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她已经能指手画脚地用简单的词沟通。
阿木还以为她是个有天赋的,对她敬佩不已。
北狄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所以盛产一种硝石的东西。
硝石又名烟硝,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制作烟花、爆竹等物的原料。
大周喜奢爱华,节庆之日都喜欢燃放烟花,每年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烟花爆竹。
而制作这些烟花的原料,多数都来自北狄。
虽然池虞先前并没有接触过硝石生意,但也不妨碍她装得很懂。
至少阿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从满是硝气的商铺出来,池虞又转悠到了街上。
外面摆得东西明显更吸引她注意,北狄与西丹差不多,都喜欢带着串珠一样的华冠。
街上就有不少北狄女人在做饰品的小生意。
池虞刚一蹲下挑选出一条看起来别致的串珠,店主就凑过来热情招呼。
“是给你的九九选吗?她喜欢红色的还是绿色的?玛瑙石还是孔雀石?”
池虞和热切的北狄女人对视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装扮,是个少年。
她尴尬地摸了一下耳朵,“我就看看。”
“我就看看。”
与她嗓音同时响起的是在她旁边的摊位一位男子。
两人声音同时落下,皆觉得有些耳熟。
他们慢慢转头,对看了一眼。
那个男子虽然用黑纱蒙住了下半张脸,可是那双深绿的眼眸还露在了外面,还有那个她不会认错的眼神。
那齐卓尔?!
池虞手指一松,那串珠子从她指尖落下,啪嗒一声砸了下去。
动静太大,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只不过池虞是慌,而他显然不是。
池虞飞快收回视线,起身准备马上避开这号危险人物。
她相信以她现在的模样,仅仅见过几次的那齐卓尔一定很难确定她的身份。
不巧,远处阿木忽而对她摇手大喊:“金公子!”
池虞嘶得一声。
一只手瞬时扣在她肩膀上,拉住她。
“金公子?”
一身寒毛顿时倒立,池虞心下大骇。
她连忙用扇子胡乱拍了拍他的手背,“别胡说,我不是——”
哪知扇子一个没拿住,掉在了地上,还展开了半副。
上面半个金字,可真是金光灿烂。
池虞后脊飞快窜起一股寒意。
玩味地嗓音就贴上她耳后,“金鳞?”
“——还是该叫你池虞?”
第87章 惊遇
关律刚走出驿站不远, 就在街巷转角撞上一队迎面而来的巡卫队。
他用余光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不想生事,打算快速避开。
奇怪的是, 那巡卫头头却‘嘿’了一声,主动跟他搭话道:“关千户你不是出城去办事了吗?”
因为狭隘的巷口只有他, 关律不得不停下脚,慢慢转过脸,看向那个叫住他的北狄人。
这位北狄巡卫长身环着浅红腰带,可见官职不高。
关律没有立即开口。
那人又一拍脑袋, 自说自话:“瞧我, 还叫千户呢,忘记大人现在是万户了!”
说罢, 他毕恭毕敬地给他作揖, 因为身子有些圆润, 这个动作就有些滑稽。
关律冷淡的嗯了一声。
既然都已经是万户了, 依照关宗的性子, 必然不会对这样的人多看几眼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 关宗居然也会在这里。
而且他一直都以为关宗是在给那齐卓尔做事,却没想到居然和可赛合罕也有关联。
关律不由眉心深锁, 一脸沉思。
“关万户?”
关律回过神看见那个巡卫长对他的脸不住打探, “您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好……”
关律下意识把脸上的伤往旁边转去,声音冷淡打断他的话:“还有事?”
关律虽然很多事想问,但是他与关宗性格上还是有很多不同,在熟悉关宗的人面前也不敢多说, 生怕会露出马脚。
“噢, 大周请来的高僧现在被移去内城西北角去了,您要是去找他, 别走错地方了。”
巡卫长哈哈假笑了几声,似乎觉得今天的‘关万户’全身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他不敢造次,连忙就带着人走了。
关律目送着他们走远,确信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纰漏才重新转身抬脚离去。
只是心中又沉重了几分。
若是关宗在这里,只怕会认出池虞来……
他还并不知道此时,池虞先被另一个人认出来了。
*
池虞被人扣住肩,不能动弹。
因为那齐卓尔最后一句话,更是脸上血色尽褪。
千算万算,怎能料到会碰到他。
而且他不但认出她,甚至还清楚她的身份。
那齐卓尔手摁着她肩为轴,转到她身前,眯起眼睛端详她这张陌生的脸。
盯了半响,他才伸出一根指头在她脸侧一抹。
只见指尖沾了些许黑棕色的粉末。
他认出了她的嗓音,却对她的模样生了疑,不过看见能擦下来的粉末总算明白了过来。
狡猾的兔子把自己伪装成了狼了。
只不过,到底还是经验不足,被人一唬就露出原型。
那齐卓尔一手慵懒地叉着腰,微笑俯下身,把那双幽绿的眸子凑到她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
池虞屏住了呼吸,左手下意识抓住自己的右手腕。
玉镯渗着凉意。慢慢让她镇定下来。
在那齐卓尔的钳制下,她不敢大力挣扎,更加不敢高声呼救。
现在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要是在这里被公开了真实身份,下一秒等着她的恐怕就是铡刀了。
不过,面前的那齐卓尔似乎也是做了乔扮。
这么说,他们两半斤八两,都是有在孟和城不能见光的身份。
池虞两眼警惕地盯着他。
“我,是受邀而来。”
那齐卓尔挑起眉,又环顾左右,神色警觉地掠过周围的人群,看见不远处缩起脖子不敢靠近的阿木。
他奴隶的装扮,必然隶属于内城的旭狄人。
“跟我来。”那齐卓尔把手移动到她胳膊肘,用力一握,想把她拽走。
疯了才跟他走。
池虞脸色一变,使出全身力气想要稳稳钉在原地。
阿木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慌慌张张冲过来,对着那齐卓尔快速说了一长串话。
看得出,这个奴隶还是很有眼力的,知道他面对的这个人并不好惹,但是想到主人的鞭子他又不得不出面。
阿木双腿颤抖,满脸的惊恐,仿佛他是那个送死的人。
但是那齐卓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大手一拽,池虞那点力气怎么能抗衡,马上就被拖着往前走了几步。
阿木见这情形,不顾一切伸手拉扯那齐卓尔的胳膊。
那齐卓尔终于烦了身边围着一只小虫,伸出左手飞快掐住阿木脖子。
只听那指关节咔嚓一声,似乎就要当场拧断阿木的脖子。
四周的人惊恐尖叫,但是竟然无人敢上前制止。
池虞吓得魂飞魄散,“你别杀他。”
“他不是来监视你的人吗?”那齐卓尔勾起唇,“这么好心?”
池虞瞪他,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坏了她多少事。
阿木是黑都的眼线,杀了他,她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就是个大问题。
“他、他上有老,下有小……”
那齐卓尔听她胡扯,眉头蹙起,看起来就是一副杀人无需眨眼的模样。
池虞只能咬牙切齿小声道:“你杀他,我们都会被牵连!”
最终阿木就被那齐卓尔像扔垃圾一样甩到了一边,撞进一堆柴木堆中。
惹来一片惊呼。
池虞回头才看了一眼,阿木的手指还在那儿动,下一秒那齐卓尔已经拽着她离开了热闹的街巷。
池虞听说赤狄和炎狄打了几场仗,双方都有不小的伤亡。
这个关键时刻,他不留在自己的地盘处理烂摊子,跑到对手的王城里,肯定也是不安好心。
池虞看不懂他,但是也本能畏惧他。
那齐卓尔在无人的巷子里放开了手,摘下包裹着脑袋的黑纱,池虞才发现他的头发变得很短,支棱在头顶。
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而那个挂在他发尾的碧玉扣此时被穿在了一条银链子上垂在他胸前。
池虞一直盯着那个碧玉扣,那齐卓尔就挑在了手指上,“好奇?”
他冷笑一声,又将五指在发顶梳过,“总有一天我也会把霍惊弦也剃成秃子。”
北狄人不败,就不会断发。
霍惊弦虽然没杀他,但是也将他碾在了泥里。
让他在北狄威名扫落。
若不是他下手狠毒,让人不敢置喙。
而在赤狄也确实无人能替代他。
如若不然,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老东西估计会很乐意趁此机会把他拉下台。
“下一次,你掉的就不是头发,是脑袋!”池虞手往后摸在后腰上,那把刀正挂在那儿。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这把刀就成了她出行不会落下的东西。
那齐卓尔扫了一眼她支起的手肘,歪着头打量她的眼睛。
依然是那双浅金色,剔透如琉璃的眼眸,然而微压下来的眉峰,将那双猫儿眼逼出了锋芒。
“霍世子真是训练有方,兔子也学会了咬人?”
虽然嗓音是戏虐的,可是那齐卓尔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短短半年,她的眼神就变了。
初见时还惴惴不安,再见时却仿佛有了信念。
只是这个信念,不是把他千刀万剐,他或许会觉得更有意思一些。
但是驯服凶猛的兽,趣味却更大。
那齐卓尔大步走上来,池虞的刀就在这个时候铮得一声滑出刀鞘。
刀影如电,一晃迷眼。
但是对于那齐卓尔来说,在他面前弄刀无疑就是班门弄斧。
池虞虽然动作快,可是那齐卓尔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的手错过刀刃越过刀背,直接握住她拿刀的手,并将她的手往上一提。
轻而易举就把她的攻击化作可笑的猫儿抓。
“刀,可是不这样用的。”那齐卓尔笑了出声。
这一声笑,可把池虞触怒了。
她双目挑起,熊熊怒火在眼中转着。
“我就爱这么用!”
话语刚落,她忽然抬起右脚,往死里一踢。
这一脚可一点也没客气,踹在他的膝盖骨上。
那齐卓尔没留意她出此下招,膝盖一麻,往下半蹲,钳制她的左手稍微一松,池虞的手朝后一转。
刀就往后一挂,锋利的刀锋勾住后方的麻绳。
刺啦——
麻绳被利刃割断,被束在墙角、足有两人高的长木棍哗啦一下全散了下来。
那齐卓尔眼眸一缩,下意识就收回左手格挡住砸下来的木棍。
池虞趁机抱头狂窜,从还没来的及砸下来的间隙里往巷子另一侧逃去。
那齐卓尔眯眼往缝隙里看出去。
只见那道身影,跑得还是和兔子一个样。
等木棍稀稀拉拉掉完,那齐卓尔抬手一用力,轻易就掀翻压下来的长木棍。
哗啦一片巨响,扑簌簌的灰落了他一头。
那齐卓尔拍来拍手和头上的灰,又将头巾围上自己的半张脸,这才不慌不忙走出去。
池虞气喘吁吁跑了许久,时不时回头看看。
确信身后没有那齐卓尔后,她才松了口气。
孟和城真是一个窟窿一个窟窿的坑,她得赶紧去找阿木,并且编出一个像样的话来搪塞过去。
这事若是让黑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怕就很难瞒住。
正当她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阿木的时候,街上忽然刮来了一阵香风。
池虞移目望去,看见街道上似乎来了有身份、地位的人物。
奴仆簇拥,香轿华盖
薰香把一阵条街都弄得香气扑鼻。
也不知道是哪位贵族出行,排场浩大。
正当她引颈眺望的时候,一个手不轻不重地再次落在她的肩上。
一股恶寒从她后颈窜入。
叮铃——叮铃——
贵族的队伍越行越近,华盖下的铃铛声撞在人耳中。
像是催命的咒。
来不及多想,池虞飞快从怀袋中拿出小瓷瓶,身子一扭,把瓶子递在来人的鼻前。
那齐卓尔一怔,反应极快地屏住了呼吸,然而还是不小心吸入了一小口。
一秒、两秒、三秒。
他轰然倒下。
池虞心中大喜,放好瓷瓶的同时,大步跨过那齐卓尔倒下的身子。
她想趁着人群还没涌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她没留意到,那齐卓尔虽然倒下了,但他的手指还能屈伸动弹。
那点迷药,没能彻底夺去他的神智。
池虞大步往后跨去,那齐卓尔却在这个时候趁机握住她的脚腕往回一抽。
池虞在原地被绊了一下,身子转了半圈,然后——
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膝盖是实打实地磕在碎石地上,疼得她立刻眼圈一红,泛起泪花。
可是还没等她流下泪,视野里就出现了好几双脚。
那群人,巧逢此时,行到了他们身前。
坐在软轿之上的是一位身披织金红帛、头戴华冠的年轻贵妇,她撑着下颚用一双慵懒得深灰色眸子看来。
“怎么回事?”
这句北狄话,池虞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