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庆幸,她还有一颗自由的心,可以帮决定她喜欢谁,不喜欢谁。
如果有一天,当她完完全全获得了自由后,有一个像阳蒙这样的少年说喜欢她,也许她会答应。
但不是现在。
她要的是干干净净,毫无杂质的感情,像琉璃一样纯粹。
面对林萱的沉默,阳蒙只能暂时放弃逼她做出承诺。
他愿意退后一步,重新回到黑暗里去。
“贵主刚才找我,想跟我说什么?”
林萱虽不愿意做出承诺,但当她听到阳蒙生疏的喊她“贵主”后,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侧过脸,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才说:“我身上没带钱,你给我几个铜板,我去买炒栗子。”
阳蒙将钱袋递给林萱,却不肯动一动。
马车就那么大,林萱低着头接过前袋,撑着他的肩膀,贴着他半边滚烫的身子,从他身旁挤过去。
下了车,被外面的风一吹,林萱脸上更加滚烫。
她到那个老婆婆的摊子上,买了一包大大的烤栗子。老婆婆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林萱问不出价格,直接给她抓了一把铜板,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过路的大婶递给林萱一个奇怪的眼神,嘟囔了一句什么,林萱未听清。
她正要再问,阳蒙已经在马车外等着,林萱只好放弃,朝马车走去。
直到上了马车,咬开一颗栗子,她才明白那个大婶想说什么。
阳蒙听见她气呼呼的骂了一句脏话,掀开帘子问她:“怎么了?”
林萱苦得眼泪都出来了,皱着鼻子道:“苦的,难吃死了!”
她伸出手,手心里还有半颗没吃完的栗子。
阳蒙叹气,从腰间解下水壶,让她漱口。又从兜里逃出一包糖递给她甜嘴巴,“我以为你是觉得那个婆婆可怜,才到她那里买栗子的。”
“你说得也没错啊,可是我没想到她卖的栗子居然那么难吃!”
“如果她的栗子好吃,为什么都没有人买呢?”阳蒙好奇她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毕竟她是个那么聪明的人,连为祸宫廷的大太监吕守一都拿她没辙。
“竟然是这样!”林萱嘴巴里含着糖,说话声音也粘粘糊糊。
不过,也因祸得福,阳蒙不生气了,还愿意给她糖吃。
马车正要继续行驶,忽然来了个陌生男人,走上前问:“请问是林萱林姑娘吗?”
林萱皱眉道:“是!”
“你兄长吕思净欠了我们东家三千万两银子,限期五月初一结清,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结账?”
林萱皱眉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兄长吕思净是司礼监掌印,他怎么会欠人银子?”
那男人没吱声,朝林萱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走了。
林萱立即回宫,去找常正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常正亦是满脸疲惫:“是河南道那边的事情,吕大人为了给河南道的灾民买田,找人借了些银两。您别放在心上,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究竟借了多少?”
“三千万两,不算多——”
林萱倒吸一口凉气,这四年来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将来出宫要用的钱,才不到一万二千两。
将来若是到了宫外,这一万二千两银子怎么都足够他们兄妹俩挥霍了。
“你能凑齐多少?”林萱问他。
“老祖宗给大人留了一千八百万两银子,还差一千二百万两。”
林萱抽了什么风,吕思净为什么要花三千万两银子给灾民买田?林萱决定再去找那些人,争取跟吕思净见上一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出了宫,那人就在宫门外等着,见了林萱也是彬彬有礼,直接带她来到宫外不远的一处宅子里。
“贵主,在下是河南道商会会长陈实。”宅子里的主人向林萱拱手问安。“你兄长欠我三千万两银子。”
林萱淡淡的问:“怎么欠的?”
“买田,借的是高利贷,要是五月初一之前还不上,那我们只能按着江湖规矩行事,砍手还是砍脚,得由您这个做妹妹的来决定。五百万一只手,八百万一只脚,您该尽早决定。”
“别动我兄长,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陈实笑道:“真巧啊,您兄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说那是他的事,让我不要来打扰您。”
“五月初一,时间太短,我筹钱没那么快。”林萱想跟他拖一下时间。
“贵主,您兄长借的是秋云堂的高利贷,过了五月初一,银子得翻一翻利息,需要四千万两了。”陈实道:“您那兄长,据说是前任司礼监掌印吕守一大人的徒弟,不可能三千万两都拿不出来吧。您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贵人,怎么能在我们这些低贱的商人面前哭穷呢?”
林萱咬咬牙,道:“好,那就五月初一还你。”
秋云堂专司是民间借贷的机构,开了几百年,背后是几个世家大族撑腰。吕思净虽已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但他若是借了秋云堂的债,躲也是躲不掉的。
林萱再次回到宫里后,惠兰已经从常正那里听说吕思净的事,一边焦急一边埋怨:“他怎么会蠢得去跟秋云堂借钱?不是,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急功好利了?借三千万两高利贷去给灾民买田,亏他想得出来。”
林萱捂着胸口喘气。
如果他只是吕思净,他这么做当然会很奇怪。但他是她的兄长,他博览群书,胸怀天下,学的是仁义之道。
“我看他是被人骗了!灾民们买不到田,就跟他哭穷,刚好就有什么秋云堂过来,问他要不要借钱,他明知道里面有圈套,竟然还往里面跳,他是不是个傻子?”惠兰平时待吕思净刻薄,总觉得吕思净从她这里抢走了林萱,看他不顺眼。
可这回听见他栽到秋云堂手里,林萱还没哭,她倒是先哭上了。
“他在宫外有几处房子,地契在我这里,萱儿你拿去吧,看看能卖多少钱。”
林萱震惊的问:“他怎么会把地契交给你管?”
惠兰眼神闪躲,回答得支支吾吾:“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林萱豁然想起来,前世的惠兰有个远大的理想,她想给东缉事处的总管吕思净做对食,还巴巴的给人送了荷包去,却被人拒绝。
难道这辈子,两个人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看对眼了?
先不管了,当务之急是要给吕思静筹银子。
三千万两银子,皇帝都凑不出这么多钱,过年前户部和工部常常为了三五百万两银具体花在哪里,通常要吵上一整天。
谁有能力一下子拿出三千万两银子,她知道的。
但是这个人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而且她已经拒绝过他,这会儿又腆着脸去跟他借钱。
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犹豫中,林萱已经走到晴云阁外,她咬咬牙,走了进去。
安瑞出来,说世子正在议事,暂时没空见贵主,请贵主稍等。
林萱坐了一会儿,开始后悔自己主动前来自取其辱,趁着安瑞不注意,又悄悄溜了。
安瑞在心里叹了口气,到书房禀告拿着一本书的世子爷,世子爷看书格外认真专注,可是把书拿倒了。
安瑞说:“贵主走了。”
裴云瑾缓缓翻了一页,继续认真专注的倒着看书:“没关系,她自己会回来的。”
这要怎么说呢,人家不来的时候,盼着人家来。人家来了,您又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的看书。世子爷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呢?
安瑞忐忑地问:“要是她不会回来了呢?”
裴云瑾终于把书放下。
安瑞又试探道:“不如把人追回来吧。”
裴云瑾这才微微颔首:“行,就按你说的办。”
林萱走得也很慢,她就是堵着一口气,觉得裴云瑾肯定是故意要让她坐冷板凳,故意看她难受。
她还就不受他这口窝囊气,说走就走。
但是走了之后,她又开始后悔。
因为除了裴云瑾,她真的找不到另外一个人,可以借到三千万两,帮她解决这件难事。
为了哥哥,她只能暂时放弃尊严。
还好林萱走得慢,安瑞没走多远,便追上了她。
第66章
林萱来到裴云瑾书房。
裴云瑾穿一袭白衣, 惬意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膝上摆着一本书,手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狗。
林萱又想起前世那个午后, 她沐浴在阳光下,看着榕树下的少年, 听到花开的声音。
然而,记忆里的画面有多美好,眼前的这个人就有多可恶。
他没打算欺骗她,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他刚才没有跟人谈事, 就是故意要找个借口敷衍她,故意要她在那里等。
他仿佛, 已经提前知道, 她会来求他。
林萱忽然安心, 这个问题, 他能解决。
裴云瑾闲闲的抬起眼皮子, 看她。
昏黄的灯照在他脸上, 半边明媚,半边隐在暗处。他眉宇中笃定的神色那么可恶, 他眼睛里的势在必得的自信那么令人愤怒。
她不说话, 他便耐心的等着,似乎可以一直等到天荒地老。
林萱等不及,她只能开口:“铭泽哥哥,你借我些银子。”
裴云瑾轻笑一声, 撇开眼睛, 将怀中的小奶狗举高,眼睛与它平视:“小白, 某些人真的很有趣,有事求我的时候,才叫我铭泽哥哥。”他又嗤笑一声,继续道:“那天晚上,她说过,再也不理我。一个不肯理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借钱给她呢?”
是啊,若他们非亲非故,裴云瑾凭什么帮她呢?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林萱心里很清楚。
裴云瑾坐在窗前,静静的看她。
林萱走到灯下的案几前,她穿着一件杏绯两色花格绣裙,这件裙子很好看,就是扣子有些多。
抬手解下柳叶扣费了些时间,几十个细长的扣子,从脖颈处延伸到后腰处,纤细的胳臂弯曲成了优美的姿态。
裙子腰摆纤秾合宜,必须弯下腰才能将裙子慢慢褪下。
她现在这个身子,虽然才是及笄的年纪,却已经发育成熟,蜜桃臀,柳条腰,两条纤细的长腿,肌肤嫩得像是水汪汪的白玉年糕。
裴云瑾不禁回忆起前世的林萱,那时他都已经四十,而她却一直驻颜有术。那些宴会上的命官之妇,比她小十岁的妇人,容貌却比她衰老,身材也略臃肿。
神思间,她已经卸下钗环,披散着头发,赤脚踩在地上,仅穿着薄似蝉翼的贴身衬裙,缓缓朝他走来。
裴云瑾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他,而她却始终看向别处。
她的眼睛落在他轻轻叠起的膝盖上,盯着那本翻开了几页的书。
林萱伸出手,将他膝盖上的书拿走,转过身,将书放回案几上,再走回来。
随着她的走动,白皙的脚踝在裙下若隐若现。
她又看向他怀中的白色小狗,小狗张开嘴,慢慢吮吸着他的小拇指,突然被打断,水汪汪的眼睛里只有失望。
林萱将白色小奶狗儿抱走,放到门口。
她关上门,慢慢朝他走来。
纱裙下的身段柔软似柳枝,妩媚动人,纵有风情万种,不及她转身,抬眸的那一瞬。
她终于看他,朝他伸出手。
还有窗户没有关上,但是没关系,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
安瑞见林萱走进书房后,已吩咐洒扫的宫人退出书房的院子,亲自关上了书房院落外的大门,一步不离的守在门口,不许人打扰。
慵懒的月光,洒在的庭院的竹林里,竹影落在窗台上,坐在窗边的白衣人拾起向他伸过来的手。
白皙纤细的手,触感细腻柔软,温暖到他心里。
“萱儿,我又想起了第一次,也是你主动来牵着我的手。当时,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轻轻摩挲着这双手,继续感叹:“其实早在那之前,我就很想牵你的双手,看你吃饭的时候,看你喝药的时候,我都想过去抓住这双手,可我什么也没做,只等着你来主动。”
他看向林萱的眼睛,笑着问:“前世,若由我主动来牵你的手,你会不会坚定的相信,我爱你是真的。”
林萱俯身,堵住他的嘴,不想听他说废话。
裴云瑾搂着她坐到自己膝头上,加深了这个吻。
瞧,每当他愿意放她自由,她就要飞走。
她飞不走的,无论她飞多高,他都能将她找回来。
他精心养着的小云雀儿,一心只想变成大雁,飞向自由的天空。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可怕,云雨雷电,暴禽猛兽,还有捕鸟的猎人,每一样都能要了她的命。
他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段,她就自己飞回来了。
朝堂争斗,阴谋眼谋,远不止这些手段,他还准备了很多计策,完全没来得及施展。或者,他太过高估吕思净的智商。
如今的吕思净还太年轻,裴云瑾将前世与那些世家大族和权臣相斗的策略用在他身上,就如同拿着锋芒毕露的利刃去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幼童。
坚硬的石头轻轻碰上鸡蛋壳子,“咔擦”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蛋液肆流,不堪一击。
与情爱上,他陷入迷雾的弱者,需一步步摸索着前进。走错一步,便前功尽弃,只能重头再来。
与谋略上,他是天生的王者,那些在权利面前苦苦挣扎的人,在他眼中,如同被放牧在田野的牛羊驴马。
他将放牧的鞭子一挥,这群牛羊便乖乖往哪里去。
裴云瑾捧着她的头,停下,看着她湿润透红的唇,和她冷得不近人情的眼睛,微笑着再次问:“萱儿,你还没有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你。”
他知道自己有多狠心,因为对自己太狠,便失去了痛觉,不知道自己一个细微的举动,就能让人心碎。
所以,她才会哭着离开。
既然他永远无法理解她的柔软,那便只有让她的心越来越硬,变得跟他一样硬。当她和他站在了同一个高度,才会理解他的孤独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