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急需恢复体力。
当他吃完后,头居然没有那么昏沉了。
想必难吃也有难吃的好处,霍惊弦忍不住苦笑。
把池虞拖累至此,他虽有愧疚,可是别无办法。
霍惊弦侧依在石壁上,抱着发冷的身躯慢慢阖上双眼。
但愿她明日见到这样的境况,不要哭……
****
池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又到什么鬼地方了?
周围漆黑一片,还寂静无声。
她哭地直抽泣,手却不死心地到处摸,黑漆漆之中她只能触摸到周围坚硬的石头。
还是个石穴?
她在里面窸窸窣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仿佛有东西在拱石壁。
池虞一惊,随即把耳朵贴上那有动静的石壁上,依稀听见是马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石穴并不是完全封死的,上面有好大一个口子,她甚至可以直接从里面爬出去,她也确实如此做了。
半个身子伸了出去,在漫天星光之下,她看见一个黑影往她这边伸,带着热烘烘牲口的气息。
她不得已把脑袋后仰,看出是一个黑黑的长脸,这是霍惊弦的坐骑翻星?
“挞雷?冯铮?——”
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置信霍惊弦居然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半响没有人回答,她呜咽着收回身子坐回石穴里,眼泪不受控制,一个劲往下流。
翻星在外面踱步,哒哒的马蹄声来来回回。
月落乌啼,鸟叫声在天空响起,混沌一样的视线逐渐清晰。
池虞哭得头昏脑胀,两个眼睛又热又肿,正抱着腿恢复力气。
视线里黑漆漆的石头壁开始看得出颜色,褐黄色带着灰色斑驳像是覆了一层霜,另一侧上面还有些深褐带红的颜色,那颜色越看越觉得有些奇怪。
池虞打量片刻曲着身挪过去,用指尖沾了沾,入手的感觉还有些黏糊。
她又迟疑片刻递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铁锈味窜了进来。
这是血味……
她环视四周地面,红色的血印范围不小,如若连渗到地下还能透出这样深的颜色,那出血了必然不小。
霍惊弦受了重伤!
这时候她看见血迹最深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些东西,她走过去伸手扒拉了过来,里面有一个空了的药瓶、干瘪的牛皮水壶还有一片皱巴巴的叶子。
那叶子看着也眼熟,像是她用来包大补丸的,怎么会落到霍惊弦手上。
……他还吃了?
他吃了以后没事吧?
会不会伤得更重了?
毕竟她捣鼓出来的东西都还是半成品,里面加了什么她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托着大叶子她陷入了沉思。
光线一步步推进,洞穴里一寸寸被照亮。
她又看见了一个新的物件,一张素白的布条整齐叠在一旁。
池虞伸手拿来打开,猛一眼看是血书,吓得往前一丢。
丢完她便后悔了,她都踩在血印上还怕什么血书啊?
捡回来掸开上面的尘土,她端着走到洞口在晨曦下看见上面就竖着两列字。
对不起。
勿惧。
池虞手逐渐抖了起来,刚刚止住的泪又不禁涌了出来,把那写了血字的白布条往外奋力一掷。
她还以为上面至少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比如乾北营在哪里?
又或者呆着别动,会有人来救她。
“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就是害怕!”
池虞气急败坏朝外吼了两声,然而除了被她的声音打扰了吃草的翻星,她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冷飕飕的风往洞口里灌,把她的脸吹得冰凉一片,她用力抬起袖子抹掉脸颊上的泪,踩在石头上往外爬。
不能坐以待毙,她决意自己找回去。
可是,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只知道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边,但是她怎么知道乾北营是在自己的东南西北哪个方向?
最后池虞只好抱着双臂迎着秋风,站在一处石堆上,望着黄饼一样的太阳发愁。
忽然右手腕忽然像火燎了一下,池虞哎哟了一声,抬起右手。
她的右手上挂着阳镯,贴着她肌肤的地方很烫,她用两根指头捏住镯往上微提,不是错觉,指尖确实感受到了诡异的灼烫。
她又转动了几下镯身,发现原本严丝合缝的镯子银环上有了一条齐整的缝隙。
当初她并没有看明王妃是怎么把镯子给她带上的,但是她隐隐察觉这条缝并不是她不小心磕出来的,而是这镯子它要打开了。
池虞愣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霍惊弦要死了吗?
他怎么能死,怎么能这个时候死?
池虞的唇齿都不禁颤抖了起来,惧怕和无助像洪水一样把她淹没。
半响,裂缝似乎又轻轻地加大了一些,池虞再也蹦不住,啪嗒往地上砸着豆大的泪,对着阳镯哭喊道:“霍惊弦你不准死!——”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两倍军需的事告诉圣上!”
第24章 伤重
霍惊弦头烧得滚烫,身子却凉得惊人。
腥甜的血味隔着帘子都能闻到。
白神医被请来看时也吓了一跳。
他在燕都坐堂多年,甚少看过外伤如此严重的病人,那背上一道刀伤已经开始有些腐烂,翻起来的皮肉都变了颜色,十分骇人,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其余的大小伤痕几十道,有些浅的已经收拢了伤口,有些深的也开始有些恶化的趋势。
白神医摸不准这人的身份,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穷凶恶徒之类的吧?
而且池虞今日还不在此,几个婢女小厮却挺紧张此人。
更何况他躺的地方十分耐人寻味。
这儿是池府三小姐的闺房,不请不得入内。
就是他这样的老头子都多多避讳,没承想却有个血人堂而皇之的趴在她的床上。
他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坐在床边矮凳上,先拿起他的右手把了一会脉。
半月和新月两人畏惧这样血腥的场面所以屋内只有几个小厮立在一旁紧张地盯着白神医,随着他越吊越高的眉毛,心也七上八下。
“白神医,这位公子的伤……”一个小厮吞了吞口水,紧张问。
白神医轻易不会吐出没救两字,虽然他探出的脉相已然十分微弱,命悬一线。
而这一线还是被一口参汤吊起的,要不然都等不到他来。
“这人不好救。”放下手,他对几个小厮摇头,“他身上的伤已经开始腐烂,不剔除腐肉发热不褪,脑子先烧坏,可是要刮去腐肉他现在的状态也扛不住,左右都是死,你家小姐在哪里?问问她,这个人她是想好好送走,还是赌一赌?”
好好送走?
赌一赌?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声音仿佛被卡在喉咙里。
别说他们小姐会因此不能回来,就是定北王世子死在池府。
这会带来多大的祸事无人可知。
霍惊弦浑浑噩噩趴着。
鼻腔里满是甜香的气息,他是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可是他醒不过来。
脑海里仿佛像是在走马灯,无数的零碎片段纷至沓来。
又像是蚕吐丝,一层层把他包裹。
他被陷入‘回忆’的蝉蛹里无法自拔。
——惊弦,送你母亲回燕都去吧!
——怕什么,有师父在,还有十三鹰骑在!一定会护好王爷的……
——惊弦,快跟娘一起走吧!通州、通州太危险了,你别回去……听话,跟娘回去燕都,只要你活着,你爹就……
他立在定北王府的马车旁,娘从里面伸出手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他回到前线,他迷茫的拉着缰绳不知去往何方。
掉头!回去!
他在梦魇中挣扎,想拨动翻星的缰绳,回到乾北营,可是视线里的画面越来越淡……
转眼,他躺在了一辆晃动的马车里,手脚被束着,视线里是一位酣睡的小姑娘。
他努力睁着眼想看清楚她是谁,可是却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他看不真切。
——哥哥,我看见坏人抓你,我是来救你的。
——他、他们是来杀你的?!
——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的……
霍惊弦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个属于十四岁的自己,还带着张扬的少年音。
他说——好。
但是,他却没有回去。
头痛欲裂,他的世界开始崩塌。
他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也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得救。
是被家人找到了,还是落入更不堪的结局。
冷汗涔涔从他鬓角流下,他又像被一团黑影牢牢抓住,想将他拉入万丈深渊。
他挣扎着想回去,回去找到这个小姑娘。
一阵风吹拂而来,带着草原上的特有的青草香。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哭喊。
——霍惊弦你不准死!
霍惊弦眉头锁紧,这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找回去的路,让他再次惝恍在半路。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两倍军需的事告诉圣上!
“白、白白神医,他动了!”
“废话,人又还没死,当然会动!”
白神医哼道,在转身的时候却被扯着一趔趄,原来是他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血人大力拉住了。
白神医站稳身子,震惊回头。
“……治、治我。”
****
池虞和翻星僵持着。
一个想骑,一个不愿。
池虞尝试让马儿看懂它主人的血书。
“你看看,你主人的字迹……让你带我回去。”池虞扯着白布条,跟着翻星的脑袋转,“都说老马识途,你肯定识得回去的路吧?”
翻星咴儿咴儿的叫,把头左右避开。
池虞气呼呼地一跺脚,把白布条赛进自己袖袋里,伸手拉着缰绳扯着翻星往前走。
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强骑的马摔断腿。
池虞不敢硬着头皮骑翻星,只能迈开腿往前走。
野草参差不齐,高点的已经长过她的小腿,幸好她每日穿着的带底的绸袜入眠,虽说不及鞋履可是好歹也没有光脚赤足行走的狼狈。
太阳慢慢升高,气温也逐渐回暖。
池虞饿了。
又疲又饥,又惧又怕。
就是被莫名其妙送来通州,一直也有挞雷、冯铮等人陪着,不会让她落了单。
这么长久以来,她还没试过离人独自行动。
这一次,她身边只有一匹不好处的马。
“我听说,行军打仗遇饥荒的时候,将士们不得已会杀马饱腹……”她饿得头昏,只有不停的说话来排解自己的心慌和饥饿。
翻星嘶鸣着把头往一侧撇,想要挣脱她的牵制。
池虞连忙又安抚它,“欸!我就是说说!你看这里又没有盐也没有锅的!”
翻星鄙夷地朝她喷气。
池虞嘀嘀咕咕、自说自话,周围空荡荡的只有秋风吹拂着金黄的涛海。
四周寂寥一片,她觉得天地如斯之大,仿佛怎么也走不回人群里。
怎么也回不去。
她张着嘴,大力呼吸,冷汗打湿了她的鬓发。
翻星把头转向她,打量了她一会然后用脑袋拱了拱她。
池虞伸手推开它凑上前的大脑袋,慢慢在草地里蹲下。
野草如林,遮过了她的视线,她蹲在里面感觉那股窒息感褪去了不少。
大夫都说,她有心病。
药石罔效,无法根治。
平日里身旁从不离人倒也还好,一旦离人独行她就会变成这个模样。
她抱着自己的身子,豆大大泪珠一颗颗往下掉,一会就洇入草地的黄土中。
泪眼婆娑中,一颗蘑菇映入眼帘,足有巴掌那么大。
对于饥饿多时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极有诱惑的东西。
池虞擦了擦眼泪,伸手摘了过来,拿在手里研究了半响。
还没等她研究出蘑菇有没有毒,她就听见了背后传来羊叫声。
咩——咩——
池虞从草丛里把脖子往上一抻,探头一看。
一群行走的‘白云’慢慢朝着她的方向移动,其中还有好几个骑着马的男人,穿梭在羊群之中。
“糟!翻星、翻星不好了!——快带我走啊!”池虞蹲着往后跳。
翻星咴儿一声叫,原地踏了踏蹄。
“爹!——你看那儿有一匹马!”
“我去瞧瞧!——”
池虞好不容易摸到翻星的腿边,听见那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连忙拍着它的腿,“翻星!快走!”
翻星原地兜了一圈,果断撒腿就跑。
它本来就是千里良驹,虽然受了伤可是一发力还是速度极快的离开了原地。
放羊的汉子瞧那马的速度,摇了摇头。
“不成,我看那肯定是一匹上好的战马吧!这速度我们的马肯定追不上。”
池虞蹲着草丛里不敢出声。
羊群已经慢慢包围了她,有些眼睛不好使的甚至险些拱进她怀里。
池虞左挪右躲,好不狼狈。
她蹲得脚发麻,正想活动一下的时候,远处又传来马蹄的声音。
“老头,你有没有看见一匹黑色的马和一个受伤的男人?”来人操着奇怪的口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蹩脚的模仿者。
黑色的马,受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