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江临风还不忘踩她一脚,“杨家的人。”他挑了下眉,“两个已经关里面了,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杨洁不可置信地回头,眼里惊恐。
去探监的时候,杨钦和自己说起的那些话齐齐涌上心头。
一块玻璃隔起的内外两个世界下,杨钦颓唐地露了下自己胸膛上的枪伤。
杨洁却对他低吼:“是你为了挑衅程家自作主张开了那一枪。你活该!”
“我活该?”杨钦斜嘴,“我不是在帮你试探程宴洲吗?”
杨洁皱眉:“什么?”
男人耸肩,性子还是阴冷的坏。
“那天如果不是我要杀了明家那个丫头,你以为程宴洲真的会对她开枪吗?”
“不可能!”杨洁反驳:“他那个时候没有理由不开枪。”
杨钦笑得全身颤抖,“我不是已经帮你试出来了吗?”他抹了把脸,无所谓地扯了嘴角:“还不止哦。”
“我顺便还帮他们做了个彻底的结了。”男人肮脏的手捂着嘴,“那个时候啊,我的枪对准是她的心脏,我可以肯定,她会死。”
谁都挽回不了她的命。
杨洁不知所措,直直抬眼却见杨钦恶劣地歪了下头,不甘心地说:“可程宴洲呢,他比我还要厉害。”
“他也开了一枪,你说是为什么?”
画面最终停留在杨钦扯着手铐被工作人员带下去的情景,男人悲喜交加,一张脸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杨洁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住桌子,她的身体沿着桌子的支撑杆缓缓蹲下。女人双手互抱,拼命藏起自己。
江临风轻蔑地吹了口气,男人的手捏在高脚杯上反复转动。
当年邵齐珩为了萧律师下场折了杨钦的一只手,里面未必没有程宴洲的手笔。
江临风摇了摇头,搁下酒杯也往外去。
包厢里,明舒抽回自己的手,看着程宴洲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让男人喉咙发紧得疼。
明舒与他站开距离,嗓音不轻不重,隔了疏离:“记事本该给我了。”
程宴洲扯来西装外套,从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本火柴盒大小的记事本。
他牵起明舒的手,把东西郑重地交在手心。
明舒的指尖顿了下,此时,她才看清记事本的模样。
又小又不起眼,灰扑扑的封面,没有一点儿买来时候崭新的痕迹。
女人静下眉目里的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出手心里沉甸甸的温度。
程宴洲抿了下唇,不肯放开明舒。
他的眸子闪了闪,嗓音因汹涌的情绪作祟而显出跌宕:“回去以后再看。”
明舒试着动弹了下手,她转身要走,却仍旧不得其法。
明舒偏了下头,语气失了以往的温和,像喊死人一样喊他:“程宴洲。”
几乎是瞬间。
男人循着她的手腕握至手心,程宴洲直直跪了下去,双膝叩地。
他一生只如此跪向佛祖和明远怀。
再无其他神或人。
前者为保佑,后者为赎罪。
明舒俯身垂眸,见男人气势下去几分,他黑色衣物下的胸膛颤乱,凌厉抛却,在此刻化作忏悔,眼尾发红。
女人按住程宴洲的颈肩,一双眉眼水色浸润,真诚到伤人地问:“程宴洲,你能跪多久?”
“一天,十年,还有一辈子啊…”
程宴洲呼吸微窒,领口下露出的小半片冷白肌肤有跟着情绪起来的微红。
他牢牢抓住明舒,字字艰难地开口:“要我怎么做?”
明舒仰头,兀自慨叹了下。
她眼尾上挑,看向程宴洲时有几乎于病态的偏执。“你得和我一样痛过,才算是道歉。”
丢下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女人拾起脚步。在临出门的那一刻,明舒偏头,余光涣散。“程宴洲,真的,别跪了吧。”
门外,江临风和何旭觉得眼都要瞎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给明舒让了下路,齐齐咽了下喉咙。
不知跪了多久,程宴洲才身形从容地起身,男人的气势回拢,眼尾残余了淡淡的红。
江临风小心地露出自己的脑袋,看向他时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概得是非死即伤的程度了。
何旭跟在自己老板身后,认真地汇报起酒吧里的电路恢复情况。
程宴洲听着,脚步停下。
墙根下,时屿嘴里搅着薄荷糖,见到来人时,嗓音玩味夹杂了讽刺。
“堂堂程氏的掌权人也会做拔人电线不地道的事,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程宴洲不轻不重地回他:“那你现在见到了也不太晚。”
对方冷哼。
程宴洲眸色锐利,气息嚣张。“傅时屿,你哥的面子我也不是次次都会给的。”
“好啊。”薄荷糖在口腔里碎裂,时屿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假面。“那我直说了,我喜欢她。”
男人故意刺着程宴洲:“本来应该先讲给她听的,可谁让程总不做人事呢?”
程宴洲眯眼,目光蓦地冷却。“傅时屿,别用明舒来挑衅我。”他眸子浓黑如暴风雨当时的颜色,“还有你最好给我省省,她不会喜欢你的。”
时屿磨了下牙根,“你说不会就不会?凭什么,凭你是她前男友?”
“对。”程宴洲勾了下嘴角,“凭她能在刚才不见人的暗处准确无误地认出我的体温。”
时屿口腔的薄荷糖彻底没了。
有些事实不看重,不代表不存在,譬如明舒和程宴洲身上许多默契的小动作。
她曲腿坐起,捏上眉骨,表情的一张一弛都会有共同点。
那是他横跨不了的岁月。
“听了可真让人不舒服啊。”时屿掸了下手,旋即又反击对方。
“可我能明目张胆地喜欢她,你可以吗?”
程宴洲往前,是在场最不容忽视的存在。“你帮她离开北城,不是因为对她有不同的情绪,而是要跟我对着干。”
男人喉咙溢出阴鸷的嗓音。
“她不是你拿来同我计较的筹码。”
时屿绷住下颌,“那你以为她还会爱你吗?我至少有一点比你好,我不会算计他,程宴洲。”
男人径自往前,气场压抑,坚实的后背如一睹墙。程宴洲眼望前方,字字沉哑:“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在他当面叫明舒小天鹅的那个傍晚前,他已经把她记在了心里。在无数个芭蕾舞台上,他的目光如她头顶的灯光,只为她而动。
那时,尚未牵扯此前的宿怨。
程宴洲下了台阶,时屿不服气地嘀咕了句:“错了。”
小助理没听清,问他:“什么错了。”
男人扣上帽子,“应该再挑一首更直白的歌。”
江临风和程宴洲上了车。
月上柳梢头,此时再去交流大会已经彻底来不及了。程宴洲搁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江临风都为他作难。
邵齐珩在微信群里喊他:真不来了?
沈易铭:不像你
顾泽承:完了,你家老爷子估计得唠叨死你
顾泽承:啧啧啧
程宴洲:赶不及
傅时晟:你今晚上去拔我弟的电线板怎么不见赶不及?!
傅时晟:靠!
顾泽承:哈哈哈哈哈牛啊
程宴洲:和你们学的
邵齐珩:呸!
沈易铭:她现在摆明了在玩你,你还上赶着去?
傅时晟:啧。不如成全我弟
顾泽承:上面的别插话,说正事
程宴洲转了下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挺好,至少还会为难我了
沈易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说
邵齐珩:佩服
———
同一夜里,明舒看完了那本只有几分钟内容的记事本。
早上,她迎来了自己最后几场戏。但仍旧迟迟无法做到与戏里的人物达成短暂的共情。江敬气性上头,干脆叫她回去好好反省。
明舒倚在墙边,脑子混沌。
明远怀的那些圆圆圈圈做出的画还在她心里横冲直撞。他佯装没有文化满口污言秽语的坏人,哪怕在记事本上也不敢显露真实的自己分毫。
在一张难得有内容的纸上,画了两个人,一大一小,又画了一个菜市场的地摊,小姑娘抱着一小袋的东西踮脚给了大人。
那是小小的明舒。
林琴带她出去买菜时,为了培养她的习惯,都会让她拿些不太重的小蔬菜。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偷偷来见过心里牵挂的人。可明舒却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低首,敛去眼里的翻涌。
左宁静静候着她调整回情绪,心里有些担忧。可明舒今天实在不在状态。
直到一只手把明舒从低视野处拉回,女人抬眸,却见程宴终一双眉眼射向她,寸寸锁住。
不知道哪阵风又把他给吹来了。
制片人在一旁小声提醒,“导演派他来帮助你拍好出剑的戏份。”
左宁一听,跳了下眼皮。
明舒和负责人礼貌地问候完。最后又剩下原来的几个人在大眼瞪小眼。
程宴洲握住她的手,“昨天的记事本看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明舒顿了下,转眼手心里多了个细脆的树枝。
男人也掂了下自己手里的那枝,睨她。“对我没有什么情绪?”
明舒眉眼沉下了,她不说话。但心里很明显是不高兴了。
程宴洲抬脚,皮鞋一步一步往前,压向明舒。“我听起那一堆坏人问他是不是喜欢女孩子,他轻嗤着,且很恶俗地说生女儿一点用都没有。他在用自己方式保护你。”
女人反应不久,睁着一双湿漉的大眼看她。“别再说了,程宴洲。”
“他也用同样的方式保护了我。”男人喘了口气,才能续腔,“而我冤枉了他。”
“我叫你别说了,程宴洲。”明舒几乎是毫不留情地握着那根树枝出手,男人眸色锐利,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带动明舒的动作,树枝转动,身形从容。
最后一下,用力朝前。
出剑。
程宴洲的胸膛护在女人的后背,重逢后两个人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接触。
明舒眼里沉浮,伪装良善的面孔下露出恨意。她往后勾回树枝,程宴洲配合着他做打戏的动作,两根树枝缠绕破开。
明舒和程宴洲对峙,戏的结尾是她用剑差点刺向对方,但最终收住了力气。
也正如当下。
明舒的那根树枝冲向程宴洲,没几公分的地方,女人眼里凶光乍现。
她的手使劲一捅。
树枝的钝处碰上程宴洲的胸膛,旋即一段一段承受不住地折下。
明舒径自冲到他面前,呼吸纠缠,一瞬间似鸦雀无声。
左宁惊叫地捂嘴。
她没看错的话,明舒刚才动了杀心。
程宴洲按住她的手,“你恨我的。”
明舒理智渐渐回拢。她双手隔开男人的怀抱,生气地说:“程宴洲你太自以为是了。”她拔高音量:“你凭什么觉得你会了解我?”
程宴洲盯住她,“凭我能挑起你的情绪。”
第33章
明舒眉眼向下, 听完那句话。她的头发一丝一缕稍显凌乱,轻飘飘地勾在白皙的耳朵上。
明舒情绪不善。旋即她伸手掐上程宴洲的领口处,胸膛起伏, 眼里暗芒毕露。
“毕竟,我不是死人啊!”女人慨叹着说了句, 嗓音如经凛冬,冷得人发寒。
她彻底陷在了自己的荒芜世界里。
程宴洲挽上明舒的腰,不容她抗拒地地圈住。男人极力把控自己的呼吸,眸色隐忍, 扯了嘴角低声发问:“是不是…”
“要我死了, 才能原谅我?”
程宴洲的下巴搁在明舒的额头,不顾她手上拼命要推开的力量, 嗓音嘶哑:“是吗?”
明舒昂首, 似是无辜地睁大眼眸。她温声细语, 任谁都无法相信她的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