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她,看见裴云瑾就很高兴,只要一想到能跟他长相厮守,那些苦得作呕的药,也变成了美味。
前世,虽然她的命被保住了,可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受损,一到阴雨天,她浑身都疼痛,好似有无数根针在她身体里不停的扎。
她是为了裴云瑾,才那么痛苦的活下来!
失去裴云瑾的宠爱后,她的人生便失去了意义。
现在的她,看见裴云瑾,再也想不起那些快乐的事,满脑子只有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今夜,皇上已经下令,往金鳞湖中投入生石灰,谢谢你为我除去御花园的锦鲤。”
“我不需要你谢!”裴云瑾将她的手捏得疼痛难忍,“萱儿,我要你开心的活着,我想要补偿你,我想要你爱我,心疼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娶沉月,我不该松开你的手。”
不好,这人又要发疯,林萱开始紧张起来,她一边想办法挣脱他的手,一边柔声安抚他:“好了好了,我已经原谅你。”
林萱能原谅他,就是不肯再爱她。
她害怕他的样子,比她喜欢上别人更可恶!
“萱儿,你为什么会怕我,在这世上,最不可能伤害你的人就是我。”裴云瑾用力一拉,想将她扯到怀里。
林萱连擒拿的功夫都使出来了,又踹又踢,什么招数都用,就是不肯被他抱。
那点三脚猫功夫,裴云瑾完全不放在眼里,他也怕伤到她,只守不攻,一意孤行的要抱她。
林萱招招狠辣,往他伤口处攻。
裴云瑾为了赶来见她,绷带只是松松的系着,并不牢靠,纠缠打闹中,渐渐松散。
林萱看着他完好无损的胳臂,停下动作,只是冷笑。
裴云瑾触到她的目光,脸色渐渐发白。他后悔了,当时他跳进湖里,不该伪装受伤。
他就应该被那些大鱼咬掉一只胳臂,让林萱看见他的伤口。
那样,她或许会心软,或许不会再拒绝他。
“萱儿!”裴云瑾走到她面前,声音近似哭泣:“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原来你没有受伤。”林萱却松了口气:“骗就骗吧,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些。既然你没有受伤,我也放心,天色已晚,我该告辞。”
她表情里的疏远和厌恶,似锋锐的利剑,刺碎所有希望。
灯光下,她离开的身影决绝,裴云瑾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转过身子,跌跌撞撞的回房间去。
第63章
走到林凌霄殿外, 林萱才忽然想起,自吕守一死后,她很少再来凌霄殿。
为什么?因为没有了吕守一, 她觉得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安危,所以才放松警惕。
不能这样, 人往往在意识不到危险的时候,才最最危险。
林萱打起精神来,如往日一般,甜甜的笑着对邧帝打招呼。
邧帝见林萱笑得坦然, 眼神里却带着疏离, 不由得埋怨道:“老话说得没错,女大不中留。你最近心思都到阳蒙那里去了, 对朕也是越来越敷衍啊。”
林萱笑着跪在邧帝案几前, 为他布菜倒酒, “陛下不喜欢阳蒙, 那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便是。我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 离开陛下, 我谁也不是。还有啊,‘什么叫越来越不耐烦来见陛下呢?’分明是陛下吩咐的, 让我最近少来凌霄殿。”
近在眼前的这张脸, 娇俏美艳,与她母亲长得越来越像。
面对她理智气壮的反驳,邧帝忘记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林萱看见邧帝想要来拍拍她的头,手伸到半空, 忽然抖了抖, 又停下。他的眼神落到前方架子上的一个白瓷瓶上,那是他日常服用的丹药。
她想起身去帮邧帝把丹药拿过来, 又见他握紧拳头,隐忍一阵,缓过来后,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为什么要忍呢?
邧帝喝了酒之后,表情好了一些,又继续道:“你去看过裴云瑾了?他怎么样?”
“反正不会死,您不用担心他。”
邧帝狭长的凤眸,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身前这个满脸不高兴的小姑娘,她下个月便要及笄,以后就是大人了。她最近又瘦了,脸上的肉不见了,由从前的娇憨可爱变得妩媚动人。
“自从他在凌霄殿拒绝了朕的赐婚后,你是越来越看他不顺眼,听长夜说,你现在见了他都要躲着走,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在夹碗里的醋泡花生,听见这话,手指头用力太猛,花生没夹起来,反倒蹦了出来,滚落到案几下面的地毯上。
邧帝愣了愣,盯着那颗惹事的花生,绷住笑意。
林萱将筷子放下,“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邧帝摇摇头,正要拿着银勺去够醋溜花生,手又开始发颤,银勺碰到瓷碗上发出不断碰撞的响声,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握住颤抖的手。
林萱注意到,他又看向了柜子上放丹药的方向。
这一次,邧帝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喝了杯酒,才道:“若裴云瑾是朕的儿子就好了。”
他又看向林萱,用很可惜的语气道:“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从你四岁起,朕就带着你在丹房听政。可是你呢,一听他们吵架倒是来了精神,恨不得在旁边摆盘瓜子。一到说正事的时候,你就窝在蒲团上打瞌睡。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帝王之才。”
林萱这才知道,邧帝居然有过想要把她培养成女帝的心思。
可她那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心想着怎么保命,谨记后宫不得干政,一到说正事的时候就装睡。
但她也的确不爱那些繁琐的政务,从这点上,她必须承认那句民间俚语“外甥似舅”也有几分道理。
邧帝又叹气:“争气的孩子都在别人家。”
“太子殿下待下仁厚,将来定是位有道明君!”林萱下意识帮亲不帮理,太子是她的表兄,裴云瑾现在只是个外人,她当然要向着自家人。
“他将来是有道明君?那按照你的意思,朕是位无道昏君吗?”
邧帝脾气暴起,眼睛赤红,手重重拍在案几上,溅得杯子里的酒水乱颤。
林萱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惹得他忽然生气,吓得赶紧跪在地上。
“萱儿,你起来。”邧帝双手捧头,额角青筋暴起,满脸痛苦,“朕并未责备你。”
林萱起身,见到他这副模样,问:“陛下怎么了?”
“给朕倒杯酒,快!”
林萱伺候他喝完几杯酒,才终于好转,也不等她问,邧帝自己解释:“朕在戒丹药,已有三日,脾难免急躁,你莫放在心上。太子……太子终不是帝王之才,宫里头这些小皇子们也难当重任。”
这样的话,邧帝也不宜跟林萱一个未出格的小姑娘说得太明白。
他这是嫌弃自己的儿子里竟没有一个像裴云瑾那样聪明能干,只好调理身子,再多生几个,希望能生出个好儿子来。
林萱从邧帝宫里离开后,挥退了左右,一个人在御花园里走着。
她心里有个念头,犹豫不决。
如果——
如果她设计让太子当皇帝,哥哥为掌印太监,有没有可能改变镇南王当皇帝的结局?
按照前世的记忆,裴云瑾是要当太子的。
她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还没当太子,那位置不一定是他们裴家的。
湖边的柳叶弯弯的垂下来,拂过了美人白嫩的面颊。
湖面的倒影中,清晰的映照出美人圆圆地眼睛,挺立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和简单的发髻。她咬着唇,满脸犹豫不决,牙齿松开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陷入了沉思中,不知道背后有个人,正贪婪的看着湖中的倒影。
微风吹,带来一阵凉爽,湖边的假山旁有个高大身影若即若离的跟着她。
夏日已经来临,芳草茂密,鲜花开满花园,那人穿着一袭铁甲站在假山后,手里还拿着一包今早刚从宫外买来的五香鸭脖。
刚才那阵凉风,把林萱从沉思中惊醒,她顺着湖边的倒影,看见了躲在假山后的那个人。
如果她不主动找他,他还要跟在后面多久?
也许走到假山尽头时,他会默默消失。
林萱只好主动朝他走过去。
“你是来找我的吗?”
昨日宫门口发生的事,伤了他的心吗?所以他才一直若即若离,不敢靠近?
藏在铁甲面罩下的脸,看不清面容,但他的眼睛快速朝她看一眼,又立即躲开。林萱伸出手,问他要藏在身后的东西。
阳蒙没想到她会主动走过来,他看着她冲自己微笑,傻了眼。
她为什么对他笑?她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少年傻傻地看着她,暗自揣测笑容背后是否有高深莫测的含义。
这里花草多,蚊虫也多,林萱又很招蚊虫,她才站了这么一会儿,就被咬了个包,偏偏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不肯说一句话。
林萱把袖子掀开一点,让他看被蚊子咬肿的地方:“你一定要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少年点点头,被铁甲遮住,看不清面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很可爱,只有从未经历过伤害的人,才能将笑容抵达眼底。
林萱心跳一跳,竟有些慌乱。
阳蒙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又很傻:“你怎么知道我跟在你身后?”
林萱指着湖面的影子笑道:“你那么大的块头,又穿着一身铁甲,很容易就能看见。”
阳蒙听完,觉得自己好蠢,不肯再说话了。
林萱见他一直低着头,顿住,回身,冲他伸手:“你手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肯给我?或者是我误会了,那是你要送给别人的?”
“没,没别人,是我早晨上值前特意去给你买的。”阳蒙语速极快,声音有些含糊,他把油纸包的鸭脖子放在她手上,不敢看她的脸。
林萱捧着鸭脖子,闻了闻,笑道:“你一大早就去排队给我买鸭脖?”
阳蒙没忍住,抬头看她,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笑起来真好看,像一朵明媚的太阳花。
只是一包鸭脖。
就能让她这么开心吗?
阳蒙眨了眨眼睛,想起什么,又伸手去摸腰间,他从腰间携带的袋子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林萱。这是新出的话本子《鸾凤的十世情缘》,书有被翻阅过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新的。
“这本书你看过?”
阳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听书铺的老板说,这本书行情最火,买的人很多,每次印刷作坊刚送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卖到断货。
阳蒙好奇女孩子们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书,他打开看了看,看到书里那些羞涩的虎狼之词,瞬间就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把头埋得更低,怕自己再看林萱一眼,便会将书中那位自荐枕席的鸾鸟代替成林萱的模样。
“你看完了吗?好看吗?”
林萱翻开书,没留心阳蒙害羞的表情。
“我、我没看。这是你们女孩子看的,我怎么会翻开看?”他急匆匆的反驳,更像是承认自己已经看过。
林萱匆匆翻到书中间,看见鸾鸟放迷烟晕倒那书生,然后自荐枕席的情节,也不由自主地脸颊通红,匆匆把书合上。
昨日在城门口分别时,她对阳蒙有愧,不敢接受阳蒙的心意。但当她昨晚跟裴云瑾撕扯一番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忽然又改变主意。
昨夜她气冲冲从晴云阁离开,回了青玉宫,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裴云瑾也重生了?
而且他还知道她也重生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像在狩猎,冷冷看着她自投罗网,慢慢挣扎。
重生到十岁后,她原本已经忘掉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是裴云瑾的不断靠近,让她觉察到了危机,才会通过梦境回想起从前的往事。
若非如此,她、她只怕又要重蹈覆辙,再次喜欢上裴云瑾,成为他的宠妃,重复前世的痛苦经历。
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原来的她对裴云瑾没有恨,是以为上辈子的裴云瑾和这个裴云瑾不是同一个人,她虽然睚眦必报,却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若裴云瑾也重生了,她的恨便有了着落。
没错,她不会再爱裴云瑾了,但是却也不妨碍她将痛苦还回去。
初夏的暖风吹来淡淡花香,路边的朝颜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林萱见他不说话,主动道:“谢谢你的鸭脖子和话本。你昨日说,等到你休沐日那天,带我去你外祖父的镖局看看,这话还能作数吗?”
“当然!”阳蒙突然抬头,眼睛里亮晶晶,充满了欣喜。因为太过高兴,不自觉敞开了嗓门,声音都有些震得林萱耳朵疼。
两个人站得这么近,林萱抬头看他,才发现这少年肩膀比她的头还高,这样居高临下、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像是头威风凛凛的巨兽。
她感受到莫名的压力,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阳蒙发现自己太唐突,吓到了她,又害羞得低下了头。
林萱怕他不自在,笑着问:“我这样主动来问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矜持?”
阳蒙抬头看她一眼,又匆匆低头。
“你若再矜持,我便会觉得失去所有希望,再不敢出现在你跟前了。”
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并不知道前方的角楼上,有两个人将湖边的景色尽收眼底。
阳奇锋拱手道:“我已经警告过他,贵主不是他能肖想的人,可是这小子竟然没有听进去!”
这话说得裴云瑾脸疼,他总不能质问阳奇锋:你儿子为什么不听话?
他只能咬牙笑道:“萱儿最近在跟我闹脾气,喜欢胡闹。希望贵公子不要误会,以免将来陷入情伤。”
阳奇锋不知其中内情,叹道:“这傻小子行事太冲动,若能得一回教训,也是他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