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城把刚烤好的羊肉串放进他的盘子里,随之给她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三十年前, 在北方某个小城,有三家很有名的酒楼,分别是三个烹饪世家在经营, 就分别叫他们……东方、南宫和轩辕吧。”
“东方家是做北味宫廷菜而出名,有很悠久的传承。而南宫呢, 祖上就是普通的渔民, 最早只是靠着一手做小海鲜的手艺, 开了一家大排档, 后来越做越红火, 开了连锁的海鲜酒楼, 倒也传了四代。
至于轩辕氏, 是五十年前忽然来到那座小城的,当时的轩辕氏只是一个年轻人,头脑聪明又善钻营, 更是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手独门的厨艺。这门厨艺是另一个古老而悠久的欧阳氏所独有,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并非是欧阳氏的后人。
他靠着这么过人的厨艺和还算英俊的外表,娶到了当时一家地产大亨的女儿。在他老丈人的扶持下,他经营的轩辕氏酒楼很快就在小城里站稳了脚跟,直到成为和东方、南宫齐名的酒楼。”
在靳城这略带武侠风格的化名下,鱼莜还是一下就猜了出来,那座北方小城就是胶东,那三大家族里东方指的是鱼家,南宫是靳家,而轩辕,应该对应得是顾家。
那个五十年前只身来到胶东闯荡的年轻人,不出意外,就是顾明礼的爷爷,顾传璋。
爷爷曾经说过,顾传璋早年在孔府跑腿打杂过,后来他忽然辞职只身来到胶东闯荡,凭着一手孔府菜系在当地安家落户,后来孔府传出菜谱曾遭泄密的消息。
这一切都对得上号。
“过了十年,轩辕氏经营的酒楼已然和东方、南宫齐名,三家酒楼的老板年纪相仿,且惺惺相惜,平时都以兄弟相称。
轩辕氏虽然靠着妻家雄厚的经济实力,短短几年,开了十数家连锁酒店,但是口碑却不如东方和南宫氏。
然而世事难料,在某一天,忽然有人匿名举报南宫家的酒楼采用的是浸泡过化学药物的毒豆芽,同时当天在南宫家用餐的客人,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呕吐、昏迷的情况。
南宫家的酒楼被查封,老板和老板娘都被依法逮捕,但是没有人知道,那批有问题的豆芽,其实是轩辕氏介绍给他们的货源,南宫家对此并不知情。”
鱼莜听到毒豆芽时,双手一紧,忍不住问:“这可是陷害啊,那个轩辕氏怎么这么歹毒,后来呢?南宫家的老板被放出来了吗?他们……还在人世吗?”
靳城微微抿唇,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鱼莜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继续说道:“在狱中,南宫家的老板把自己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东方氏的掌家人,后来,东方氏把孩子视如己出,教授其厨艺,抚养到成年,听到现在,你明白了吗?”
盘子里的羊肉串都凉透了,鱼莜再没有动一下。
鱼莜沉默地低着头,双手攥成了拳。
她忽然很想哭,师哥居然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在小小的年纪,就被人陷害失去双亲,远离故乡,寄人篱下,虽然师父一直对他很好,但也没办法弥补他缺失的那份父母之爱吧。
在无数个她已经熟睡的夜里,师哥是不是都孤零零地站在那棵枇杷树下看月亮?通过月亮,他是不是仿佛看到了他的父母亲在天上看他?
鱼莜的眼圈红了。
她的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所以很能理解靳城的感受。她原先一直以为靳城的父母健在,跟着师父纯粹是为了锻炼厨艺,现在看来,并非是这样……
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情绪,掩饰这份失去了双亲,刻骨铭心的恨意,从来不向任何人抱怨。崔莉莉说他心里住了一头狼,但鱼莜想如果换成她自己,别说是一头狼,只怕早就扛不住了……
可师哥他还是这么温柔的人啊。
鱼莜想起来,上回在觅食光的后厨,她口不择言还说过情绪压抑久了,容易心理变态。
这都说得什么话,她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靳城看到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的鱼莜笑了笑:“故事也听完了,快吃吧,烤串都凉了……”
她哪里还吃得下去。
靳城看到鱼莜耷拉着脑袋,又把她盘子里凉掉的肉串放在烤炉上加热了一下,轻声:“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些……”
“我只是……替你鸣不平。”
鱼莜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此刻揪出来一个最关键的:“师哥,那你……那个南宫家的小孩放下仇恨了吗,他打算怎么做呢?”
“你想知道?”
靳城垂下眼眸,眉梢不经意地上挑:“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在烤串的香气中,伴着霹雳啪啦的木炭燃烧的细微声响,靳城像是事不关己地在说着他原打算独自完成的秘密计划。
鱼莜听得眼睛逐渐睁大。
……
夜晚回到家中的鱼莜,整晚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亮了,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找到曾经给她打过电话的“八大菜系、逐鹿中原”比赛主办方,拨去电话。
“你好,我是鱼莜,我考虑清楚了,我要参加你们举办的国际赛……”
主办方听到原本坚定拒绝参加比赛的鱼莜,忽然间改变了主意,喜出望外:“那真的太好了,鱼小姐,我一直在等你的回复,我回头就把邀请函邮寄给您,具体的事宜也会安排人员和您沟通保持联系……”
挂掉电话后,鱼莜像解决了一桩心事般,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痉挛,胃部发出咕叽咕叽的叫声。
鱼莜捂住胃部,昨天晚上吃的太多烧烤,昨晚又没有休息好,大概是胃病犯了。
鱼莜从药箱里翻出来一盒胃药,就着热水吃了,感觉好了一些。
但状态实在不佳,她跟其他主厨联系了下调了一个班,打算下午再去沁园春。
鱼莜裹上被子,准备睡一个回笼觉,崔莉莉敲了敲她的卧室门,探出一个头来。
“莜莜,你今天不上班了吗?”
“嗯,胃有点不舒服,调了个班,下午再去。”
鱼莜有些困倦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来。
“胃不舒服?要不要紧,用不用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我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崔莉莉着急去公司,但是又放心不下鱼莜,出了门后给柯奕臣打了个电话,把门锁密码告诉了他,让他得了空过来照顾下女友。
会议室里,柯奕臣放下手机,他知道鱼莜有偶尔胃痛的毛病,猜测她昨晚肯定又嘴馋,吃了烧烤、泡面之类的不消化食物。
他当即放下手中的工作,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拍了下坐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的肩膀:“老刘,这里交给你,帮我看一看,我有要紧事要出去一趟。”
“行,最后的方案还是得您来敲定,您什么时候回来?”
老刘就是那位前阵子柯奕臣专门去魔都出差挖来的那位高管,短短几天,就已熟悉上手了公司的各项事务。
“不一定,”柯奕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可能今天就不回来了。”
“?”
老刘一脸懵,旁边对柯奕臣的私生活有些了解的男助理,附耳小声说:“有什么比陪女朋友更要紧的呢?”
老刘懂了,他忽然明白这位柯总为什么花大价钱把自己挖过来,原来就是为了有更充足的时间和女朋友约会……
一把年纪、孩子都上高中了的老刘,不得不承认此刻他有点酸了。
*
鱼莜一直睡到了中午,迷糊的醒来时,先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床头放着一杯热牛奶,客厅隐隐传来脚步声。
鱼莜拿起牛奶,喝了两口,还是热的,起身趿拉着拖鞋,打开卧室门:“莉莉,你怎么也没去上班……”
话还未说完,正好和客厅正在摆放碗筷的柯奕臣四目对视。
“奕臣?”
鱼莜眨眨眼,眼眸里闪过讶异和惊喜。
“崔莉莉说你胃疼犯了,我急忙赶过来,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什么味道,好香啊。”
鱼莜凑到饭桌前,只见桌上摆着一碗清汤面,虽然看起来清清淡淡,但是里面汤头闻着很香,有青菜、香菇、西红柿、扇贝丁。
柯奕臣见她这样,就知她已经没什么事了,帮她把椅子拉开。
“这不会是你做的吧?肯定不是,这汤头没个几年的水平吊不出来,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鱼莜坐下,尝了一口面汤,总觉得在哪里吃过。
“自家餐厅的面尝不出来?”
柯奕臣看着她刚睡醒一脸朦胧的样子,有些好笑,别家餐厅的饭菜他不放心,想着她睡醒肯定会饿,干脆驱车去沁园春打包了一份面条回来。
鱼莜恍然,这可不就是面点房钱师傅的手艺么。
“你昨晚吃了什么?怎么会胃疼?”
柯奕臣拿过一颗水煮蛋帮她剥,冷白修长的手指剥开浅褐色的蛋壳,和那莹白的鸡蛋白对比起来,竟分不出谁更白一些。
鱼莜看着他的手,一点不藏着掖着:“昨天拍摄完,跟师哥一起吃了顿烧烤,晚上又没睡好,可能着了点凉,今天就这样了。”
柯奕臣瞟她一眼,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她的面里:“因为什么晚上没睡好?”
鱼莜觉得自己这么心神不宁,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觉得师哥的计划太过冒险,柯奕臣毕竟比自己有社会经验,一边吃着面,一边把师哥的事简略地和他讲了讲。
柯奕臣听着听着也皱了眉头。
“你是说,靳城打算在国际赛场上,当着全场观众和电视直播的面,直接揭发顾传璋当年的恶行?”
第115章 国际赛(一) (二合一)他是靳家的孩……
鱼莜点点头, 又忍不住叹气:“我觉得太过冒险,毕竟这事情这么多年了,顾传璋要是打死不承认又能如何, 可是师哥执意如此……”
柯奕臣也觉得这么冲动, 并不像靳城的风格:“他有确凿的证据吗?不然,小心被反咬一口诽谤诬陷。”
“我觉得是没有的, 不然这些年,师哥早就给他父母翻案了, 不至于等到现在。”
鱼莜现在算明白, 为什么师哥这时候选择回国, 他在意大利也收到了这场国际赛的邀请函, 会作为意方的主厨来参赛。
他估计是看见了顾明礼拿到烹饪比赛前三的新闻,知道他肯定会参加国际赛, 而顾传璋届时肯定也会到场,便提前回来,为这场比赛做准备。不过, 别人是为了夺冠拿名次,而他, 则是为了当众撕掉顾家虚伪的面具。
这或许是他能够名正言顺和顾家人站在同一个阳光下, 面对着大众和媒体, 揭露当初真相的唯一机会吧。
鱼莜也明白了, 为何当初她去参加全国烹饪大赛, 师父叮嘱她一定要赢, 她怎么可以输给顾家的小辈, 靳顾两家的世仇,连带着鱼家也无法保持中立。
鱼莜临时决定也去参加国际赛,是不想师哥一个人孤身奋战, 前去给他撑场子。
“你对顾传璋这个人了解吗?”
柯奕臣虽然仍对靳城这个所谓情敌抱有警惕,但他好歹也算是鱼莜的兄长,鱼莜把能这件事告诉他,也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他当然不会推辞。
但关键的是,他对那位顾传璋一无所知,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才行。
柯奕臣见鱼莜摇摇头,又换了问法:“或者说,你知道他有什么不无人知的把柄吗?哪怕是奇怪的癖好,以及他的孙子叫顾什么礼的那位,你了解得多吗?”
“我只知道顾传璋是靠偷孔府菜谱起家,其他的……并不清楚。要说什么奇怪的癖好,顾传璋似乎很喜欢收徒弟?毕竟不是自己的传承嘛,而且据我所知,他的拜师礼不菲,当时和我同期参加比赛的阮湘琴和她丈夫,都是顾传璋的徒弟……”
喜欢收徒,这的确是一个奇怪的癖好。
柯奕臣又问了鱼莜一些当时比赛的细节,当她说到阮湘琴的参赛证在第一天就丢了,后来被人在垃圾箱里找到。
“还有这样的事?”柯奕臣好像抓住了什么。
“是啊,不过这事到底是谁干的,一直都没抓到,后来不了了之……”
鱼莜拿起碗筷,要去刷碗,刚起身就被柯奕臣截了下来。
“放下,我来。”
鱼莜乖乖放手。
鱼莜看着他拧开水龙头的背影,忽然觉得抢着洗碗的霸道总裁,才是霸总的天花板了。
鱼莜靠在门边上,嘴巴也不闲着,拿来个橘子剥着,猜测说,“你说这事不会是顾明礼干的吧?可是,他看着也不像那种人啊,也犯不着,阮湘琴的烹饪技术又不如他,而且她拜了他爷爷为师,怎么说也算自家人了……”
“嗯。你师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打算,你就放心吧……下午还要去上班?”
鱼莜剥了一瓣橘子,从身后递到他嘴边。
“去啊,吃饱睡足,我觉得现在状态特别好,可以颠两个小时的锅不用休息~”
“那我送你去。”
柯奕臣的手还是湿的,微微偏头,直接借着她的手,把橘子瓣含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开。
不知是午后洗碗的场景太过温馨,还是他软薄微凉的唇擦过她的指尖而带来一瞬间的麻痒战栗感,鱼莜忽然有一种和他恋爱许久,已经是老夫老妻的错觉。
时光慢慢摇,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惬意,无论是暖阳还是眼前的人,都让她倍感舒适。
她把橘子放在一旁,鬼使神差地,双手环住柯奕臣的腰际,脸轻轻埋在他的背部,隔着轻薄的毛衣,她隐约闻到凌冽雪松般的木质香气息,她感受到男人的背脊倏尔挺直,一阵磁性的低笑传来。
“是想撒个娇,就让我一辈子洗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