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里, 小助理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趴在方向盘上装死。
在小助理看得见的玻璃门后, 时屿半侧融在倒映的街景里。
他手握住帽沿,偶尔抬起。男人目光紧跟人群,眸色里的慵懒越来越浅。
他发现,人流似乎从同一个方向散开, 四下溢出。时屿咬着口腔, 心里慌乱。
两三个记者一面低头查看摄像机里的东西,一面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明天头版估计是有了。”
“发是要发, 但不能乱写, 盛越和它上头的那位不能不给面子。”一名扮相夸张的记者话有示意。
另一位连忙甩手, “不会不会。”
时屿手上顿住。他深呼吸, 有些说不出滋味。
又晚了是吗…
他拿出手机, 没抱多少的期望地拨出。手机经由让无法愉悦的机械音, 转到了那头。
时屿怔愣片刻,旋即找回自己的声音:“在哪儿?”
明舒停了下脚, 抬头扫了眼高处挂起的指路标识, 才说:“在去三楼的路上。”
“行。”男人挑了下眉,“我五分钟后到,小师妹。”
闻言。
明舒睫毛卷翘,轻轻颤动。“好, 谢谢。”
再度放下手机后, 她和左宁往电梯的位置去。路上,明舒让左宁先走。
“你跟着我不安全。”女人如是说。
左宁也不是不懂分寸的人,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那我在楼上等你。”
明舒弯唇,温声细语道:“也可以先走,能顺利出去才最要紧。”
“姐姐…”左宁咬了下唇,颇有志气地说:“好的,我见机行事。”
女人嘴角蕴笑,“好。”
明舒和左宁分开后,开始安静地候在电梯门前。跳动的数字在攀升,一如女人心口的紧张。
“是你吧!”
喧嚣的氛围中,一声脆嫩的嗓音划出一段无状的界限。
明舒呼吸不自觉地慢了一拍。
她视线循上,触目一张十几分钟前碰上的脸,女人蹙眉。
小姑娘拿着手机,困惑地歪了下打量起她。
恰时电梯门开,小姑娘和自己的朋友往里站,正对着明舒询问:“你不上楼吗?”
她眼里藏起浓厚的兴趣,明舒一眼窥破。
“我是要下楼。”
“啊…”小姑娘略有失望。
而神明似是为了故意看她的好戏,话刚出口没多久,相邻的一间要下行的电梯应验般地开了门。
叮——
人群一批出来。
无奈,众目睽睽下,明舒走上了与原定路程相反的方向。
时屿跑上三楼时,才看见明舒发给他的短信:抱歉,我到一楼了…
男人单手插腰,轻啧一声。
紧接着,他点出通话页,找人。此时,电梯门开,女孩蹦蹦跳跳地出来,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偶像。
她使劲地晃了晃朋友的胳膊,心里挣扎一番后,小姑娘红着脸过去,“时屿?”
对方掀眸,在看清男人一张高冷倦怠的神颜后,女孩欣喜若狂,差点大叫。
“真的是你啊!”
时屿转了下手机,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要签名吗?”
女人捂着心脏,一个劲地点头,“要要要!”
时屿食指按在唇侧,慵懒地说:“你最好可不要把别人引来,否则人太多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对方也做了个相同的动作。
男人勾起唇角:“好。”
应付完她,时屿才找出时间又打了电话给明舒。电流自带的磁性转开,男人开口:“一楼有家咖啡店,在那里见面。”
时屿手压在栏杆上,百货商厦成挖空的圆弧状,周围一圈绕起,很给人视觉上的享受。
在缩小的人潮中,明舒停脚,她胆大一瞬扬着天鹅颈。
也是在同一刻,她与时屿的目光对撞成功。
男人心里触电似的一下,让他无端蜷指。时屿咽了下喉咙,“说好了。”
明舒面色清浅,应下。
“还有,别挂电话,一直开着。”时屿掸了下手,嗓音很明显透出哑度。
女人侧眸看了眼手机,心起微澜,但面上如常,“好。”
两个人开始分头行动。
明舒拿出购物时的悠哉游哉,顶着店门口的服务员千篇一律的亲切眼神走向一家咖啡店。
片刻,女人吐气如兰:“我到了。”
“在哪?”时屿皱了下眉头。
明舒瞄了眼四周,对着招牌说出店名:“Sun——”
Sunflower
还没来得及读完,女人视野蓦地一暗。明舒刚转了下眼珠,一顶帽子不由分说地扣在她脑袋上。
男士冷香调渐起让明舒顿了下,对方的气场沉冽,她心里浮出困惑,但嘴却先凭直觉叫出了名字:“时屿?”
她半摘下帽子,凌乱中,程宴洲一双锋利的眉眼中藏有燃烧的肆意,直直望向明舒。
男人搂住她的腰,用力捏了下后,嗓音沙哑撕扯在明舒耳边:“你再说一遍?”
程宴洲胡乱勾了把领带,戾气丛生地问:“叫我什么?”
手机那头,时屿对着满面杂音发觉了不对劲。“小师妹?”
声音传出,明舒拢了下指尖,程宴洲却眯眼。他掌心伸出抬上,下一秒,女人的手机被拍向空中,眼看要径自掉下时。
程宴洲又牢牢扣住它。
明舒俯身,准备捞回手机,却不敌对方的敏锐。女人眼眸结冰,“你!”
时屿耐不住性子,“明舒?”
“是我——”男人捏着手机冷冷地勾了下唇角,他怀抱圈住明舒,一小截脖颈露出,额头虚隔着几公分的温度,眼看要碰上。
时屿咬牙:“程…”
他字字沉哑,干脆帮他说完:“程宴洲。”
“明舒,她归我保护。”
程宴洲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说完彻底挂了电话。
明舒昂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旋即她凉薄至极地扫了他一眼,全不上心地问:“你又回来了。”
“来找你。”程宴洲压着牙关,咬出自己的声音,“现在好了,你和我只能绑一块了。”
女人深呼吸,转身要走。程宴洲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明舒。”
听了个大概的路人张望了下,又专注回自己的事情。
明舒按下气性,无意折腾,语带警告地叫他:“程宴洲,你到底要做什么?”
“跟我走。”男人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明舒披上。
转眼程宴洲又摘起手腕上的表带,跟着领带扯开,衬衫的纽扣解出,一部分的锁骨叫嚣着性感,招摇在明舒的眼里。
剥去强硬和凌厉的气势,他也可以是桀骜不驯中透着风流散漫的花花公子。
最后袖口挽起,程宴洲再揽上明舒的腰肢,眼风往外,呼吸却咬在女人的耳垂上:“先去别的地方待着,外面的人何旭会处理好。”
明舒敛眉,她懒得去信,但眼下别无他法。
程宴洲却看懂了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以至于眼眸都暗了一度。
他是她最无所谓的选择,无所谓到可以没有。
一对带着黑色情侣帽的男女朋友跟着人群走动,如果此时遇上有心人一番打量,任谁都会说一句男帅女美。一个雅痞,一个温柔,似矛盾又似隐喻。
路上经过另一家咖啡店时,明舒怔住。头顶,艺术体的英文画出凌乱的店名
——Sunshine
女人垂眸,五味杂陈。
而在几分钟前,时屿发现转角的那家Sunflower的咖啡店时,心境久久无法宁静。
他和明舒都找到了,但没有找对。
可谁错了,又无定论。
男人没好气地动了动唇。几步外,何旭迎面上前,认真地提醒他:“二少,我们老板也托我跟你说一句,你还是趁早离开得好。”
时屿啧了声,无惧对方的警告,“不离开又怎么样?”
何旭客气道:“后面半句是——”
“二少最应该处理的是自己的那些追捧者才对,不该让其他人为你的幼稚和不负责任买单。”
在程宴洲身边待久了,助理说话时的势头也学了几分像。
时屿捏起拳头,“跟他说,我的事不劳他操心。”
“不操心,操心的是别人。”何旭冷静地回道:“我们程总还有一句题外话——”
“二少在来的路上究竟是找人的心思多一些,还是赌气竞争的心理更占一头,可要弄明白了好。”
时屿也他一眼,不说话了。
程宴洲最后带着明舒到了一个儿童科技乐园的专区,现场灯光明暗交错,吵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记者确实不大有可能埋伏此处。
明舒自始至终和程宴洲隔开身体接触,她埋着头,极力躲开额头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在她们脚边,好几个小朋友绕着圈圈玩耍。其中一个半大的男孩子捧着一本《小王子》童书很有大人心思地讲出故事:“玫瑰要走了,在它离开前,小王子说了再见…”
男孩翻动一页书,“而后,玫瑰静静看着小王子说…”
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抬着懵懂无知的小脸蛋,问:“说什么?”
“我爱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男孩子童真的声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程宴洲压抑却让人心里颤动的嗓音。
男人望着明舒,眼眸晦暗。
小女孩鼓嘴,又去看男孩子。小男孩点点头,“是哦。”
明舒眼眸通透,她抬头看着程宴洲,久久静默,那种无声让男人呼吸僵持。
半晌后,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让他心如刀割:“程宴洲,你也配说爱。”
第40章
要程宴洲的一句爱, 有多难。
那时,哪怕在诱她沦陷的紧要关头,男人脱口而出的假话也只到喜欢为止。
也真是幸好。
而时隔多年, 明舒才明白,他没有爱, 如果有,他的爱也是心术不正。
小男孩又开始说着童话书里的故事:“小王子不懂玫瑰的喜欢,他站在…”
明舒觉得自己的帽沿无端重了一分部,程宴洲的下巴磕在上面, 平添阴郁。
男人喉结带动沙哑的嗓音, 像缺了水。“那你教我,好吗?”
教我如何爱。
明舒偏头, 视线古怪。
旋她绕开程宴洲, 转而起脚往对面的书架上去, 在上层不受儿童欢迎的现代丛书中, 她挑出一本印有花色金纹的书。
女人捧书在手里, 程宴洲的瞳仁盯着书的侧面, 找出了名字,以及明舒葱白细指摩挲着的那句出自马尔克斯的名话
——爱情, 首先是一种本能, 要么生下来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明舒放下书,缓缓走回时,红唇轻启的一句话彻底将男人流放:“抱歉啊, 无爱可教。”
她眼尾疏离, 目光拢在男人身上,漫不经心。“不如以后换我来爱给你看。”明舒弯了弯唇角:“看着我如何明媚且纯粹又发自内心欢喜地去爱一个人。”
程宴洲俯身, 几乎要承受不住。
男人出于形象伪装的缘故而暴露在外界视野的一部分胸膛隐隐能瞧出不寻常的红。
程宴洲攫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你还想再爱谁?”
“你问的还真奇怪。”明舒无惧无畏。她认真地反驳对方:“一辈子要爱多少个人是我的自由。”
男人目光一颤,气息有莫名的慌乱。“明舒,别看他们。求你。”
他真的会疯。
闻言。
女人目光不善,一丝困惑骤起。
何旭完成了自家老板交代的工作,再赶回来时,见到眼前的场面,他一把心塞,恨不得找个地方埋了自己。
“老板,外面的记者都差不多打发走了。只有停车场还剩了一部分不死心的。”何旭没情绪地汇报一番后,撤到了墙边。
“另外,左宁助理我已经安排她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