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琴颤了下,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可理智令她回神。
“你先和我说,你想做什么?”
明舒决然地开口:“我要为他正名。”
林琴猜到了,却还仍旧不妨碍她眼眸里冒出的讶异。“你有了什么证据是吗?”
“有,但很少。”女人挽唇。
少到根本撼动不了外界甚嚣尘上的舆论。
“可,如果不能让他坦荡清白地和我们一起活着,那么我也可以陪他去死。”
不主动面对还能怎么办?
程宴洲还有杨家都不可能放过她,明远怀的罪他们要让明舒付出加倍的代价。
袭入心口的子弹差点要了她的命,这个教训还不够大吗。
林琴徐徐出了一口长气,终是说服了自己。“那就去做吧。”
说着,女人摸了摸明舒的指尖。
她们要活下去,这个是唯一的出路。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赵茗开门进来,慌里慌张地说道:“有几个记者乔装打扮混了进来,估计是来堵我们!”
赵茗见明舒神色一凛,她又加了句:“你现在还要好好休息,不能太着急出院。”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的时间哪里经得起造弄。最后,明舒托着好了一半的身体勉强出了院。
明舒之前的公寓已经被记者全方位盯上了,无奈之下,她和林琴暂住在了一个临时租到的公寓里。
后面几天明舒去了同一个地方。她无心去在意外面的舆论。
而当事人一天不出面解释,那些传言便越来越可怖。网络时代,毁掉一个人也不过全凭一张嘴。
入夜后,茉莉香潜伏在一分一寸雨汽中,清香阵阵,让人好眠。
微风拂动扬起残败的叶子,在明舒的脚边轻盈打转。女人却挺身直立,目不斜视。
她静候了许久,久到让她以为自己又要像前几次一样败兴而归时,门却开了一角。
上了年纪的男人不轻不重地道:“明小姐,看样子快下雨了。老爷子说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在今晚都说了吧。”
男人让了半边身子给明舒,叫她进去。
女人大方地点头,“多谢。”这让管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明舒来到正厅,程老爷子严肃地坐在主位,左右两边是傅家还有杨家的人。
程宴洲坐在左边一个位置,对面是傅时晟。
见到她来,杨钦直接拉了脸,但这里轮不到他们说话。
走到中间,明舒停下。女人将视线落在程老爷子身上,神情不卑不亢。
杨琼直白地讽刺她,“不跪吗?”
她是杨家的小女儿,被宠惯了,口无遮拦。
“有罪的人才要跪。”明舒四两拨千斤,镇定自若。
偏偏眼里少了些光彩。
闻言,杨琼胸膛起伏,她手肘磕了下旁边的杨洁,叫她回嘴。
杨洁瞄了眼主位上的人,却见老爷子按下了茶杯,沉沉地睨了明舒一眼。
程宴洲更是眼眸晦暗,藏了锋芒。
“明小姐,当年是我们程家和傅家合力抓获的那些犯罪团伙,有几个当场死亡。而因为信息不全更是导致一小部分罪犯的身份排查工作无法顺利进行,但,这不代表现在还找不到。”
程老爷子如同鹰隼的眼神锐利地割在明舒身上,一下比一下狠。
“如果你看到了他们的犯罪记录,还会认为他们不该死吗?”
满室寂静,呼吸跌入无底的海,生冷绝望。明舒在一个人反抗。
明舒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她昂首挺胸,拿出了仅剩的底气。
“没有人生来就该死,总得要有证据。”
在女人看不到的地方,程宴洲冷冷地拧了下眉,面色实在不好。
傅时晟看好戏地挑了下眼尾。
程老爷子眯眼,“那明小姐是有什么打算?”
“重审这桩案子,清白与否只有法律可以判定。”明舒字字珠玑,嗓音隐忍却坚定。
程老爷子冷哼,“说重审就重审,明小姐未免太不把程家当一回事了。”
这桩案子压了这么多年,早已盖棺定论。但老爷子的确有这个能力将它再次递上法庭。
明舒温凉地说:“如果他真的有罪,我会用我的性命给你们一个交代。”
在杨洁她们惊恐又雀跃的眼神中,女人扯出了一个苦笑,“够吗?”
一条命换一个真相,够吗?
老爷子静默。
傅时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你怎么说?”傅时晟把话题抛给了程宴洲,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被问到的男人意兴阑珊,掀眸扫了傅时晟一眼,“知情者没什么好说的。”
杨钦犹犹豫豫地不好表态。
明舒言简意赅:“如何?”
“那明小姐最好记住自己的承诺。”老爷子给了她一声警告。
随即叫人送客。
十几分钟里,小雨初歇,地面湿漉漉得能反出一层光。
漂浮的水汽钻在胸口纱布下的伤痕里,让人又麻又疼。
明舒步履艰难地走到外面,却回身远远瞧了眼门边的男人。
程宴洲倚在那里,右手垂在身侧,指尖一点星火,青烟缭绕,袅袅而上,让他的眉目散于一昏一暗,从未见丝毫软化。
“不走?”男人捏了前头的烟丝,眸色里藏了狠厉。
明舒顿了顿脚,“程宴洲。”
语气凉薄:“如果他真的清白无辜呢?”
程宴洲远远望她,许久才说:“那我也告诉你,明舒。”
“我不做错的事。”
同这话一齐丢下的是男人冷硬的背影,像一座山倾覆,望而生畏。
四下无人。
明舒捂上自己的胸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我也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一阵风轻动,女人蓦地抬头,旋即又闭了下眼。
……
程老爷子给了她半个月的时间,明舒安顿好林琴后,去了黎山那边的一个小村镇,也是当年的事发地。
明舒不可以再把身边的人牵扯进来,她能做到的就是告知林琴她们自己的路线。
不过,她找了个当地人暂时充当自己的向导。
这个小村镇临山而建,明舒前前后后来过几次。原因无他,林琴可以毫无条件地相信明远怀,可她要有理由。
耽搁了几天的时间,明舒找到的证据还是那么寥寥几个。
入了夜,村镇里的蚊虫猖狂叮咬,蝉鸣阵阵,吵得人头晕眼花。
小路边,一个流浪汉伸手拦住了明舒,枯瘦有如竹竿的手上青黑暗生,散发出腐烂的臭气。
明舒按住了包里的东西,她身边那个身形健硕的女人拍开流浪汉的手,用方言骂了回去。
流浪汉掸掸自己的胳膊,朝着明舒不怀好意地咧开嘴角:“我见过你。”
“那个男人是和你一起来的吧。”
流浪汉擦了擦鼻尖,哼了几句。
明舒压下心底的困惑,她问流浪汉:“你怎么知道?”
流浪汉伸手摩挲了下指腹,意思是要给钱才说。明舒看了眼身边的女向导,随后拿了张五十元的钞票给他。
流浪汉擤了把鼻涕,笑呵呵地夹杂了方言说:“你来过这边对吧。”
他兴冲冲地讲到,“我有个兄弟和我说起过,说——”
男人挠挠头,“他说他吓了个外边来的女人,吓得她躲在墙边不敢走,是你吧。你男人不是立刻过来找你了…”流浪汉撇撇嘴。
明舒恍了下神,她记得,正因为记得那些细节,心里才愈发冰冷寒颤。
“你记错了,他过了很久才来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套话。
流浪汉拍了下腿,“就是…哎呀!”
“就是我兄弟走了没几分钟他就来了。他就在外面往你那儿去,我兄弟觉得没劲,边骂才边走的。”
杂草舞动,窸窸窣窣地往外跳出什么虫子,月光残冷给草丛点缀了几分美感。
话揉碎在风里,不经意地将明舒带回到那个夏夜。
她一个人地守在墙边,无助伶仃。来村子前,程宴洲无意问了她要去哪儿,明舒含混回了句:“黎山”。
他又说:“刚好,我也有工作要去那里。”
明舒起先并不上心,可被困在墙根下时,她找了一圈的联系人,最终打给了有可能及时到达这里的程宴洲。
天色将明时,男人匆忙赶来,拿自己的外套披在明舒身上。
太难找了,所以他来晚了。
在崩溃的刹那,他衬衫凌乱地赶来,将明舒从情绪的荒原中一把拉回。
而那时距离她守在墙根下过了半个晚上。
半个晚上的空白,他都在冷眼旁观。
太算计了。
在情绪到达临界线时,程宴洲的出现才会更有价值,也更能撕毁明舒用了十几年建立起的心里防线。
女人指尖颤了下,她记得,程宴洲安抚好自己后,问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正要三两句将话题揭过时,却听男人透露他到这里是为了查清某件事。
某件事。
还能是哪件事。
明舒满目荒凉地看了看四周,她抬头掩去眼眶中的流动。
天边孤冷的月亮似乎能映出自己那个时候的天真。她满脸期盼地看向程宴洲,问他
——你相信里面有人是无辜的吗?
——不信就不会来这里了。
男人帮她扣好外套上的纽扣,抬头认真地回了她一句。
却不知道,从那时起,男人俯首低腰,挑眉浅笑,就这么看着她踏入了设好多时的陷阱。
第3章
明舒抬手勾了下眼尾,也不去看月亮了。她转而在流浪汉身前蹲下,把另外的五十元按在了地上。
流浪汉可稀奇了,到嘴边的口哨都不吹了。
夜色合拢,过了大半。
明舒道了声谢,起脚往外走。身材壮实的女向导打了呵欠继续在前面找路。
黎山这边小路蜿蜒,很不好走。在明舒的身后,风声虫鸣中夹杂了不寻常的响动。
走到了空旷的地方时,一辆车横亘在明舒她们的眼前。北城的车牌号,通体黑漆,静悄悄地蛰伏在这片小天地间。
明舒敏锐地侧身,几步之外,程宴洲慵懒地对月闲看。
女人后面的响动渐进,两名保镖从夜里崭露身份,走回男人身旁。
场面一时间明朗。
明舒带来的那名女向导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视线所及中,对面的男人两指夹烟抬到嘴角闲散地咬了口气。
青白的烟丝漫出,拢起男人周身的冷毅和野性。
待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度垂落时,程宴洲掸了下猩红的烟灰,“老爷子的吩咐,人不能跑了。”
“也有我的意思。”
跟踪吧,有;保护,也有。
更多的是防备。
明舒一双瞳仁细细地描摹男人的面庞,太具有欺骗性了。
能算到你走的每一步。
“程宴洲。”明舒嗓音浅白,“为了今天,你谋划了多久?”
程宴洲去黎山帮自己是两年前的事。
可,又何止两年…
男人低眉轻笑,“这重要吗?”
他按死了烟头,逐字逐句道:“重要的是,当年那些犯罪团伙为了掣肘程家,还绑架了我,顺带了一个杨家的女儿。”
程宴洲吐气如兰,但拧起的眉宇却出卖了男人一丝半点的阴狠。
在平静随和的表面下,是窥不见底的恨意。
男人抬手扔了下根扭曲的烟,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又被鞋底磕住。
“杨洁当年伤的也是你这块位置。”
心口未愈的伤钻人得疼,明舒能轻易察觉到绷带下因呼吸来往牵扯起的余伤。
她无畏地勾了下嘴角,“难怪。”
看起来那一枪还真是她应得的。
明舒看向他,似乎从时光逆流找到两个人认识已久的画面。
那时,明舒问过他有没有什么最让你难忘的事。
他说有。
明舒不问了。
他却又说,那件事发生在小时候,他丢了脸,所以得找那个人算账。
那句话的末尾,男人沉沉地盯住明舒。在女人即将抬头时,又拿下巴贴上了她的发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啊。
夜色中,是明是暗,借了路灯也看难清女人的情绪。
程宴洲不欲多言,匆匆了结这段对话。
“我欠了她们杨家一份情,而你也要替明远怀承受这个代价。”
很公平。
明舒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说到底,他们都认为明怀远死不足惜。
死人的事,活人只好找相同的活人算。
女人抬头时,眼眸清明了许多。“你们查到的东西不如也给我一份。”
程宴洲面色冷冷,明舒仍说:“我的命都压上,也让我死个明白吧。”
“找我的助理要。”
男人扫了她一眼,径自要回车里。明舒喊住他,语气含了从未有过的坚决。
“最后一个问题。”
寥寥几字让程宴洲停了步伐。
“你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了我的身份?”女人如是问。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从什么起看透了她的自卑和害怕,步步为营,让她丢了心又差点失了命。
仅仅从黎山那个晚上开始的吗?
风声耸动,猎猎作响。
明舒没能得到他的只字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