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上午,秋风里缭绕着花香,裴云瑾不进她绝情的话,只觉得那双圆圆的眼睛瞪起来,水光粼粼,红唇微微嘟起,一张一合,将他的心思都引过去了。
“你说得都对,这一切全是我的错!可我的心告诉我,它没办法停止爱你!”
裴云瑾突然俯下身,凉凉的唇瓣,覆盖上去。
林萱正在认真观赏庭院里的美人蕉,转移注意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猝不及防落下的吻,挡住她所有视线。鼻尖处全是伽南香的气息,压迫着她的呼吸。
冰凉的桃花唇盖住了她半边唇,冰凉不过才一瞬,很快变得灼热,伴随着酥甜的感觉,从唇瓣上捻转,蔓延到全身。
林萱居然忘记了反抗,直到裴云瑾察觉她呼吸迟缓,才将她慢慢松开,原本白皙的脸颊烧得云蒸霞蔚,好看极了。
裴云瑾擦掉她唇边乱掉的口脂,微笑着说:“看来我的美人计,对你还是有用的!”
林萱恼羞成怒,朝他迈进一步,踮起脚尖,忽然捧住他的脸。
裴云瑾还以为,林萱是要过来吻她。
然而,唇瓣处有刺痛感传来。
林萱下了死力气,在他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舍不得毁了自己的脸,只好将他的脸毁了。
咬完这一口,她心里舒服多了,转身朝停靠马车的大街走去,浅樱色的裙摆因为走得太急而不停摇摆,拂过路边的菊花,又拂过圆圆石头铺成的台阶。
惠兰和安瑞正在等他们,两人一贯喜欢吵架,此时也是剑拔弩张。
见林萱从窄巷子里走出来,他们才终于停止争吵。
待得林萱走近,惠兰看见她唇上乱掉的口脂,也跟着面红心跳起来,裴世子可真是的,就不能回了宫里关上门再胡闹吗?
惠兰知道林萱要脸,赶紧到车上此后她补口脂。
微甜的桂花味口脂涂在她火辣辣的唇瓣上,林萱看着镜中的自己,仍然气鼓鼓的。
她怎么又上了同一条贼船?
惠兰忍不住问:“你们和好了?”
“没有!”林萱为自己的浅薄而感到无地自容,她狠狠警告惠兰:“你什么也不许问。”
惠兰点点头,转过身却掩着袖子偷偷笑。
气得林萱去挠她的胳肢窝,“你这个坏蛋,不许偷偷笑。”
惠兰忙挪开袖子,努力哭丧着一张脸,“主子,我没笑,我正伤心呢。”
说完,没憋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回她见藏不住,索性哈哈大笑起来。
到马车里的笑声,裴云瑾摇了摇头,一跃登上了马。
安瑞比惠兰能忍,而且他求生欲比惠兰更旺盛,看见裴云瑾脸上的咬痕也不敢问,只当没看见,微微躬着身子说:“宫里来人了,说王爷正有事找您呢。”
“走吧,回宫,我正好也有事要跟父亲说。”裴云瑾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唇角微微往上翘,一派风光月霁。
第81章
自立秋后, 京城已经一个半月没下雨。
窗外聚起满天乌云,黑沉沉的天压下来,惠兰感到一阵窒息。
庭院里的香樟树上叶子一动不动, 树上热闹的蝉叫声也变得安静,平时叽叽喳喳的鸟儿都不知躲去了哪里。
就连池塘里的青蛙都在不停忙碌, 忘记鸣叫。
满脸惆怅的惠兰看向林萱,她精神很好,满面红光,从头发丝到裙摆、秀履都透着高兴。
她笑眯眯的看着眉头都快打结的惠兰, 捏捏她的脸, 劝她高兴点。
惠兰叹气:“你让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呢?你是要去见镇南王啊!”
林萱把食盒中的鸡汤拿出来,鸡汤略微有些烫手, 她吓得干净放下。
“你慢点!”惠兰拿了颗冰块, 用帕子裹住, 去敷林萱被烫红的食指, 叹道:“从前我住在裴世子别院里的时候, 听见他们说, 镇南王最忌惮裴世子对京城女子动心,他也不希望裴世子沉迷于女色。这两样, 你刚好全占了。”
林萱对此毫不在意, 她夹着冰块放进鸡汤里,鸡汤的温度变冷之后,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绿色小瓷瓶,将瓷瓶打开, 放进了鸡汤里。
惠兰看见几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虫子, 融入鸡汤内,吓得打了个寒颤:“你该不会要对镇南王下蛊吧!裴世子与镇南王父子情深, 他就算爱你,也不会原谅你杀了他的父亲。”
林萱愣住,呆呆看着惠兰,“这是给林冲渺的。”
“林冲渺是谁?”惠兰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哦哦哦,是狗皇帝。不,现在该叫他废帝。”
林萱原本不愿意将这些事告诉惠兰,她想了想,惠兰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如果以后她从别人那里知道这件事,心里肯定会不舒服,还不如由自己先告诉她。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密,一层叠了一层,将日光紧紧裹住。
林萱对惠兰招招手:“你到我这里来。”
惠兰朝她走过去,被林萱抓住了双手,林萱表情有些过于正经,惠兰觉得必定有大事发生。
林萱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许尖叫。我娘是溧阳长公主,镇南王是我亲爹。”
惠兰并没有尖叫的欲望,她只是觉得林萱这些年想爹想出癔症来了,先前还闹过把废帝当成亲爹的笑话。
虽然很想嘲笑她,但是想到她一直盼望着有个爹,却次次落空,现在还想把裴世子的亲爹给占为己有。
她都已经臆想到这个地步,惠兰说什么也不能笑话她,也不能说别的话刺激她。
只好捏着鼻子,假装相信了。
她松了口气,肩膀舒展开来,“这是好事,值得恭喜,我终于不用担心你被镇南王杀了。”
美丽而又聪明的女人才会被男人忌惮,如果是个聪明但却很傻的姑娘,镇南王应该会心生怜悯吧。
惠兰暗暗希望,镇南王能看在林萱有点傻的份上,不跟她计较。
林萱没猜出来惠兰心里的小九九,她只觉得惠兰的反应很奇怪,可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摇了摇头,暂且抛开这份怪异。
她把放了蛊虫的鸡汤放回食盒里,看向窗外的乌云。
今日是林萱和林冲渺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她表面装作不在意,心里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镇南王裴奕秋穿着一身常服在凌霄殿内等候,他不习惯凌霄殿的奢华,选择住在先帝的明镜殿。
他年少的时候是个玉面公子,容貌比之裴云瑾毫不逊色,因为当年被邧帝陷害,去了势,在男女之事上淡了心思,于口腹之欲却断不了,才养成了一身富态。
裴奕秋告诉自己,过去发生的事情已经不可改变,好歹她活下来了,余生他会尽力补偿这个孩子。
想到这里,他才淡定的坐下,安静喝茶。
林冲渺在丹房内,听见裴奕秋紧张的走来走去,又从紧张的情绪里恢复平静,忽然间不爽,他高声道:“其实你从前见过她的,但是你忘了。”
裴奕秋没理他。
林冲渺又继续说:“大概五年前吧,你带着裴云瑾来京城述职,那时候正是冬天,有个小女孩被关在铁笼子里,她已经被饿了三天。那可是冬天啊,冰天雪地里,你穿着皮裘都觉得冷的季节,她却是衣衫褴褛的我锁在铁笼子,身上还有伤。都说血缘是一种神奇的力量,我就想试试看,当你的亲生女儿受尽折磨后奄奄一息的在你面前时,你能不能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听见裴奕秋将茶放回了桌上,林冲渺哈哈大笑:“所以啊,血缘什么的,一点儿屁用都没有。你根本没认出她是谁!当时,你分明动动手指头便能救她,但是你选择了视而不见。就连你那便宜儿子想救她,你都让他不用多事。”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林冲渺很不甘心,他高声问:“你听了之后,心里就一点儿也不难受吗?她是你和我长姐生的女儿啊!我每次恨你的时候,就把她双手吊起来,用鞭子狠狠的抽她。听说打在儿身上,会痛在爹心里,我就想试试看,我打她的时候,你有没有痛,你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她还是长得有几分像姐姐的,我慢慢就不舍得打她了,后来她长得完全不像你了,我更加舍不得打她,只要看见她蹭破一点儿皮,我都会心疼得饭都吃不下。那是你的女儿,我都能这么心疼她,裴奕秋,你听见我虐待她,竟一点儿也不难受吗?”
门打开,裴奕秋高大肥壮的身体走了进来,像一座山似的伫立在林冲渺面前。
他淡定地在林冲渺面前脱靴,脱袜。
林冲渺皱眉:“你想做什么?”
裴奕秋不跟他说一句话,手掰开他的嘴,将卷成一团的袜子塞了进去。
林萱站在凌霄殿外,抬头看着大门口的匾额,忽然想起从前每次进凌霄殿时的抗拒心情。
此时此刻,她已经知道林冲渺不可能再伤她,可是那种害怕的情绪还在,记忆中的所有伤害,鲜明如昨日。
裴云瑾拎着食盒,在一旁默默的看她。
他从前总是猜不透林萱心里在想什么,自从上回在惠兰那里听到林萱的心声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现在已经能做到,通过她的眼睛,看穿她所有心事。
掠过重重防备,他在林萱的眼眸深处,看到当年那个被关在铁笼子里,充满无助的小女孩。
林萱告诉自己,不用怕,应该抬腿进去,可她就是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裴云瑾的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他的指头带着微微暖意,仿佛给了她某种力量,“去吧,你和他之间总要做个了结。”
林萱想躲开他的手,可他更加往前迈进一步,将林萱搂在怀里,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
闻到了熟悉的伽南香味,她肩膀放松下来,一时间放松警惕,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裴云瑾亲亲她的头发,说:“别害怕,他若敢伤你,我立刻冲进去砍了他的头。”
林萱已经好多了,她推开裴云瑾,笑着摇摇头,“我不怕他,你让我自己动手,就像杀吕守一那样,只在一旁看着,让我自己来动手。只有我挣脱噩梦,亲手碾碎它,才算彻底告别。”
裴云瑾不置可否,杀吕守一那次,是因为他已经把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料定她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可林冲渺是个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来看待他,裴云瑾很确定,当他看见林萱受到伤害时,绝对无法保持理智。
林萱又问:“我见了你父王该叫什么呢?让我管一个陌生人叫爹,我开不了口。”
“你把他当成普通的长辈就好。”
林萱点点头,提裙走进凌霄殿。
镇南王裴奕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他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裙摆的小姑娘走进殿内,她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一如当年在草樱小栈时,她抱着兔子巧笑嫣兮的模样。
盛开的樱花很美,却不及她明眸里撩人的风景。
他上前去,将思念多年的人抱在怀里,声音力图镇定,却仍然透着惊喜:“海棠儿,你、你还活着。”他高兴得声音都有些打颤,双臂夹紧,害怕搂住的只是一场梦,“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他们都说你已经去了——你是不是在恨我,没有早点来救你?”
林萱正准备给裴奕秋行礼,突然被他死死地抱住,心下大骇,求助的看向裴云瑾。
裴云瑾上前,拉住裴奕秋的手,劝道:“父亲,她是萱儿,不是溧阳长公主。”
裴云瑾可以用狠劲儿把裴奕秋从林萱身上拉开,但他怕伤到林萱,只能用巧劲儿。偏偏裴奕秋像是疯了似的,听不进任何话,不管裴云瑾如何拉扯他的手臂,也不管林萱如何挣扎,他只知道要紧紧搂着怀里的人,用尽所有力气。
林萱皱着眉,厌恶的看着裴奕秋,一个疯子似的邧帝已经让她倒尽胃口,再来一个“痴情”的镇南王,她简直要恶心透顶。
人都已经死了,深情给谁看呢?只能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丹房里,林冲渺听到裴奕秋的声音,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眼泪簌簌流出来。
十六年了。
十六年未见,裴奕秋居然还能记得姐姐的模样?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如果裴奕秋真心爱着姐姐,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破坏了姐姐的幸福,害得他们一家四口不能团聚,还连累姐姐在正当最好的年华里仙逝?
姐姐,他们都说我是疯子,难道我真的疯了吗?你回答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为什么会这样。
邧帝身子抖如糠筛。
不,他没有错,是裴奕秋在演戏,他是故意演给萱儿看的。他的萱儿那么聪明,才不会上裴奕秋的当。
裴云瑾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他看见林萱身体因为害怕而颤抖,只好以掌为刀,劈在裴奕秋的后颈处。
因为裴云瑾这一掌留了力道,也因为裴奕秋皮糙肉厚,他没有立即晕倒过去,只觉得微微晕眩。
裴云瑾利用这个机会,将林萱解救出来,紧紧护在身后。
林萱把头靠在裴云瑾背上,搂着他的腰,从他身上汲取力量,才没有倒下。
微微的晕眩,足以令裴奕秋从激荡的情绪里恢复过来。
他看见酷似“海棠儿”的女孩,紧紧靠在儿子的身上,心里仿佛被刀子捅了一下,疼得难受。
哦,原来她不是他的海棠儿。
她怎么跟海棠儿长得一模一样?
裴奕秋眼睛忽然一亮,怔住。
这个女孩,是他和海棠儿的孩子!
这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慢慢平静下去的情绪,再度涌了上来。
他想跟林萱相认,可是一想到林冲渺说的那些话,又赶紧收回这个念头。
裴奕秋在见到林萱之前,就已经收集了她的所有信息,她很凶,睚眦必报,擅长养蛊。从小跟吕守一斗法,几乎从来都没有输过,气得吕守一无数次跳脚。
她就像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兽,时时刻刻张牙舞爪,提防入侵者带来伤害。
对于这样的人,急不得。
他对林萱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他们之间,只能从陌生人开始慢慢熟悉。
裴云瑾见父亲的情绪已经平稳,才对林萱说:“你给镇南王行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