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只猛虎即将咬到侍卫身上的前一刻,一支利箭插入它的耳朵,深深刺进它的脑袋里。
众人还未回过神,裴云瑾已经将弓收好,挂回背上。
他用帕子擦擦手,从怀中掏出那只香囊,再次放在鼻尖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味道越来越淡,早知道该找她多拿几件。”
猛虎倒在地上,发出最后的哀嚎,众人依旧留在紧张的情绪中没有回过神来,裴云瑾却是气定神闲,仿佛他刚才杀死的不是林中猛兽,而是轻轻拍死了一只苍蝇?
安瑞笑着拍马屁,声音还带着颤:“世子……好身手!”
裴云瑾淡淡道:“去将虎鞭取下来,给她送过去,就说是我送给大舅子的生辰贺礼。余下的,就让那些村民带回去。”
虎皮虎骨他留着没什么用处,村民们却能拿去卖钱,改善一下生活。
这只猛虎在附近村庄作恶了几个月,咬死村民无数,躲在裴云瑾马后的李红父女原是跟着村里其他十几名汉子前来猎虎,可那十几人已经葬身虎口,只有李红父女二人侥幸逃生。
今日,李红被这猛虎吓得三魂离体,她就站在裴云瑾身后,见他轻轻松松便杀死那只猛虎,心里忍不住砰砰跳。
李红容貌清秀,她是村里的霸王花,所有男人都想娶她为妻。
可那些男子,她一个都看不上。
眼前这位男子,令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嫁人的冲动。他的身影高大挺拔,容貌俊俏,一看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泥土和血,简单收拾了一下散落在脸上的碎发,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笑着对裴云瑾行礼:“公子,多谢你为民除害,杀死这只大虫。为了表达对您的感谢,请您随我到村子里去喝一杯浊酒。”
李红父亲震惊的看着女儿,他这个女儿平日里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没想到,她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动了心……可是这样的人,岂是他们这样的贫苦人家可以肖想的?
他轻声对女儿道:“贵人有事情要忙,没空去我们村里哩。”
李红道:“喝杯酒的时间还是有的。”
安瑞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红,她容貌倒还不错,虽然穿着一袭布衣,却是精神抖擞的模样。若是去了京城,这样野性又漂亮的乡野女子必定会遭到那些世家公子的青睐。
但是,他们家世子已经心有所属。
而且能被一只老虎吓得屁滚尿流的女子,他家世子也看不上。
他们家世子看上的那位,啧啧,恐怕连老虎见了她都得跪在地上匍匐。
裴云瑾捏着荷包,目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含着杀气,让李红有了种直觉,仿佛再拦在路中间,下场就会跟那只被杀死的老虎差不多。
可是这样的人,错过就是一生。
她不得不再次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谢谢你救了我们父女的命,还有村子里的叔伯们,他们要是知道你杀了那只大虫,也一定很想亲自感谢你。”
林子里忽然吹来一阵风,风吹起李红额前的碎发,露出了额前的美人尖。
裴云瑾想起来,林萱额前也有美人尖。
这是个大胆的女子,又有跟林萱相似的美人尖。
淡得几乎快要闻不到的木樨花香,降低了他心里的烦闷,裴云瑾淡淡道:“你走吧,别挡我路。”
等那对父女走了,安瑞才纳闷的问裴云瑾:“世子怎么会自降身份,去回她的话?那样没规矩的女子,就该一鞭抽在她身上,将她赶开。”
裴云瑾虽然行事狠辣,却不会对一个女子动手。
更何况,那女子的性格与容貌,皆与林萱有几分相似,只是风采远远不及林萱。
裴云瑾道:“我向来欣赏胆大的女子。”
前世,虽是他主动吻的林萱,可是林萱病好后,他一直内疚。
后悔自己的行为太过轻薄,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躲着林萱,不肯再见她。
直到林萱装病,央他来见她最后一面。
他去见林萱的时候,见她装扮一新的等在那里,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林萱见他震惊失望,怕他要走,匆忙上前,把门关上,用身子挡在门口。
她委屈巴巴的看他,眼泪簌簌而落,珠泪一颗颗掉下来,眼睛里水雾蒙蒙。
“你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躲你,只是最近政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林萱越哭脸越白,捂着胸口,哭的一抽一抽的,她用手指擦泪,却是越擦越多。
裴云瑾都担心她会哭得背过气。
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看见林萱掉眼泪,心口就阵阵的抽疼,只好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你别哭了,当心哭坏了眼睛。”
林萱搂紧他的腰,仿佛不用力搂紧,他就会消失那般:“你是不是后悔了?因为我是个病秧子,所以你后悔了?对不对。”
裴云瑾叹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阿萱,我没有嫌弃你。我、我只是不想趁虚而入。你值得更好的人,不适合留在我身边。父皇膝下只有我一人,我将来会有皇后,还会有三宫六院。我怕你留在我身边,会受委屈。”
那时候镇南王才刚登上皇位,朝堂里百废俱兴,新旧势力争权夺利,局势非常紧张。
安抚这些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结亲,把他们的女儿纳入后宫里。
裴云瑾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是看见林萱的眼泪,他突然改变主意。
林萱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哭诉道:“我不怕,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活一天都是偷来的。在我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只想留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
林萱趴在他胸口,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身子颤颤巍巍。
刚从皇宫里救起她时,林萱瘦得皮包骨,身体重量还不如他背上的那把弓。
被他精心养了几个月后,小姑娘总算长了些肉,虽然看着还瘦弱,抱起来软绵绵的,手感很舒服。
她哭了好久,才终于停下,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争不抢,不要名分,只要你想起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我。可以吗?”
裴云瑾吻在她眼睛上,低声说:“好。”
后来的事情,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从那天起,林萱成了他的女人。
裴云瑾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没有通过联姻解决朝廷纷争,虽然处境艰难,却也慢慢都熬过去了。
直到与西境联姻,林萱杀死沉月后,他说了气话:“你当初不是说过,不争不抢,不要名分吗?”
话音刚落,他看见林萱眼中的爱意,寸寸湮灭成灰,才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容易说出口不由心的话。
树林里虫鸣鸟叫,清风徐来,空气中遍布淡淡的草木芳香,与林萱身上缠绵的木樨花香不同。
还好,如今一切重来,他还有机会可以弥补。
第71章
五月初五, 宫里要给林萱举办及笄礼,邧帝吩咐吕思净,要大肆给她操办。
整个皇宫都忙着为林萱举行及笄礼, 青玉宫的宫女太监最忙,她们四处洒扫, 以及忙着筹备招待宾客的器物,以及林萱及笄时需要用到的礼器。
树荫下,红豆指挥宫女们修剪花草,听着小宫女们对及笄那天的盛况的期待, 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小宫女夸红豆:“最近宫里要办喜事, 红豆姐看起来肤色莹润,皆是喜气。”
红豆也只是个小姑娘, 听人说自己好看, 便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然后她又想到什么, 感叹道:“陛下从来不给贵主办生辰, 每年贵主生辰都是静悄悄的。宫里还是第一次给贵主举办生辰宴。”
平日里红豆很少说话, 底下的小宫女跟她打招呼,她也是不冷不热的性子, 很少与人闲聊, 今日她多说了几句,小宫女们也放松了许多,继续跟她聊。
“毕竟是及笄礼,及笄之后便是成年, 可以婚配了。我听吕大人身边的小太监说, 陛下要在及笄日册封贵主为公主,公主府就在朱雀街上, 是从前溧阳长公主的旧宅,可值不少钱。及笄后,公主是住在宫里还是搬去公主府呢?”
红豆却不答话了,因为这话她听惠兰问过林萱,林萱没回答。而且,像举办及笄礼这样的大喜事,她和惠兰都高兴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林萱却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越是接近五月初五,她便越是愁眉不展,最近晴云阁送来的点心,她也没心情吃了,整个人看起来轻减了许多。
季谣在皇后跟前伺候笔墨,听见外面的小宫女在请安问礼:“太子殿下安好。”
纱帘掀起,太子穿着七爪金龙朝服,从外面走进来。
皇后脸色不太好,近来徐妃日日专宠,听说陛下为了让她怀上子嗣,连丹药都已经戒了。危机重重下,太子却一点都不着急。
太子从季谣手中接过茶,见季谣对他挤挤眼,又朝皇后的方向努嘴,他便知道了皇后又不高兴,于是笑道:“萱儿及笄,母亲可给她准备了什么好礼?”
皇后冷笑:“我自然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个节骨眼上,徐妃和宁妃都卯着劲儿在皇上面前露脸,本宫怎么能比下去。倒是你呢,你跟她走得近,怎么不让她帮你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她也是个没心肝的,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日日见你被陛下训斥,居然也无动于衷,一点表示都没有。”
太子当然另有打算,他也不愿意跟皇后解释太多,只说:“母后放心,这回我做了件大事,一定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
皇后练了半个时辰字,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她用不太信任的眼光看向太子,犹疑地问:“什么大事?”
太子陪笑:“兹事体大,请恕儿子不能提前告诉母后。”
“我就是不放心,怕你出纰漏。”皇后冷冷道:“虽然这么说不长志气,但如今这情况,你要保住太子之位,还得跟青玉宫那边多亲近。有什么大事要办,你不能跟我说,可以去跟她说说。那个鬼机灵,满宫里谁都瞧不上,偏偏愿意跟你亲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太子怕计划出纰漏,不敢继续陪聊,只说林萱小时候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真是多亏了三清尊神庇佑。
皇后一直沉默,她原是将门虎女,后来成为王妃。再后来,她的父亲帮助林冲渺从溧阳长公主那里夺走大位,她才被封为皇后。再接着,父亲兵权被卸,哥哥被人引入歧途。
娘家看似鲜花着锦,其实已入末路黄昏,而今她的一切希望都在太子身上。
皇帝对溧阳长公主又怀念,又忌讳,她怕太子在御前说错话,才一直没有将林萱的身份告诉他,只说:“大梁三百年基业,至你祖父时,皆是有德之君。你祖父昔年留下训诫,做人要堂堂正正,以信立身,先为人,再为君。你父皇沉迷宗教,将你祖父的训诫和列祖列宗的德行都抛在脑后,你不要学他。萱儿虽然身陷囹圄,但她的德行却无愧于其先祖,你不要只看她吃过的苦,要看她胸中的大志。这些年她在凌霄殿听政,看似插科打诨,其实救下了不少忠良性命,积攒了许多好名声。”
父皇偏心林萱,处处说林萱比他聪明,想不到,连母后也这么说。
林萱多么优秀,今日在凌霄殿他已经听够了,这会儿,太子实在不愿意听皇后再夸林萱,连忙说还有政务要处理,给皇后请了个安,然后告退。
太子走后,徐妃和宁妃来向皇后问安,顺便打探皇后送林萱什么及笄礼。
徐妃虽熟悉皇帝对林萱的感情,对林萱却不甚了解。而皇后对皇帝心思揣测不透,却对林萱的心思
皇后倒也大方,不藏私,直接说:“本宫没有女儿,把她当女儿疼,将库房里的簪子首饰都重新拿去炸了一下,收拾了几箱子送了过去。她将来要嫁人,也好有些首饰压箱。”
皇后说罢,又对徐妃道:“本宫人老珠黄,不得陛下宠爱,首饰留着也无用。不像徐妃妹妹正当大好年华,首饰得留着自己戴。你若不知道送什么,可以送银票,她是个财迷,就喜欢钱。”
“送银票果然好!”宁妃是个急性子,立刻道:“陛下打算将她指给杨奇锋的儿子,铁甲军是清水衙门,没什么钱。她将来成了亲,吃穿用度都得靠自己,送银子正好。”
有皇帝给林萱当靠山,她将来怎么会缺钱用?皇后不想跟宁妃说太多,只笑着问徐妃:“听敬事房回禀,这个月妹妹的月事晚了许多,可请了太医来看平安脉?”
徐妃柔柔的笑道:“臣妾身子虚弱,气血不足,月事向来延迟,有时候三个月才来一回。”
宁妃这才后知后觉的领悟出来,原来这些日子皇帝只留宿在徐妃宫里,是想让她怀孕。
邧帝当着她也说过,可惜徐妃无子,若徐妃有子,一定也能像林萱那般聪明。
她当时还冒冒失失的问过邧帝,既然渴望有个林萱那么聪明的孩子当太子,何不就直接立林萱为皇嗣女呢?
邧帝看了她好一阵,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自那以后,再也没来过她宫里。
林萱梦见自己满头珠翠,穿着粉色的裙子坐在狭小的房间里,身边只有一个年纪大的嬷嬷和惠兰相陪。
梦里,邧帝看她行了及笄礼后,双眼通红,当着众人狠狠地扇她一巴掌,然后拂袖离去。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生辰,到及笄那日,才知自己的生辰是在五月初五。
邧帝本来是想给她大肆操办,可是见到林萱被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模样,忽然又发了疯。
及笄礼过后,吕守一将林萱软禁起来,不准任何人来看她。
惠兰握着她的手,哭得嗓子都哑了:“贵主,一定会没事的。”
林萱笑着“嗯”了一声,心里却不停害怕。
怎么会不害怕呢?邧帝发疯起来,就要掐着她的脖子骂她是“贱人”,有时候还会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砸说她“不知廉耻”,她什么都没做过,却无辜承受着邧帝莫名的恨意。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要活得那么窝囊,她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要把自己的命门送到别人手中,任人宰割。
林萱忽然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