了脾气,躺在铺着皮毛的榻上,闭着眼睛装睡。
谢铎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她再有动静,这才发现她正气鼓鼓地躺在旁边,双手交叠放置在小腹处,胸膛剧烈起伏。
又可爱又让人忍不住更想欺负。
清清正躺着生闷气,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味儿,还离她越来越近,想要睁开眼睛,一个带着桂花味的吻就落了下来。
谢铎站在她头顶的位置,俯身,倒着喂了她一颗糖。
清清含着那颗糖,眨了眨眼睛,茫然着与谢铎对视。
在这个角度观察谢铎,总觉得与平时不太一样,睫毛更长,笑容更坏,一双眼睛却更叫人沉溺。
“还馋吗?”谢铎捏她的脸。
清清转头,躲了一下,她还有点气呢。
这人未免太不正经,自己都把糖上供给他了,他却还小心眼儿,何况他又不喜欢吃,真会糟蹋粮食。
“你乖,夫君再给你糖吃。”
“谁稀罕。”
“哦。不稀罕啊?”谢铎做出思考的表情,捏着木盒转身要走,“那我拿去喂兔子。”
清清扯住他的衣摆,娇娇赖赖的,“兔子又不吃糖。”
谢铎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是啊,兔子不吃糖,兔子也不气人。不像某些人,嘴巴又馋,又会气人。”
小气鬼。
清清气苦,一盒糖而已,也值得他大动肝火。
“知道啦,两只耳朵都听见啦。”清清仰头看他,“我下次买一盒还给他就是……”
“还敢有下次?”谢铎声音冷了下来。
这回是真动了怒,与方才的玩闹全然不同,谢铎随手将小木盒丢在桌子上,结果盖子没弄紧,动静虽不大,里面的糖却滚了一地。
清清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脾气:“不是,我还他一盒,不就两不相欠了吗?你到底在气什么?”
“你!……”看着她单纯的眸子,谢铎胸中气血翻腾。
这小傻子,气死他了。
“江幼清,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你凶我?”谢铎冷着脸,一本正经地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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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吧?她没听错吧?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清清吓得从榻上爬起来。
榻有一定的高度,清清站在上面,刚好与谢铎平视,是以,一爬起来,就陡然撞上谢铎幽深的桃花眼,不由更紧张了。
谢铎负手而立,下巴微扬着,简直要把“我不高兴”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夫君,我、我哪敢凶你呀。”清清壮着胆子,伸手去捧他的脸,“讲点道理嘛……”
“我不讲道理?”
“没有。”清清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讨巧地捧着他的脸,清清态度无比真诚:“元芩是我大哥的同窗,他把我当小孩儿呢。”
谢铎当然知道,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而他,一遇上跟清清有关的,所有的理智和冷血就会烟消云散,只剩下波澜壮阔的感情。
“以后只许吃我的糖。”谢铎交代。
当她三岁小孩儿吗?还能被人用糖给骗走了不成?
“好。”清清点头。
“离那小白脸远些。”谢铎叮嘱。
“知道。”清清点头如捣蒜。
谢铎正色道:“注意态度,没和你开玩笑——方才听永宁郡主说起如今朝中局势,你是不是以为,意图用两次刺杀来陷害离间成山王的人,是五王爷?”
话说一半,谢铎但笑不语。
可结合前后的话,清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是这样吗?
仔细推理,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久不闻朝中事,她都能想到是五王爷做的,那其他人自然也会想到,这样一来,成山王和五王爷之间,其实没有赢家。
因为目前朝中局势正是三足鼎立,一旦平衡被打破,剩下的那个就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
而圣上显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所以,圣上一旦开始怀疑成山王与起义军勾结,就势必会猜忌五王爷,并会想好对策之法。
——要么不动,要么动全身!
如此说来,想出这方法的人,不是五王爷,而是……元芩?
难怪永宁郡主心情大好,定是她的计划成功了。
“郡主府的刺客,与今日宫里的刺客的确是同一人主使,可惜,与起义军无关,而是李九为了搬到成山王所使出的障眼法。”谢铎说道,“现在,你还觉得李九亲切,觉得元崇雁单纯吗?”
清清大受震撼:“我知道他们肯定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复杂。永宁郡主果然非比寻常,好狠。”
“她今日过来寻我,也并非只有举荐一个目的。”谢铎将更深层的意思说与她听,“一方面,是想让我作证,撇清她与刺客的关系。另一方面,是要与我结盟。”
“结盟?”
谢铎点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钦差到不了洛守——他会死在路上。”
清清拧眉,如今事态,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钦差一死,势必引起更大的震怒,到时候,圣上会派一个游离与几方势力之外的人,彻查洛守、成山一带的所有涉案官员。”谢铎冷笑,“李九要的,是举朝震动,风起云涌。”
“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谢铎担忧地摸摸她的脸,“如今圣上无人可用,钦差一死,剿匪、翻案的差事,势必会落到我的头上。”
所以,永宁郡主今日才会来找他——她早已打算好了一切,是来结盟的。
这种危机四伏的差事,谢铎做得多了,本已无所畏惧,可他现在有了牵挂的人,叫他如何放心将有了身孕的小夫人独自留在京中?
“我跟你一起去。”清清目光坚定,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夫君,带我一起去。”
谢铎摇摇头,直截了当的拒绝:“此行凶险不亚于行军打仗,你不能去。”
她不能去?
那他们……岂不是要分开了?
第30章 锁骨窝
“可是……”清清垂下视线, 可怜兮兮的,“要去多久啊?”
谢铎也说了,剿匪的难度不亚于行军打仗, 再加上赤字军拥城自立,易守难攻且人多势众,若劝降无用,只能强;-攻,这般拉锯下来,少则数月, 多则数年!
叫她怎么放心在家里等?
两个人刚刚和好几天, 他就要走那么久?
万一等他回来,孩子都好几岁了, 连他这个爹都不认识, 多难受啊。
“我会尽快的。”谢铎安慰她, “不是答应了你吗?要一直陪着你,不会耍赖。”顿了顿,又说,“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先不想这些。”
也是, 万一那钦差争气, 没死成, 这事儿就还有余地,也不一定就必须要让谢铎去西北。
清清平静下来, 突然发现谢铎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了,隐隐还能看出几分得意。
“干嘛?”她放开谢铎, 束手束脚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