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女人字字坚定:“我要你们程家公开承认自己当年错误,为明远怀彻底正名。告诉所有人,他一身清白,无罪沾染。”
程老爷子目光暗下,中气十足地反问:“只此一件?”
“对。”明舒无畏无惧地与他对视,“程家的未来和程家暂时的声誉,你们只可以择其一。”
女人勾了下唇角,“我不是不讲理的人,程家当年给了我选择的机会,那么今天,我也会做到相应的公平。”
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冷冷地说:“可两样都是程家的东西。”
明舒指腹摩挲着杯身,眉眼温凉,“这点,是和您的孙子学的。”女人目光倦怠,挑了轻笑,“不久前,他还用我父亲的东西跟我做交易。”
老爷子面上沉得能滴水,他的手重重地压在茶桌上,“可以。”
老爷子说到做到。
当天夜里,林琴在电视里看到了一则紧急插入的新闻,针对的是明远怀身份的清白无罪和程家的致歉声明。
女人看着,瞬间红了眼眶。明舒抱着她,眼里也泪光晶莹。
林琴捂着脸低泣:“真好。”
明舒安抚着她,看着明远怀四四方方的相片,心里温暖。
女人垂眸,看着自己转动的手腕,嗓音轻浅,近乎无声:“程宴洲,你的命确实还有点用。”
晚上,北城应时下了场细雨。隔天,明舒撑着把伞出门,地点在市中心医院。
VIP套房里,明舒看着似乎只是在睡觉的男人,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程宴洲的唇间溢出细碎的几个字:“阿窈…阿窈…”
仿佛怕自己醒来又忘掉,又仿佛以此来证明他那一刀的不悔。
明舒俯身,是为确认。她手撑住,发丝有几缕散下,与男人隔开恰好的距离。
却在顷刻,程宴洲左手拉住她,缺少重心的支撑下,明舒无措,失神地望着眼前的那张硬朗又多了分血色的脸瞬间放大,将将要触及。
以及,程宴洲慢慢睁开的双眼。
女人的身体完全贴上,呼吸缠绕,明舒尚未反应过来,程宴洲却已经用视线紧紧圈住她。
他胸腔震颤,嗓音有久睡积沉的沙哑:“来看我了?”
明舒不敢乱动,目光不善,“来看你死了没。”
“没死。”程宴洲轻笑,出口的话却异常郑重,“你还没原谅我,我怎么舍得死。”
第36章
明舒如松针般浓密的睫毛轻扑, 女人手上动作躲闪不及,反而让她一头长发如瀑布散下,缀满男人单边的肩膀。
程宴洲目光如炬, 隔了好几天的距离,依旧敏锐地能看尽她眼底。
明舒语气凉凉透了抗拒:“放手。”
男人没动。
好在病房外的敲门声打破当下的安静。明舒侧眸, 一位男医生和女护士先后出现在她视野。
早上九点,正值医生查房的时间。
而面前四舍五入一下勉强可以称其为女上男下的姿势,让男医生有片刻的错愕。
明舒眼眸冷住,她试着转动手腕。女护士急忙摆手上来, “病人现在不能大幅度动作, 也不可以用力啊!”
“对,所以你们稍微注意点。”男医生拿出日常的病历单开始填写, 偶尔抬头看了眼上面挂的盐水, 又说:“尤其是要小心回血。”
程宴洲面色沉静, 对上明舒蹙起的美目时, 抿了抿唇。
男医生此时也觉得气氛不对, 他上前把病床上半部分抬高准备给程宴洲做详细的检查。
他拿出护士带来的医药用品, 手上用镊子夹出棉球。
再昂首时,男医生一双露在口罩外的目光异常认真, 见两个人关系匪浅, 他开口询问:“你帮我给他脱一下衣服?”
明舒眉眼无辜,直白地说:“不方便。”
程宴洲手又紧了下,视线攫住她,眼眸跌向深渊。
不方便。
轻渺渺的一句划开分明的界限。偏偏, 爱与不爱真的都交由她定。
男医生作难, 叫了自己的跟班护士:“你帮他脱…”
下一秒,却听男人喉间溢出危险的嗓音:“我自己来。”
行…行吧…刚才也没见你那么勤快。
“那你还来看他?”男医生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闲聊, 他思绪专注在手里刚拧开的药瓶上,嘴巴却不停。
明舒无所谓地勾了下唇角,“因为有好处啊。”
男医生一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程宴洲骨节分明的手解上纽扣,跟着动作,一寸寸裸露出的胸膛上,垒块分明。冷硬的白中透着先前在部队里的小麦肤色。
绷带扯下,几处旧伤痕横亘明舒眼前,而心脏边上的伤口正血腥,一看即知它并非一刀剜成。
程宴洲顺着明舒的视线,看回到自己的胸膛,面色不佳。
明舒无心理会,她自顾自地抽回手,对方却似早有所知,一把扣死。
男医生眼皮跳了下,在他手上那团棉花球瞬间带上红色。程宴洲脖颈绷直,死死克制。
明舒眼尾慵懒地勾起,跟男人对上了似地,用力挣扎着,无视他伤口蔓延出的血痕。
程宴洲咽下喉咙里破碎的喘息声,巧妙地控制住手上的力道。
无论如何都不肯放。
“别…别动啊…”
男医生夹着棉花球拼命忙活,他心里暗骂周寒,说什么查房,明明是拿他挡修罗场。
明舒深呼吸,扫了眼他裂开的伤口,尾音上扬:“程宴洲,你活该啊。”
男医生脑子轰地一声。
程宴洲闻言,轻笑着应声:“是。”他眼眸剥开野性的慵懒,“我活该。”
护士挠了挠自己的脖子,不明所以,但仍旧不妨碍她在心里喊一句:好家伙!
明舒眯眼。
男人医生认真地处理伤口,最后把纱布裹上时,叹了一声:“幸好伤在心口边上,差零点公分真的得要命。”
程宴洲沉沉盯住明舒,她红唇轻启,嗓音沉静地说:“刺偏了。”
男人手上颤了下。
医生手上动作飞快,放好镊子,脱下手套,拎着不明所以的小护士赶紧出了门。
一直到门外,他还心有余悸,见守在外面的周医生,他没好气地要上去拼命。
“安啦。”周寒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话是跟男医生说的,自己的眼睛却好奇地挂在门上。
里面,两个人对峙。
程宴洲俯身,瞳仁掠开漆黑的暗光。他字字沉哑:“为什么不看准了下手?”
“有吗?”明舒昂首,没什么情绪地说。
男人眼尾锐利,旋即他压着明舒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
一旁的心率图上,波浪线骤然高起,又跌下,偏离原来的平缓。
“心就那么点大,我都给你指出来了。”程宴洲睨她,大有透过她的一双眼看出真假的心思。“为什么刺偏?”
明舒手指小小地握了下,隔开病号服下的体温。她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男人说:“程宴洲,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程宴洲不肯放过她,“只是因为这个?”
心率图上无止境的线条状况开始急转直下。明舒挑了下眉,她仰头弯着眼尾,“不啊,可能…真的怕你死了。”
她眸子里有光溢出,美得对他不设防,睽违已久。程宴洲咽了下喉咙,心图上的跳动平地拔高,脱离掌控。
明舒触目,眼里的光瞬间碎开。她吐气如兰:“你不如做梦。”
把心捧高再扔下,是比直接一脚踹死更为可怖的事。
男人呼吸微窒,明舒扬起天鹅颈,慨叹良多:“你以前大概也觉得玩弄一个人是很有趣的事吧…”
程宴洲紧了下口腔,近乎于发誓:“不是玩弄。”
明舒扯了一个疏离的笑容,“还是玩弄比较好。最起码,不会玷污了别的东西。”
程宴洲死死闭下眼里的殷红,女人放平眉头,嗓音真诚:“程宴洲,你要活着。”
“好与不好无所谓,生不如死也没关系,但,你得活着。”
男人死死地咬了下牙关,旋即他扣着明舒的手腕拉到跟前。
他额头前倾,气息拂在明舒的睫毛。一个字掷地有声:“好。”
“活人的命不能归死人。”程宴洲眼里情绪汹涌,他说:“死后,我的命才是他的。现在,我的命,归你。”
没来由地,明舒拢了下手指。而男人眼里裹挟的风暴静待的回复。
手机却掐着时间响起。
明舒拿出,上面亮着时屿二字。程宴洲绷着上颚,“别看他…”
女人不理,把手机放在耳边。那头,男人懒散的嗓音叫她:“明舒。”
“是我。”明舒敛眉。
时屿动了动口腔:“在哪?”
女人眉头微蹙,又听他说:“在医院、去看程宴洲?”
没有开扩音,但声音藏不住似地跌出手机,掉在静谧的病房里。
程宴洲脸彻底沉下,只因明舒说:“主要是来找医生。”
顺便看他。
时屿舌尖扫了下牙关,心里不是滋味:“你诚实得还挺…”
可爱的。
男人甩了下手机的车钥匙,“要是没有前面多余的两个字就更好了。”
“时屿。”明舒语气偏凉。
男人按住车钥匙,停手。“下来,我在医院停车场。”
明舒抿唇:“什么事?”
时屿没好气地回她:“不是说了要给你找医生?”
“抱歉,我已经…”
“知道了…”他掸了下手,有些失望,“要拒绝也至少亲自下来说吧,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明舒深呼吸,“好,那你等一下。”
时屿点头,“行…”
通话到此结束。
明舒转而动了下那只不自由的手,兴致缺缺地反问:“握够了吗?”
不够。
程宴洲眼里情绪复杂,压着一股劲儿说:“还没到时间。”
老爷子和明舒约好了是一个小时,确实没到。但重点似乎已经不在于双方的交易细节,而是程宴洲如何会知晓。
明舒偏了下头,冷冷看他。
男人挑了下眉,认真地说:“醒过一下,没多久又睡回去了。”
“我会回来。”明舒不上心地点了下头,当作听到。
得到了暂时的保证,程宴洲克制地放开她的手,嗓音沙哑透出磁性:“没回来的话,我也不介意亲自去找你。”
她拿上东西,多看了他一眼,婉拒道:“不用。”说完,她往病房门口走去。
身后,程宴洲轻微地咳嗽一阵,女人则是头也不回。
程宴洲绷不住情绪,叫她:“明舒。”女人侧眸,耳边又传来一句:“他姓傅。”
明舒困惑,却无心问他。
程宴洲敛眉,嗓音似有委屈:“早点回来。”
却见女人走得干脆,转头把那句话抛在了脑后。明舒前脚刚走,周寒两手插在兜里,晃到程宴洲面前。
男人咋舌,不加掩饰地说:“你的醋吃得还真不是滋味。”
他姓傅。
所以你该叫他傅时屿。而不是单叫后面两字的名,毕竟你叫程宴洲时是说我的全名。
周医生只觉得牙酸。
男人自己找个位置坐着,也不见外地问他:“明明醒了好几天,为什么要瞒着她?还让老爷子出面找她?”
程宴洲屈膝,意思不言而喻。
周寒懂了,他翘着脚,无奈地甩了下头。“你也真受得了,程宴洲。”男人不得劲地起身,“她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会醒,她只要程家公开的道歉…”
程宴洲单手撑在太阳穴上,有几分闲适地开口:“是,所以我给她了。”
周寒摆手,“亏我还唱了一出白脸,真是怕了你了。”
“谢了。”男人言简意赅,但情谊不做假。都是兄弟,大家也有话直说。
“我倒是没事,毕竟那时候你是真的没醒。”周寒两手掸了下衣服,“倒是老爷子,配合你弄了那么一出,做了回坏人,估计挺气的。”
程宴洲勾了下嘴角,轻笑着说:“她看着温柔,实则心里很有主见,也很倔强。”
在一起那么多年,明舒要的只有他的人和心。程宴洲的存在,在其他人眼里或许是捷径和容易的代名词,可明舒从来都不要。
偶尔她的芭蕾舞也会输给别人,女人也只抱着他不开心地撒个娇,踮着脚悄悄说她后面会再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