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接她的酒,是不是对她不满意?
西境公主虽然落落大方,毕竟年幼,听送嫁的大将军说出她的心里话,她也开始委屈。
可是离开家里前,她的母皇告诉她,凡是位高权重的女人都不能哭哭啼啼。如果她在大庭广众下掉眼泪,就会永远被人看不起。
终于,裴云瑾从她手里接过酒,笑着饮下,又回敬沉月公主一杯酒,笑道:“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是铭泽失礼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朕就是你的家人。”
沉月公主放下酒杯,俯身在裴云瑾脸上亲了一下,“沉月喜欢陛下!”
纳彩之礼进行得顺利,在座朝臣皆大欢喜,歌舞升平,酒过三巡,裴云瑾才有闲暇关心几乎是坐到角落里的林萱,他端着酒走过到她身旁,说:“你怎么一直撅着嘴?”
林萱沉默一瞬,侧过身不看他。
裴云瑾坐在她身侧,搂着她的腰,夹了一块花生核桃酥给她:“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你吃一口?”
林萱低着头,不张口,哪怕他已经将点心送到了嘴边。
裴云瑾搂过她的腰,轻轻捏了一下,林萱不禁抬头去看西境公主,发现她正开开心心的瞧歌舞,似乎对裴云瑾的动作毫不在意。
裴云瑾又在她耳畔说:“你最近瘦了好多。”
林萱拨开他的手,声音落寞:“陛下,我想先回宫。”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萱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您已经有皇后了,请放我出宫吧。我虽然卑贱,却也有自己的尊严,觉不肯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而且,你已经被她亲过了,我嫌你脏,你放我走好不好?”
裴云瑾未料林萱对立后反应如此之大,冷笑道:“你嫌我脏?难道你的身子就没有被人碰过吗?当日我把你救下时,你身上的衣服都已被人扯破。萱儿,我可从来没对你说过一个脏字。”
城破那日,多亏裴云瑾救得及时,林萱虽未被侮辱,衣服却被人扯破,身上也留下了些伤痕。
那一夜,是她不能提的噩梦,如今却被裴云瑾重新提起,林萱只觉得心如刀割。
若非裴云瑾救了她,现在的她已经尸骨无存,成了烂在地里的泥。他对她有恩,她原应为奴为婢来报答这份天大的恩情。
可是这些年裴云瑾一直独宠着她,只有她一个,让她渐渐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别哭了,不就是一个皇后的位份吗?你住在青玉宫,她住在玉坤宫,你们可以互不打扰。”裴云瑾拉着林萱的手,劝道:“你就把皇后这个职位,当作是丞相和太傅一样的职位。”
“那能一样吗?你和她会肌肤相亲,你们会裸裎相对,你的衣服上会沾满她的气息,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心里会想着她,以后你们还会有孩子。”林萱苦笑:“而我这辈子都不能为你生孩子。”
裴云瑾淡淡看她一眼,没再留她,让人送她回青玉宫。
林萱离开时,又回头看他,只见裴云瑾笑着走向沉月公主,两人有说有笑,一眼都未再瞧她。
平日有裴云瑾相伴,虽然他陪伴的时间也不多,林萱知道他心里只有自己,也不觉得不读。
如今他怀里已是别人,她觉得这座皇宫好空旷,她住在诺大的青玉宫,好孤独——
“贵主,贵主?你怎么了?”
青玉宫内。
红豆听见林萱的哭声,把她唤醒,“贵主,你怎么哭了呢?”
从梦里再醒来时,林萱满脸是泪,红豆用温热的热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泪。
林萱仍然记得那个连续的梦,梦里情景太过真实,当她看见裴云瑾的脸被别人亲吻时,气得都要炸了。
林萱对梦里那个叫沉月的女人没有敌意,她只恨裴云瑾,恨他没有拒绝。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
她记得梦里的所有细节,她和裴云瑾肌肤相亲,他们曾水乳交融。
她的青丝披散在他的胸膛。
他额间的汗流下来,滴在她的脖子上。
他们呢喃细语,亲密无间,可是他转眼却要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第二日,再到舜华斋上课时,林萱与裴云瑾形同陌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放学后,裴云瑾又将她留下。
林萱不看他,“我现在不想理你。”
“为什么?”
林萱看他:“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你也对我下药,我们扯平了。”
林萱垂下头沉默许久:“我看见你就害怕,一害怕晚上就要做噩梦,你最近能不能别出现在我面前?”
裴云瑾盯着她:“你做什么噩梦了?”
“梦见你当了皇帝,我成为你后宫里的女人,还梦见你娶了别人当皇后。”
裴云瑾满嘴苦涩:“你——”
他不敢问,你都想起来了吗?
“虽然只是个梦,但是那个梦里的你很讨厌。”
原来她并未想起往事。
裴云瑾松了口气,忍不住想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偏头躲开。
“萱儿,你不能因为一个噩梦牵连到我身上。”
林萱语气低落,声音轻颤:“我已经跟陛下说好,以后都不会来上课了。铭泽哥哥,求求你,让我睡个安稳觉吧。你一直吓我,我心里觉得害怕,才会做那样的噩梦。”
裴云瑾不确定她梦到了多少,也不确定她是否还会梦到别的事,但他可以确定,当林萱想起从前的记忆,就会想起那个野男人,她一定还会为了那个野男人离开自己。
他不能输,他必须在萱儿想起那个野男人之前,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好,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裴云瑾服下丹药后,不再受晨起之苦,脑子也清醒了许多,此时再看待他和林萱之间的关系,也更加清晰明了。
对于林萱,他势在必得!
第49章
接下来几日, 裴云瑾果真未曾来见她,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是在凌霄殿或者御花园与她“偶遇”。
他人虽未至,却日日换着法子提醒林萱他仍旧在关心她。今日送两本新的游记, 明日送风月话本子,然后再送宫外买来的零嘴小食。
林萱坐在青玉宫内园凉亭里看书, 眼睛有些累,看向前方——芬芳芍药已开至荼靡,仿佛在拼尽力气去抓春天的尾巴,但池塘里的阵阵蛙声和岸上桃树结出来的青果却在提醒着, 暖春已逝, 炎夏将至。
她背靠引枕,手握着《雪岭奇遇记》, 身侧案几上摆着十六色零嘴小食, 其中装着绿豆糕和无骨鸭爪的盘子已经空了。
她虽讨厌裴云瑾, 却不讨厌他送来的东西, 更不会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荒唐念头。裴云瑾总说她是“白眼狼”、“没有心”, 其实他并未说错, 她就是有一颗石头做的心。这么多年来,若非她铁石心肠, 不被邧帝的“假痴情”感动, 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她不仅“铁石心肠”,还有些“得寸进尺”,安瑞下次再来送点心时,她直接对安瑞说, 让他多送些无骨鸭爪、竹签牛肉、香辣锅巴、秘制卤豆干之类的小食过来, 她最近吃腻了甜食。
说了那么多吃食,却未提起世子一句。
安瑞眼皮挑了挑, 应声说好,心里却替他们家世子感到心酸。
虽然林萱容貌尚好,嗯,算是他见过的美人中最好看的一个。但她除了长得好看,也没什么别的长处。要知道,自从世子来了京城,很多名门闺秀都不顾羞涩,主动对他家世子表示好感。世子对那些名门闺秀置之不理,却愿意讨好这个身世来历不明的小孤女。
啧啧,关键人家还不领情,安瑞真替他家世子感到不值。
当林萱主动开口问安瑞要那几样小食后,裴云瑾那边忽然没消息了。
林萱不禁冷笑,他是什么意思?
在等着自己去求他吗?
她怎么可能为了几样吃食就向他低头!!!
虽然,那些小食是真的很好吃。林萱自己也派人出宫去买过,但她的人买回来的东西跟裴云瑾送来的总差了点味道,吃起来也没劲。
很快,裴云瑾送来的游记也看完了。
林萱闲得发慌,只好又去御花园里钓鱼,天气炎热,湖边蚊虫渐渐多了起来,林萱坐在水边没多久,身上鼓起好几个包。她心始终静不下,一个时辰过去,她身边的木桶里依旧空荡荡。
日头越来越晒,林萱心想,要是再钓不到鱼她就回去,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了笑。
林萱努力绷着脸,不回头,心里却在默默数数:三、二、一......
“贵主,如今天气炎热,您在这里钓鱼容易中暑,陛下让我来劝您回去歇息。”
林萱嘴角的笑意僵住,心里空荡荡的。
来的人是凌霄殿另一个管事太监——吕思净的徒弟吕长夜。
湖面游过来两只鸳鸯,邧帝怕初夏的太阳晒到林萱,湖中的鸳鸯却不怕。它们趁着日头大好,在水面晒太阳。两只鸳鸯游着游着依偎到一起,时而交颈缠绵,时而一起去追捕水里的鱼。
林萱起身,把所有鱼饵都抛在水里,引得水里的鱼儿竞相追逐,两只好运的鸳鸯游过来,饱腹一餐。
吕长夜跟在林萱身后,送她回青玉宫。
这位贵主虽喜欢笑,脾气却不太好,没事总将他师父吕思净揍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今日她钓鱼的心情被打断,一直绷着个脸,吕长夜提心吊胆,担心自己是否会被揍。
还好,一路回宫都没什么大事发生。
吕长夜回凌霄殿复命时,正好遇见老祖宗吕守一从凌霄殿里走出来,他给老祖宗跪下磕了个头,老祖宗笑着摸摸他的头,吩咐他如今师父不在宫里,要他好好当差,切莫砸了他师父的名声。
吕长夜点头答应,然后目送吕守一离去。
吕守一带着心腹回到司礼监内书房,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在宫外的得力下属王猛抱拳道:“人手已经安排好,按照她回宫的路线,设下了十几重埋伏。”
事未成,吕守一不敢侥幸,他问:“调开吕思净的人没有?”
他也是在半个月前才得到消息,原来吕思净已经背叛了自己,向林萱倒戈。自己亲手教会的徒弟,到头来竟然背叛了他,吕守一不是不伤心。因此,他对林萱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王猛道:“那日会有一伙来自河南道的贼匪在城中闹事,意欲刺杀工部尚书李远山,这伙贼匪数量庞大,计划缜密,西缉事处为平乱,将倾巢而出。若贼匪在京城生乱,伤了朝廷大臣性命,西缉事处的人将有通寇的嫌疑,到那时他们将会被投进诏狱或者直接被剥皮处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不得不放松对林萱的护卫。”
“好,回去再想想,这次的计划还有没有其他漏洞,一定要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老祖宗放心,只等她出了宫,属下定叫她有去无回!”
吕守一与林萱斗到现在,真要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谈不上,他杀林萱,更多的是不甘心。他从邧帝八岁起就陪伴在其身侧。邧帝性格懦弱,没有进取心,他只好私下与姚相联系,合谋废掉溧阳长公主的皇嗣女之位。后来邧帝一心修仙问道,对朝政没有兴趣,他又矜矜业业为他处理所有政务。
他是邧帝的左膀右臂,邧帝甚至不用开口,只是动了个念头,吕守一就能帮他把事情办好。
时间久了,吕守一恍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与邧帝已经融为一体。他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邧帝,他只需安抚好邧帝的情绪,满足他求仙问道的需求,就能在宫里呼风唤雨,在朝野权倾天下。
偏偏多了个林萱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狗奴才,将他从权倾天下的梦中一巴掌扇醒。
就连陛下也明明白白告诉他,林萱是他的主子。
那日,吕守一从陛下万般嫌弃的眼神里看清楚了陛下眼中的自己——他不过是家里养的狗,如今穿上主人给的华服,居然胆敢妄想成为这个家里的主人。
如果没有林萱,他就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连太子爷也要对他恭恭敬敬,他掌管着所有官员的升迁,百姓民生都落在他的箭头上,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操控着千万人的深思,他为什么不能成为这个家里的主人之一?
都是林萱这个贱种,让他在陛下面前失了宠。
这一次,哪怕拼着性命不要,他也得杀了林萱,才能解心头之恨。
林萱回到青玉宫时,红豆正在门口等她:“贵主,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巧儿正在下崽,已经生出来两只了,第一只是黑的,第二只是白的,两小狗不到巴掌大,还没睁开眼睛,好可爱!”
听到这个消息,林萱心里的那点不愉快已经荡然无存。
林萱走在前面:“巧儿在哪儿?它现在还好吗?”
红豆跟在她身后回答:“巧儿刚生完两个幼崽,身子正虚弱,我给它喂了两个肉丸子后,它就不吃了。我看得出它想吃,只是没什么力气。”
“那就把肉丸子和奶羹放在它身边,让它什么时候有力气了,随时就能吃到。”
说话间,林萱已经来到巧儿身边。
巧儿平日不肯睡在笼子里,今日大概是知道自己要下崽了,竟然乖乖躺在偏殿的笼子里。那笼子是一座黄花梨木搭建的狗屋,有半张床那么大,它身下一片潮湿,两只还未睁开眼睛的小狗崽窝在它怀里。
林萱给巧儿换了张新的棉褥,巧儿懒懒的睁开眼睛看她,眼睛里透着疲惫,还有高兴。
“知道了,知道了,恭喜你当了母亲。”林萱给它换好棉褥后,摸着它湿漉漉的毛发,笑道:“两年前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自己都才是只小奶狗。一眨眼,你都要当母亲了。以后要乖一点,别再淘气。我能对你脾气好,可不一定能对你的孩子也脾气好,若你把小崽子们教得跟你一样淘气,我就把它们都送人!”
巧儿仿佛听懂了,低声“呜呜”抗议。
它身下的两只小狗崽子,也睁开了眼睛看着林萱,仿佛在说:放心,我们一定会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