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叫苦不迭:“那你也该提前和说啊!”
时屿挑了下眉,“说了,给你发了信息的。”
孟野下拉自己通知栏,看到半个小时前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时,心里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聊完事情,男人把手机面朝上扣回桌上时,气氛略微安静。
他与明舒的距离不远不近,呼吸却在仿佛固体的空气中彼此沟通。
明舒别了下耳边散碎下的几缕秀发,事不关己地说:“吃好了吗?”
“不问问我为什么上赶着缺你一顿饭?”时屿磕下筷子,后背抵上椅座漫不经心地打量他。
缺到半路翘班来找你吃。
女人把剩下的泡菜盒子盖上,径自找了个对双方都满意的理由:“你知道我不喜欢一直欠着别人。”
越早还越好。
时屿琢磨了番,不由赞同地多看了她几眼。“确实怕你翻脸不认人。”
女人莫名地蹙了下眉。
又听他嗓音玩味透出几分棱角分明的张扬。“明舒,我也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
时屿眉峰轻佻,前言不搭后语的。明舒支着下巴似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这家餐厅是临城有星级评定的门店,多是世家公子约会聚餐的地方。而且得有会员制才免去需要提前预约的麻烦。
时屿和明舒,一男一女,长相好看且般配,又坐在显眼的位置。
一不留神,就被拍进了某位世家公子的手机里。
江临风在朋友圈里刷到照片时,翘着长腿乐呵了声。要知道,能看到片叶不沾的时大明星和异性吃饭有多难得。
男人眉目风流,嘴角微微上扬地点了赞。点完后,他冷不丁地抖了一抖。
江临风偏头,瞧着身边的男人顿时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嗓子。
程宴洲一双黑眸克制又危险,正沉沉地盯向他手机里的那张照片。
照片拍摄的角度很巧妙地捕捉到了时屿低眉吃饭的场景,而长发扎成低马尾的女人气质姣好,可惜地留了个侧影引人遐想。
却能从细肩秀颈中窥见她的明艳美好。
程宴洲拧了下眉,冷冷地说:“撤掉。”他字字落定,不容辩驳。
江临风求生欲上线,差点拿不住手机。
他三两下撤回了点赞,紧接着自证清白地把页面放在程宴洲面前。
“没了!哥。”江临风卖惨道。
手机屏幕贴近程宴洲的眼帘,他瞳孔幽暗,只容得下一个明舒。
一个背影而已,他都能准确地认出她。
可偏偏又忘了她,且只忘了她。
男人眸间颤乱,情绪交叠,难辨又难捱。任谁都看得出他此时的情绪不好。
去往医院的路上,程宴洲静静地坐在后座,宛如一位对人世间无多少眷恋的惆怅客。
何旭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不安地抬头在往后视镜看了几眼。他没什么心里准备地就听到男人声线阴郁地吩咐:“去百食府。”
何旭心里明镜似的,但仍旧不放心地多问了句:“老板?”
男人敛下情绪,割向对方的眼风里隐隐掺杂了警告。何旭没骨气地屈服了,他心里也很清楚地知道,挡不住的。
连生理上的失忆都奈何不了的心,又如何肯放掉眼里藏有觊觎的人。
在道路通畅后,车流中显目的迈巴赫往右拐去,偏离了它既定的线路。
百食府餐厅的收银台前,明舒付好了自己那一桌的账单,她浅浅一笑算是无声的告别。
时屿也大方地侧身给她让路。
明舒走出去没几步,餐厅的经理巡视完后厨见到收银台边眉眼俊雅慵懒的男人时,礼貌周到地喊了声:“二少。”
女人偏头对上时屿高冷不羁的一张脸,他屈指在柜台上敲了下,嗓音略微有倦怠的磁性。“别认错人了。”
经理挠了挠头,连忙应允:“是是是。”
明舒不做多想,姿态优雅地点了下头后,转身往外。
见她离开,时屿才摸出一顶帽子带上,把自己的灵魂按回了阴冷又厌世的躯壳中。
视线在跟前的经历无所谓地晃悠几秒后,男人提醒了一句:“以后叫我时先生。”
“好…好的。”经理不假思索地回道,心里吓得不轻。
迈巴赫潜伏在绿荫下的阴影里,赶巧地目睹着明舒慢慢地行走在夕阳西下的小街旧巷。
而在她身后,时屿抱胸靠在自己的车边,静静地掀了下压眉的低帽。
眼前绿树成妆,女人悠悠入画,在她两侧是长长的黄昏。
半晌,时屿收回目光。不期然地,撞上程宴洲迎面刺近的凌厉视线。
男人肆意的妄为挑上眉梢,旋即把帽沿覆下,径自回了自己的那辆跑车。
程宴洲面色淡淡却压抑了狠戾。
车外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时有时无的欢声笑语皆砸不进车内窒息的气氛。
男人菲薄的唇轻动,含了克制。明舒的祝福又蓦地缠绕在他的心头,一圈一圈描摹出他害怕的事实。
怕她祝他再觅良人。
更怕她欢喜于得觅自己的良人。
不约而同地,另一辆车也在原地久久不动。
时屿仰头盯着逼仄的车顶,估计分别的时间差不多了,他才拨了个电话出去。
女人清浅的嗓音缓缓流动成句:“时屿?”
“是我。”男人舌尖抵了下上颚。“记得,别叫我时先生,也要认得出我的号码。”
明舒在那一头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句:“你知道你很像我从某本书里读到的人物形象吗?”
时屿轻笑,不怎么在乎地顺着她说:“什么?”
“我的灵魂对自身很不耐烦,仿佛和一个讨人嫌的孩子在一起。”明舒娓娓道来,声音像从水里摸出的软玉,有天然的未经雕刻的无暇。
时屿敛眉,似是随口扯下话题:“挂了。”
逃离了女人呼吸似乎在他耳边喷拂的错觉后,时屿怔愣着,在他尚未察觉时,嘴角先于他的慢了节拍的反应牵出了一个浅笑。
明明这么会看人,怎么又那么没眼光。
啧。
——
程宴洲在医院做完一系列的检查后,外面的光影已彻底跌进暗夜,仿佛时间的火车驶入轨道上明确的隧洞。
周寒拿下眼镜,一口官方的职业说辞:“做测试的时候,同样的内容,你的心跳得比上回更快,但也比上一回更稳。几乎全保持在一个区间。”
男人扣起自己的衬衫纽扣,闻言,眸子沉静一瞬,紧接着又透着甘之如饴的味道。
周寒摇了摇头,从打印机里拿出那张心率图,端详了一会后,才说:“什么原因我觉得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程宴洲低声笑了笑,“感觉到了。”
“真的是疯了。”周寒感慨,“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是还没恢复记忆。”
男人起身,眸子闪了闪。“恢不恢复都妨碍不了这个结果。”
两个人走出私人科室,廊道安静,没有白天的拥挤和吵闹。几位实习生在值班的岗位上聊天,她们正讲到自己或身边的同时经手过的重大病症。
一个小护士捧着长脸,小声激动:“我听我导师说了一件枪伤病例。”
话到此处,程宴洲停了脚。
小护士讲得正专心,头顶亮白的灯光为她嘴里的故事增添了真实性。
“子弹刚好擦着心口的边缘,而且那是颗银弹哦—”
“真的假的?”旁边的人半信不信,走流程似地反驳。
“必须是真的啊!”小护士语气笃定,“我导师说上了手术台的时候,那位病人昏昏沉沉时还半开玩笑地问他,说可不可以尽量少打麻药。”
周围的实习生全呆了,“我天!那也太疼了吧。那可是心口啊!”
“在保证生命的情况下,干什么要少打麻药啊?”其中一个实习生捂着嘴闷闷发问。
小护士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也不知道。”
周寒在这时候上前为她们的闲聊划下了个句号。
“值班时间聚众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明天早上都给我交一份五千字的检讨。”
实习生们全都不说话了,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周寒面色严肃,但也点到为止。他心里打鼓地往程宴洲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让周寒彻底绷直了呼吸。
程宴洲身体微微前倾,他脖间的青筋涌动,显出清晰层次凸起的脉络。
男人半低着头,似是无碍,可呼吸的本能在最后一刻才勉强回归他的身体。
程宴洲狠狠地握了握拳。
她,该会有多疼…
伤她的银弹该是他的。
那么开枪的人呢?
第19章
月光如水, 浇透在一方迸溅水珠的泳池里,清澈的水花翻涌抛向空气中,男人的身躯如逃鱼在水里划臂潜泳。
偶尔屈起又绷直的肌肉映荡着水光, 健硕有力,不惧阻力。
傅时晟踱步走近, 眼风紧了紧,不轻不重地啧了声:“力气还没浪费完?”
回应他的是波光粼粼中男人急促的呼吸和不安的水声。
待到泳池边时,时屿收力蓦地从水面下跃出,淅沥的水花打在男人笔挺的裤腿上, 斑驳晕湿。
傅时晟没好气地出了口鼻息, 把躺椅上的浴袍顺手丢去。时屿敏锐地伸手抓住,松松垮垮地披在了身上。
男人指尖没入蓬乱湿漉的碎发, 随性而为, 举手投足自带慵懒。
傅时晟眯眼, “你最近心情不对劲啊。”
前几天翘了回家吃饭的日子, 今天又翘了品牌方的活动。
“最近气不顺, 所以趁着今晚散一散。”时屿拨弄出发丝里的水汽, 玩世不恭道。
傅时晟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算作附和。“时屿, 在我们身上冲动是奢侈品。”
“你为嫂子呢?”男人轻飘飘一句堵住了他。
傅时晟一噎, “不一样。”
时屿动了动唇,神色倦怠嗓音却有几分认真:“有什么不一样?”
“她是我老婆。”傅时晟冷哼,掷地有声。他回过味儿后,眼神利了下, “我说你小子该不会…”
时屿扔了条干毛巾怼他:“别瞎猜。”
男人勾唇, “行…不猜。”
眼看傅时晟起身径自要回室内,时屿掸了掸指尖, 莫名其妙地喊了句:“哥!”
傅时晟背对他,好奇地挑了挑眉:“干嘛?”
男人抿了抿唇,问:“要是有一天,我和程宴洲对上,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傅时晟转身,目光合拢,汇聚一处。紧接着似是闲话地说起:“为什么会对上?”
时屿耸了耸眼皮,“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口腔里咬了咬虚气,还是计较于那个问题:“你会支持我吗?”
“你说呢?”傅时晟长腿挺直,一只往外倾了些力度,“不止我,整个傅家都会在站在你身后。”
男人低头,尽量伪装出肆意的语气:“谢谢哥。”
傅时晟瞟了他一眼,“和你今天吃饭的那个女孩子有关?”
见时屿眼眸暗了下,男人提醒道:“朋友圈里有,好好看看,该收拾话的也好好收拾。”
言毕,傅时晟脚下重新拾起脚上的步伐。走到客厅,男人没立刻上楼,反而叫人去查些东西。
助理隔着电话报备着:“明小姐的事都叫程老爷子压住了。”估计连程宴洲都挖不到。
傅时晟摩挲着指腹。
也对,老爷子做事向来绝。他倒是忘了。
不多时又听他吩咐:“那就把能查到的事报上来。”
助理懂了:“好的。”
傅时晟不放心地加了句话:“但也别乱挖,把分寸给我掌控好。”
助理脑袋里有片刻的不解,却还是说:“会的。”
紧接着,男人又不怀好意道:“另外,找几个人到老爷子面前碎嘴几句。我傅时晟有妻有女,他程宴洲也该抓紧了。”
助理在心里默默地佩服了下,要说损还是你损。“……”
男人按了手机,捏在手里。
他眸光流转在门后尚未完全关上的逼仄视野,时屿还在那儿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