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吕思净温柔的声音,林萱才彻底摆脱那可怖又羞耻的噩梦。
盈盈珠泪从浓密卷翘的羽睫间滴下,顺着桃腮滑落,一颗颗滴在梳妆台上。
吕思净心疼地问:“怎么又做噩梦了?是不是昨夜在陛下宫中被吓到了?”
林萱泪眼朦胧,看见高高升起的太阳透过雕花窗纸,洒进寝殿的木地板上,她望着斑驳的光影愣怔了片刻。
眼前是青玉宫的寝殿,不是那混杂着噗叽水声和暧昧低-喘的宫殿,梦里那张含羞带泣的脸从脑海中逐渐淡去。
林萱笑了笑,接过吕思净手里的帕子,擦掉腮边的泪。
只要她的目标足够坚定,就不会因为美色而改变志向,也不会因为那点稀薄的情爱而动摇信心。
不过是场噩梦而已。
吕思净见她终于笑了,这才放心,他叹了口气,又顿住,鼻子轻嗅,目光移到林萱氤氲着血红的雪白寝衣上,笑道:“恭喜贵主,您体内的绝情蛊彻底好了。”
林萱腹中隐隐做痛,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紧贴身体的寝衣有些潮湿,毕竟是重生过一回,有了经验,她喃喃道:“我来葵水了?”
“恭喜贵主长大了!”
又折腾好久,林萱终于换好衣服,垫上月事带,坐到梳妆台前。
吕思净拿起蔓草缠枝纹金梳为她梳发,给她梳了个垂鬟分髾髻,又将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簪在发间,看着镜子里的少女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西缉事处我给你留了人。今非昔比,他吕守一如今在宫中难以再只手遮天。”
林萱对着镜子照了照,对这个发髻很满意,她莞尔一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祝哥哥旗开得胜,早日平安归来。”
眼前的少女唇边含笑,虽然还未来得及施以脂粉,眼睛红肿着,还有哭过的痕迹,却是姿容妍丽,貌赛舜华。
微微泛红的眼角,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语的妩媚风情。
到底是来了葵水,长大成人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个娇憨的小姑娘。
吕思净看得出神,都没听见林萱在说什么,待回过神,只见她摇了摇自己的手臂,眼波流转,透出一股天真俏皮,“我跟哥哥说话呢,哥哥却愣神。哥哥,你在想什么,连跟我说话都分了心!”
“抱歉,突然想起一桩公务,萱儿刚才说了什么?”吕思净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他回过神来,又从盒子里找了个合适的彩贝珍珠珰饰,低头为林萱装扮。
林萱带上耳珰,涂了口脂,这一刻青涩尽数褪去,犹如牡丹徐徐绽放,天姿国色,妩媚动人。
“我五月初五及笄,你能赶得回来吗?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唔,只剩下一个月了,恐怕有些难。”吕思净见她眉毛轻蹙,嘴巴嘟起,妩媚尽散,又变回那个骄横的小姑娘,他不禁笑道:“但奴才一定会努力赶回来,不让贵主失望!”
“哼,你故意逗我!”林萱闹着要去掐他脸。
吕思净左闪右避,笑着讨饶:“贵主饶命,你今日来了葵水,不能动拳脚。”
京城,西市附近怀仁坊内。
“咚咚。”
有人在敲隔壁的门,这里鱼龙混杂,住得很挤。
敲门声实在太大,镖师刚从远方回来,正要抱着自己婆娘滚到榻上一解相思之苦,就听见隔壁传来重重敲门声。
这里住的人太多,有做生意的、有要饭的、也有道士与和尚,还有妓。
“隔壁住着什么人?”
“是个妓,总有男人上门来找她。”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女人害羞,不敢再跟自己男人大白天里胡闹,使他去看看。
男人正心痒痒,奈何隔壁敲门声一直响,他也淡了兴致,一边骂骂咧咧抱怨一边往外走。
“别去!”女人害怕惹事,又后悔了,劝自己男人回来。
他不听,反而更生气了,拿着刀往外走:“敲门声这么大,影响到老子休息了,老子在外跑了五个月镖,没睡过好觉,回来还要被吵——”
镖师打开了门一看,见到一个男人颀长的背影,不敢再说话。
他在外行走,还算有些见识,只凭一个背影,就看出那人身份不俗。
敲门的那人似乎听到响动,侧头看了他一眼,镖师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禁颤抖。隔壁的门终于打开,露出半个女人的身子,女人穿着黑色裙子,头上和身上全是银子做的首饰。
她看见那人,愣了下,打开门,跪在了地上:“属下拜见世子。”
隔壁的门被关上,华衣男子与黑衣女子都进了屋。
不是妓,是苗疆蛊女。
镖师扶着门站了好一会儿,腿才没那么软。
过了一瞬,他才关上了自家的门,放下了刀。
还好没有一时冲动,说错话,得罪贵人。
他的女人已经穿好衣服,端来一碗鲜香喷鼻的羊肉汤,温柔笑道:“别愣着了,快来喝汤吧!”
第46章
已至四月, 气候温暖。
这小破屋里连窗户都没有,令人憋闷。
裴云瑾耳力异于常人,站在屋子里, 能听见左墙传来的婴孩嚎哭,以及右边男女交-媾的轻喘。
房间里摆放着很多瓶瓶罐罐, 以及不明液体浸泡的动物尸体,略显凌乱。
站在他面前的阿古丽身材修长婀娜,虽着一身黑衣,却仍旧难掩美艳之姿, 反倒有种近乎妖邪的美丽。
裴云瑾环视一圈, 问:“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若是缺钱,可以找安瑞。”
阿古丽娇笑一声, 又顿住, 她意识到眼前人不可随意玩笑, 掩下笑意, 语气极力庄重:“世子不用牵挂, 这里的汉子多、体力好、脑子也比较简单, 我住得比较习惯。”
裴云瑾木着脸,沉默一瞬, 才道:“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古丽道:“最近两年, 大公子分别乔装成商户、僧侣、盗匪去往莫卧儿国,三次都与莫卧儿国王单独见面。正月二十五,他又与闵将军私下里见过一次。”
若不是因为前世有些疑点没解开,他不会怀疑到大哥头上, 但前世义父出征莫卧儿国受了重伤, 战胜归来后卧病在床,英年早逝。此番他掌握先机, 是否能救下义父?
裴云瑾道:“你将消息传与虎渊君,让她近来约束好我大哥,定紧他每日行踪,查清楚他与闵行密谋细则。另外,西疆战事未结束前,不许他出远门。”
“若大公子不从呢?”阿古丽问。
“我听说有种蛊虫可以让人暂时瘫痪,你母亲潇湘女养百蛊,不知她那里是否有这种蛊虫?”
“世子,我明白了。”
裴云瑾点点头,他今日来,倒也不是为了这些小事,这些事情找安瑞跑个腿就能办好。眼下最要紧的是另一桩大事,这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必须由自己亲自办:“吕太监是不是一直找你求百蛊丹?”
“百蛊丹是族中秘药,我不能给他。”
裴云瑾笑了笑,拿出一个竹青玉瓶给她:“你们那百蛊丹的秘方,早已被我大哥破解出来。上次大哥给了我一些,我用完还剩下三颗。吕守一再来求,你便将这瓶药给他。”
阿古丽讶然:“世子,不行的——”
裴云瑾不理会,盯着她的眼睛,道:“记住,不要给错,只能给他我手上这瓶。”
“属下明白了。”
裴云瑾见她真的明白了,才转身离开,打开门走出几步,迎头遇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
那精瘦地男人也盯着他看。
裴云瑾打量着他胳膊和腰腹的肌肉,不知想到什么,侧过身,施施然让出一条道。
男子没再看他,朝阿古丽那屋里走去。
前世,林萱一开始在房事上放不开,后来跟阿古丽成了朋友,两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她忽然就像变了个人。虽她身子弱,经不得折腾,可自那以后,两人如鱼得水,也甜蜜了好多年。
裴云瑾问她:“你跟阿古丽那样的女子怎么就成了朋友?”
她眉眼飞扬,唇角还带着笑:“因为她活成了我想象中的样子呀!”
这么细想,裴云瑾才发现,他这辈子遇见的林萱,跟阿古丽的洒脱倒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裴云瑾回到宫里,正好赶上给皇子公主们授课的时间。从前授课时间是在辰时三刻,他怕林萱早上起不来,又改成巳时三刻。
今日的林萱有些不同,她妆容明艳,妩媚又张扬。
前世的林萱一直安静乖巧,原以为他是喜欢那样的。
裴云瑾收回视线,冷眸看向刚交上来的作业,捏纸张的指节微微发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栀子花香,在嬉闹的孩童声中漂浮着,给他强烈的冲击。
“世子。”身侧传来舜华斋总管太监李英的询问:“今日的默写作业都交上来了,可以下课了吗?”
裴云瑾还在失神看向纸张上熟悉的字,隔了许久,才低声开口。
“诸位皇子公主可以先走,让贵主留下。”
“都已经午时了。”李英笑道:“这个时候,贵主该陪陛下用午膳。”
“不用耽误太久……”
李英转身去传达裴云瑾的话。
“我的默写有问题吗?”林萱快步走来,发髻上的芍药有些蔫了,失了光华:“我今日肚子——哎,到底哪里有问题,我可以重写。”
裴云瑾看向李英:“你先退下。”
林萱鼻尖冒着薄汗,手指上沾了些许墨痕,也擦到了脸上。
“你看着我做什么?”她感觉裴云瑾眼神有些怪,嘟囔道:“我昨晚已经提前默写一遍,不可能有错。”
裴云瑾见外面的人都走了,走近她,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脸上墨痕,然后是手指。
林萱没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做,看看四周,有些慌乱:“我自己来。”
“已经好了。”
他抬眸看她,修长手指捏着沾了墨痕的手帕,放在鼻间轻嗅。
林萱旁的事上聪慧,背书却是狗记性,多亏裴云瑾提前告诉她,今日要学《孟子》。
这几日,她背书到深夜。
自己默写好几遍,才没出错。
原以为默写《孟子》会很乏味,后来多抄了几遍,发现默写也挺有趣。
她的字写得好,自己看着也赏心悦目。
裴云瑾将纸铺好,碧玉狼毫笔沾了墨递到她面前,语气温柔。
“再写一遍给我看,随便写两句就好。”
林萱皱了皱鼻子。
“你不相信这是我写的?”
“我小时候陪着陛下抄道德经,天天写,天天练,连正山书院的秦夫人都夸我的字刚劲遒练,很有风骨。”
裴云瑾趁她写字不注意,撩起她的长发,放在唇边轻吻。
他眸色微沉,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字,从林萱指下流畅写意于纸间。
“哎哎,你别乱动我头发。”
林萱并未察觉他眼神中的深意,写了几句,觉得满意,将笔搁在笔架,转身看他。
“怎么样?”
裴云瑾安静地看她,眸中流露出淡淡哀伤。
“你竟忘了……”他不禁低语:“竟狠心把我忘了。”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林萱,侧过身捂胸,大口大口喘气。原来林萱也重生了,她记得他教的字,却把他忘记。
“你的字写得很好,是谁教的你?”
“忘了,可能是自己找了本帖子临摹出来的。”
裴云瑾走到窗边,掐下一朵牡丹,为她换下早已失去水分的那朵芍药。
“现在的你,过得开心吗?”
前世,他坚韧隐忍,很少将心里的痛苦诉之于口。她也一样,哪怕不开心也极力隐忍。
这一世,林萱忘了他后,性子活泼张扬了许多。
“当然开心!”林萱憧憬道:“如果能离开这座牢笼,可以自由的去外面看看,那就更开心了!”
今日的裴云瑾穿着她最爱的白衣,也不再对她动手动脚,再加上林萱一直对他很信任,两人聊得投机,不禁多说了几句。
裴云瑾去过很多地方,她看游记时,也有些疑虑,正好向他请教。
他有问必答,回得比上课时更认真,林萱不知不觉便将对未来的计划透露了几分。
裴云瑾听罢,并未露出半点痕迹,他怕林萱说得太多口渴,给她倒水。又怕她饿,给她递点心。
林萱说得投入,喝完茶,吃完点心才愣住。
“……哎呀,我都已经吃饱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与裴云瑾拉开些距离:“你今日怎么了,有些不对劲。”
他笑着将最后一块点心喂到她嘴边,淡声道:“你开心,我也高兴。”
林萱不禁喟叹,她还是被那个梦影响了,竟觉得今日的裴云瑾看上去令人惊艳。
舜华斋一面临湖,水面波光粼粼,反射着曜日的光。两人站在案几前,微风徐徐抚过他的喉结,梦里的情形又在她脑海里清晰展现。
轻喘,以及浑浊的呼吸声。
那些声音令人脸红,简直不堪入耳,她却一直牢记不忘。
裴云瑾站在她面前,含笑的看她。
许是天气灼热,裴云瑾穿着一身薄衫,教他们读书时,用襻膊绑着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精瘦的胳臂,肌肉结实,还有几道陈年旧伤,那样炫目。
林萱脑海里警钟大响,如果此刻裴云瑾对她动手动脚,她一定无法反抗,说不定比他更主动。
“铭泽哥哥,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裴云瑾淡淡望着她,心下了然。
有事求他是铭泽哥哥,无事便唤他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