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最终来到酒店顶层。
入目的是整片露天餐厅,因为程宴洲提前包了场的缘故,除了服务生,不存在别的顾客。
找了个可以欣赏夜晚街景的位置,明舒和程宴洲对面坐下。男人点了几样菜,龙虾沙拉,岩烤鸡胸肉,黑松露汤汁和一瓶酒。
明舒收紧刀叉,旋即若无其事地用餐,只当是一个人的晚饭。
程宴洲则沉沉地望着她,眼眸晦暗,如此一对比,男人身前的餐品倒像是陪衬。
半个小时,明舒用好了餐点。
她优雅地用餐巾抿了下唇色,径自起身,“现在可以给我了?”
甫一出口,一顿饭彻底沦为冰冷的任务。
程宴洲敛眉,听了她的话面色阴郁。男人步步逼近,视线死死锁住明舒。
女人往后让了几步,看出程宴洲盯住她不放的企图,干脆也不动了。
她的手伸向挎包,握住刀,抽出一段。
下一秒。
明舒有刹那的无措。程宴洲按住她在包里的手,帮她做了决定,拿住一把锐利的刀。
男人执她的手,那只手上紧握一把刀,而刀的归宿来到程宴洲的心口。
明舒抗拒了下,男人不给机会。
刀尖对准胸膛,陷入黑色衣物,张扬着它的肆意和锋利。
程宴洲俯身,唇咬在女人耳畔。“做不到。”
明舒昂首,似是不可置信。他说做不到不见她,所以不如干脆真的当个死人。
刀有多厉害,没人比明舒更心知。一不留神,见血是轻。
而男人当下却有不合常理的无惧无畏,他勾了下嘴角,“我把命还给你,要吗?”
“那你怎么不早还?”明舒眼眸盛出灯火妖冶的光,她无动于衷地问。
程宴洲轻笑,偏头对上她温柔到残忍的眉眼,“要死也只能死在你手里啊。”
“你觉得我敢吗?”明舒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试着转了下手上的刀。
男人字字郑重:“不会有人为难你,我向你保证。”
明舒意兴阑珊地把玩了下刀,指尖轻挑,白皙浸冷。她目不转睛地欣赏了下,旋即利落地刺去。
程宴洲紧下喉咙破碎的轻哼。
胸前的黑暗下,蜿蜒出血迹,染红了刀尖。门外,匆匆赶来的江临风急得跳脚:“程宴洲。”
男人恍若未闻,又把她的手往下按,刀尖刚入,“不够吧?”
明舒睨着伤口,眼里开出幽暗的花。
第34章
在她的手心, 沿着刀柄自刀尖的方向,似乎能触及胸膛下不安分的心脏。
明舒拢住五指,用刀做了个剜下的手势, 男人梗住呼吸,头上冷汗直冒。
但仍旧一声不吭。
江临风不敢上前, 他抬手示意明舒别再继续。而局里的人仿佛在自己的世界,只容得下彼此。
明舒偏头,红唇上下轻动:“是不够。”她眼睛睁大,看着程宴洲说:“你的子弹可比我的刀要快多了。”
说完, 手上蓄力, 刀口又直直刺下一分。程宴洲面色已经开始惨白,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没下来。
跟不怕死似的。
血色又晕开一层, 沿着胸膛的肌肉线条缓缓流出脉络。
明舒蹙眉, 有几滴溅出, 在白皙的皮肤上生出诱惑的色调。女人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说:“脏了。”
她松手, 温凉地开口:“我的身上可不能沾到你的血。”
程宴洲眸色暗下沦为无光。旋即, 他不由分说地握住明舒要抽离的手,又把刀往下按。
江临风彻底看呆了, “程宴洲, 你还来?”
男人静静地望着眼前人,一下一下勾勒出明舒的轮廓,唇色苍白溢出确信的话:“他会给你作证,我出事与你无关。”
靠!
江临风气得要打人, 他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些有的没的。
明舒眼里的妖冶散去, 取而代之是通透干净中一抹难言的不解。
“你比我还疯!程宴洲。”
男人唇侧虚隔着她的额头,气息越来越轻, 仍能带起沙砾质感的温润。
“对不起…”
明舒顿时甩开他的束缚,刀柄因此握回了程宴洲的手里。
女人垂眸,轻飘飘地一句:“听到了。”此外,再无其他任何表示。
男人眼眶渐渐起了润色的光,挑起了尾端的红,心口的那段刀又挪动了位置。
他得和她一样疼才行。
明舒缩了下自己视野,不轻不重地叫他:“程宴洲。”
“我在。”男人微微俯身,嗓音嘶哑。
明舒闭了下眼,才说:“你的一条命是很珍贵,可于我而言,没有用啊。”
她昂首,一句话否定所有:“你道歉了,就值得我原谅?”
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会。”男人咽了下喉咙,仅剩的温度都藏在了他的声腔里,“我没指望凭一条命让你既往不咎,但你会解气。”
话甫一出口,明舒的眼里光顷刻复杂错乱。论及人心,程宴洲比她要厉害太多了。
男人一早看出,明舒是在用自己的情绪去把控演戏的节奏。
出剑时的恨,与戏里角色对峙时自认无错的不甘和怨都出自她的亲身体验。
怨恨皆有出处,指向同一个。
程宴洲侧脸轮廓一如既往的硬朗,仿佛他的气息从未紊乱:“对不起,明舒。”
女人扯住他的领口,觑他,“最后一个要求,要死也别喊着我的名字去死。”
说完,她拍开程宴洲试探着要伸上来的手,转身离去。一眼余光下,那把刀已经半段不见。
脚步踩向门口时,程宴洲已经站不住只能借着江临风的支给他的胳膊,男人用力拔下刀,刹那间鲜血淋漓,破碎着溅开。
程宴洲用沾血的手洗着刀柄,抹掉上面多余的痕迹。
明舒背身很明显地顿了下,在她身后程宴洲眉眼俊朗,认真地喊她:“阿窈…”
“对不起…”
男人最后的视线里,明舒的背影呈九十度倾倒。片刻后,一方天地仅剩下俯身倒下的程宴洲和他身旁一脸紧张的江临风。
“靠!程宴洲,你别死啊!”江临风焦头烂额,对着手机上救护车的实时点位望眼欲穿。
男人一个劲地叫唤:“你要是死了,她和别人好上了怎么办!”
程宴洲出气少,进气多,仍不忘叮嘱他:“今天的事不准透露出去,刀也是我自己刺的,别牵扯不相干的人…”
江临风:“行吧…”
你是我大爷行了吧。
——
明舒走出酒店时,夜色正浓,万家灯火点亮,霓虹灯街景璀璨。
她行走其间,任由沿路的风吹散她的思绪。
女人抬手别好头发,不小心触目几块斑驳的红色。明舒转了下手腕,喃喃自语:“还是沾上了啊…”
万千的绚烂中,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打破眼下的气氛,明舒没有回头,但却很明白车子停在哪里。
她往家的方向走,与身后的人背道而驰。
公寓里,林琴已经睡下了。但客厅的小灯留着一盏,氤氲出温暖的昏黄色。
明舒放下钥匙,看到明远怀的照片时对他浅浅地弯了下唇,无声问他:“爸,做错了事都要付出代价的,对吗?”
女人垂眸,静静地站了会儿。半晌,明舒轻手轻脚地拿好衣服去洗漱。
水汽凌乱的浴室里,女人扎着高高的丸子头,几缕湿漉漉的的头发贴着细长的脖子,蜿蜒出随性的美感。
明舒划开镜子上的白雾,肩带下,心口一块浅浅的伤痕,透着嫩红色。
女人手指拨弄几下,只有些痒。
另外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明舒慨叹地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着:“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恨了呢。”
也对,毕竟伤了一条命。
洗完澡出来,明舒在客厅里久坐,女人捧了本书没什么心思地看着。
林琴出来上厕所时,看着明舒发愣的面容,愣了一小下后,才走到她眼前。
她关心地碰了明舒的手,“怎么了?有心事的样子。”
女人合上书,挽唇:“没什么,看了一部大片,可能有点缓不过来。”
林琴眼下看清了明舒手里那本心脏外科的医学书,顺了顺她的头发说:“那你还看那些心脏内室的图啊,不是更睡不着。”
“没怎么看。”明舒揽着她的脖子,靠上去,“明天我陪着你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吧,到时候再对症治疗。”
林琴抚着她的背,“其实都是关节的小毛病,去看看也好。”女人又转头看着自己丈夫一寸小小的早年照片说:“也省得叫你爸担心。”
一夜好眠。
隔天,北城的天湛蓝如洗,盛夏的尾巴悄悄地甩开,凉爽清冽的气息融化在一大早的曦光中。
明舒带着林琴做了个全身检查。各个科室跑下来,再有体力的人也吃不消。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做完了所有的检查。明舒安排林琴在医院的便利店里吃好早餐,自己则去拿大大小小一堆的检查单子。
此时,医院的走廊上还没有人头攒动的盛况。女人沿路慢慢地往回走,她对周围的环境不太上心,更多的注意力是集中在手里一张张的检查报告上。
幸好都是一些小毛病。
明舒呼吸不自觉放轻。重新抬头时,正好碰上几个焦头烂额的医生匆匆朝电梯间赶。
其中一个身前挂着副院长牌子的中年抚了额头的汗,跟自己带着的助手反复叮嘱:“那间VIP套房病人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后期可能需要面临恶化的情况。”
紧紧跟着他们的一位实习生扫了眼病历单上的姓名,嘀咕了句:“程、宴、洲?”
副院长立马不争气地敲了下她的头,“病人的身份信息不可以泄露,你都忘了。”
“我…我太好奇了,老师。对不起。”实习生连忙点头认错,她掸着自己的小脑袋,怯怯地说:“哪有人给自己心口上剜刀的…”
副院长点着圆珠笔,又作势要拍她的头,“你又知道了?”
实习生摇头,“不不不…”
电梯叮了一声,一行人起脚往里面走去。
明舒敛了下眉,她叠好手里的检查单子,在原地深呼吸一下,正要去找医生时。
一声明小姐唤住了她。
明舒侧眸,对上迎面走来的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邵先生。”
邵齐珩点头,转了下手机,挑着眉眼说:“我刚还和顾总他们商量要不要凑个份子钱给程宴洲找块墓地,正好,明小姐来了。”
那看样子是不用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看他的。”明舒脸色温和,说出话却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邵齐珩抿了下唇,“…这样?”
“不过也确实不用出钱。”女人勾了眼尾,漫不经心地说:“不如扬了的好。”
第35章
话音一出, 邵齐珩也不免缩了下眼眸。
明舒挽唇,弧度恰好,一点儿也不似无情, 可嗓音却极致凉薄。
邵齐珩动了动口腔。
得了,说不过。
萧瑜从卫生间回来找到邵齐珩时, 正好碰上了要往便利店方向去的人。
明舒对她回以微笑,紧接着优雅地离开。
邵齐珩揽住萧瑜的腰,转而说起了刚才的事。男人心里暗叹,更为自己的兄弟捏了把汗。
或许明舒略微知晓了程宴洲的苦衷, 却也不见得她会有丝毫的心软。
萧瑜眼明心亮, 掐着邵齐珩的腰,嗓音不轻不重:“他当年没有体谅明远怀的难处, 那么如今也不存在理由让明舒站在他的角度去轻言宽容。”
“你说的对。”邵齐珩吻了下女人的眉心, 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 “话说回来, 那程宴洲岂不是白捱了一刀…”
萧瑜任由他牵着, 事不关己地来了句:“也不一定, 但他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
女人气息微凉,“更何况, 去了半条命已经是对他的仁慈了。换了我, 他现在估计还在牢里。”
萧瑜眼里散发着职场上的自信,以及来自性格深处的睚眦必报。
邵齐珩轻咳一声,他紧了下怀抱,又有些后怕地解释道:“老婆, 我没开枪…”
“我知道啊。”萧瑜挑了下眉。
邵齐珩小心地开口:“我们说点别的吧…”
女人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行吧。”
邵齐珩才吐了口浊气。
他拿出手机,抽空和顾泽承他们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