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炼了些丹药……”林萱低头,心虚道:“我需要人帮我试药。”
她知道裴云瑾不可能答应,却还是想趁着他心情好的时候,说服他把药服下。
裴云瑾一怔,莫名想起那夜,她跟惠兰说,也曾想过养蛊杀他。
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这丹药,服下去会疼吗?”
“你居然会怕疼?”
“疼才能记住。”裴云瑾哑声道:“我怕服下这颗丹药,下辈子就把你给忘了。”
他好看的远山眉渐渐蹙起,看上去很痛苦。
他这些话古怪,林萱不解,想想又忽然明白是他误会。心下一动,故意调皮吓他:“不会痛,吃下去就跟睡着一样,半点痛苦都没有。”
裴云瑾只当林萱特意给他炼制了服下去不用痛的毒药,是她对他最后的温柔,心里只觉得舒坦,弯起唇角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丹药,服下。
他眼底带着淡淡哀伤的笑意,竟令满室芳华。
第47章
炎热的初夏。
舜华斋风景如画, 窗外是花光柳影,鸟语溪声,眼前是美人如玉。
微风吹过, 树叶沙沙作响。
裴云瑾看着她美丽的面庞,心中痛楚难以言说, 今生再见,那些共同拥有的过去已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圆圆眼睛里泛着耀眼的光芒,嘴角弯弯,笑容娇俏, 是在高兴终于可以将他摆脱吗?
“临死之前, 我可以再亲亲你吗?”
生命已到尽头,裴云瑾不愿再强迫她, 也想给她留下些好印象。想让她的往后余生再想起他时, 也不全都是坏的。
话音刚落, 林萱后退两步, 浑身警惕, 她早做好准备要越窗而逃。
可窥见他眼底的受伤, 她又犹豫了,站在窗户旁道:“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好, 不用为什么事发愁, 人人都奉承你,逢迎你,你把这些当作理所当然。所以,我对你笑, 你就觉得我是在勾引你, 可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勾引你呢?难道我就没有自尊、没有心吗?明知你反感我,看低我, 还要上赶着将一颗心捧上去给你践踏?你现在说喜欢我,顺着我,可将来你不喜欢我,我又怎么办?”
裴云瑾没料到临死前会听她说这样的话,冷笑一声:“我连命都给你了,你还不信吗?”
“傻瓜,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说过,可以把自己的命给她,这句话似是触动她柔软的心肠,林萱犹豫再三,还是朝他走了过去,踮起脚,仰着脸,指尖轻轻抚摸过他的喉结,又落在他的肩上。
裴云瑾站着不动,怕太过主动又会吓退她,胸膛欺负,眼神不定。
她突然垫起脚尖,嫣红的面庞逐渐靠近。
裴云瑾一动不动。
红唇明艳,泛着水润光泽,落在他的额头、鼻尖、脸上、唇瓣。
安瑞守在门口,舜华斋里无人来扰,安静的落针可闻。
微风拂过,鸟儿在树梢鸣叫,一条鱼跃出水面又钻入水底。
林萱双手搭在他肩膀,贴着他的唇,紊乱的呼吸洒在他脸上,带着木樨花的清甜。
柔软,湿润。
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人仿若置身于云间,哪怕长留此美梦中,就此安眠也无妨。
本来只是想试试丹药的效果,可是亲着亲着,林萱不知不觉沉醉在在裴云瑾的气息里,再也想不起别的事。
裴云瑾的手,搭在她的腰后,使她踮着脚也毫不费力。
她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两人似是已经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
待裴云瑾将她放开,林萱那双圆圆的眼睛还氤氲着迷雾蒙蒙,似怨似诉,责怪他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这个吻,两人都很投入。
可是随着时间的转移,林萱呼吸逐渐紊乱,而裴云瑾却是越吻越清心寡欲。若在平常,身体的某个地方早已难受到紧绷。
裴云瑾拖着她的臀,抱她坐到案几上,眸光里透着危险:“你究竟给我吃的什么?”
林萱被禁锢在她怀里,无处可躲,只能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做着徒劳无功的防御。她懒懒撩起眼皮,发现裴云瑾这回生气,是动了真格。
“你刚才还说,命都可以给我!”林萱狡滑,擅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并没有要他的命,只在寻常丹药里掺了几只绝情蛊,试试药效。若有用,这几个月裴云瑾都不能动她。再坚持两个月,按照前世的轨迹,裴云瑾会在挥兵攻打京城之前,离开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也是她计划好离开皇宫的时间。
暖风徐徐吹拂,一只鸟从树梢飞下来,停在斑驳的树荫里,嘴里叼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爬虫。
裴云瑾漆眸泛着森森冷意,与方才的灼热截然相反。他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刚相遇时,他对她有喜欢,眼神里却藏着警惕与警告。
那样的喜欢太薄弱,也太廉价,似乎可以随时舍弃。
林萱顶着他冰凉的目光,逐渐从迷迷蒙蒙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世子身边门客无数,能者辈出,我这点雕虫小计——”
他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把她怎么办,只能埋首在她桃尖荷蕊上!
“裴云瑾你在干什么?”林萱吓得哭了:“你这个混蛋,不要乱来……好痛!!!”
远远守在外面的红豆忽然听到林萱一声惨叫,拔腿就往里面跑,被门口的安瑞拦住。
“世子不会伤害贵主的。”
安瑞话音刚落,就见林萱捂着胸口,泪眼婆娑的跑了出来。
邧帝一直等着林萱来凌霄殿用午膳,最后等到林萱宫里的小太监过来说她身体不适,需要回宫休息。
恰逢吕思净来向邧帝辞行,邧帝不放心,但他下午又要跟内阁商议政务,走不开,只能令吕思净临行前再去青玉宫看看。
吕思净过去的时候,林萱眼睛还是肿的,裴云瑾咬得太狠,虽没出血,却留下一道很重的青痕。
“我一定要杀了他!”
吕思净走近殿内,听见林萱咬牙切齿在骂人。
“你要杀谁?”
林萱抬头看向吕思净,神情略有些慌乱,“当然是吕守一啊,我是说要杀吕守一。刚才他手底下的小太监把巧儿哄了出去,想要将它抛到井里,恰好被巡视的铁甲军发现了,巧儿才逃过一劫。”
林萱没撒谎,但吕思净也知道,那是昨天发生的事。
她不愿意说的事,难道与裴云瑾有关?裴云瑾对她做了什么,竟让她动了杀人的念头?
吕思净垂下眼帘,藏下眼底的狠戾,须臾之后,再抬头,眼底只剩下一片清明。
罢了,林萱不愿意说的事,他也不能多问。小姑娘长大了,总有些心事,连哥哥也不愿分享。再者,她也未必就真的想要杀裴云瑾。他看着林萱长大,明白她喜欢口是心非。
“一个时辰后,我将启程去河南道,你一个人在宫里怎么办?”吕思净担忧道:“我想,也许你可以找个借口离开京城,随我同去?”
“你觉得狗皇帝能答应吗?”
吕思净凝眸,叹一声,久久都未说话。
离别的气氛令人哀伤,林萱也怕他太过担忧自己,反而误了差事,她突然想起一桩事要交代他:“你能不能趁这次出宫的机会,帮我查清楚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她本来只是想找个话题,转移吕思净的注意力。可她却微妙的察觉到,吕思净的表情有些慌乱。
“为什么会突然好奇他们是谁呢?”
“我没好意思跟你说,前阵子我跟吕守一不对付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一些事,我误以为自己是狗皇帝的女儿,对那狗奴才越来越没法容忍。”林萱低头,叹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可如果我不是狗皇帝的女儿,那我是谁呢?我的父母又是谁呢?人总有个来处吧。我不明不白活了这么些年,并不是没心没肺,只是害怕知道真相后,发现那些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会令我更加不堪。”
“现在我长大了,我想,我是能够从容面对那些过去的。”
“好,我会帮你查。”
吕思净将一个盒子递给林萱,“这段时间,陛下服丹药时,会让你出宫几天。怕你手头不方便,给你准备了些钱。”
林萱结果沉甸甸的盒子打开,见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锞子,比她在御花园的假山洞里藏的钱还多。
因为这些钱,她很快将对吕思净的疑虑抛在脑后。
出宫的时间已经到了,即便不舍,也只能告别。
吕思净走出青玉宫后,立即召见常正,“你能确定当年伺候过溧阳长公主的人都远离京城了?”
“是,此事乃属下亲自去办的,确定他们都已经远离京城。”
吕思净这才放松了许多:“京里的贵人对此讳莫如深,陛下更不会对她提及此事,就算她求着裴云瑾放手去查,应该也查不到什么。我会在五月初五之前赶回来,在此之前,你要护好贵主。”
“属下必定以性命护贵主周全。”
吕思净点头,他又想了想,确定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毕,才带着人马离开皇宫。
直到现在,吕思净依然背后冒冷汗,林萱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眼睛。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最好,那些真相不该由她去承受。
所有的恨,所有的仇,他都帮她牢牢谨记。
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前,那些欠了他们的人,必定要受到千百倍的痛苦。
吕思净骑着马,即将离开宫城,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
“吕思净,你等等。”
他顿了顿,收拾好情绪,微笑着回头看她,声音越发温柔,“贵主。”
林萱把那盒银子递还给他,“你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这银子我不能要。”她总觉得吕思净临走之前给这么大笔银子,像是在转交遗物,越想越觉得银子烫手,又刻意叮嘱:“总之,五月初五之前,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奴才喜欢吃红豆粽,若能如期归来,请贵主赐奴才一只红豆粽,作为生辰贺礼。”
“我会亲自给你包红豆粽。”
午后的眼光太刺眼,晃得吕思净眼睛都模糊。
他骑马出城后,抬眼看向绚烂的天际,只见天空中有一只离群的大雁孤独的拍打着翅膀,飞向远方的黑点。
第48章
林萱又做了那个梦。
黄昏的户外, 笼子里关着一只大雁。
所有人围成一圈,热热闹闹坐在露天宴席上,中间是一座高台, 台上有三十名女子抱着琵琶献艺,全是倾国倾城之姿。席位上坐着穿正装朝服的官员, 每个官员身旁都坐着家眷。穿着统一的宫人们端酒送菜,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林萱见过类似的场景,当初邧帝的表侄祁阳侯娶妃纳彩时,也举行过类似宴会。
眼前的宴会比祁阳侯娶妃时更庄重肃穆。
是哪位贵人要娶妻?
她为什么会到这样的梦里来?
乐曲停止, 所有人起身山呼万岁。
肃穆的仪仗簇拥着裴云瑾和林萱走来, 裴云瑾笑着说众卿平身。
他们起身,看向裴云瑾身后, 纷纷露出惊讶, 谁都没想到皇上竟然带来那个妖女。宁太傅下意识去瞧西境公主的脸, 那西境公主果然面色僵硬。
宁太傅的夫人将裴云瑾身侧的林萱引到一旁, 笑道:“贵妃娘娘, 您坐在这里。”
宴会上的大臣们将目光投到林萱身上, 似乎都在责怪她不懂事。
所有人都穿正装出席宴会,只有林萱一个人穿得简单, 发髻上只随意装饰了一朵绒花, 清丽妩媚。
而宴会上穿着最华丽的女子是年方十六的西境公主,头带凤冠,身穿霞帔,通身贵气。
林萱看向裴云瑾, 裴云瑾却只是对她笑笑。
宁夫人再次热情邀请林萱落座, 可林萱还在等裴云瑾的答复,裴云瑾并未看她。只见西境公主施施然坐到了他身侧, 裴云瑾也并未反对。
原来她又梦到了裴云瑾当皇帝后的那个世界。
虽然是在梦里,可入梦旁观的林萱,却能与梦中的林萱感同身受,她能感受到那种徘徊在胸口的痛楚和酸涩,还有眼眶里的泪意。
裴云瑾身旁的位置竟然不是给她坐,他要立后了吗?
她虽是贵妃,在高贵的皇后娘娘面前却只是个妾。
从此以后,裴云瑾身侧的人都不是她了吗?
她也只是裴云瑾从战场上救下的孤女,若不是裴云瑾,她早已不在人世。
西境公主虽然还不是皇后,却已经拿出了皇后的气度,笑着向林萱展手示意:“贵妃娘娘怎么还不落座?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开席呢。”
林萱看向裴云瑾,裴云瑾却正在跟一旁的大臣说些什么,并未看他。
她只好垂眸,忍着委屈,跟随在宁夫人身后,落寞坐下。
歌舞又起,众人向裴云瑾敬酒。
西境公主性格豪爽,与裴云瑾聊得投入,斟了杯酒,敬到裴云瑾面前:“陛下,从今日起,我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鬼。这杯酒,沉月敬您,今夜您饮下这杯酒,沉月就是您的妻子,从此为您生儿育女,绵延后嗣。”
裴云瑾坐在上首微笑:“沉月,按照我们大周的习俗,行完三书六礼后,你才是我的妻。”
西境公主沉月却笑得明艳可爱:“可是按照我们西境的习俗,您饮了我的酒,今晚把我带走,我就是您的女人了。”
大周与西境联姻,乃在座所有朝臣所期盼,且西境公主年幼美艳,身材婀娜,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她远道而来,却豪不羞涩,放下所有矜持,向皇帝献酒,所有人都期盼着皇帝能接下那杯酒。
宁太傅也忍不住劝道:“陛下,沉月公主远道而来,您作为主人,礼应遵从西境习俗,饮下这杯酒。至于六礼,礼部已经拟好时间,不日即可完成。”
西境来送嫁的几个大将军也起哄笑道:“陛下,您要是不喝这杯酒,便是让沉月公主失了脸面。她年纪小,以后怎么在宫里做人呢?若以后大家都拿这事笑话她,她这个皇后哪里还有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