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地深,北城的气温也随着昼夜交替越来越冷。而在芭蕾舞团里,似乎感受不到外面的季节变化,一只只天鹅在温室中翩然起舞。
明舒最近几天都磨在芭蕾舞上。
北城芭蕾舞团的首席考核是三年一次,如今刚好是时候。所有人都要接受舞蹈评定,不过关的舞者垂头丧气地离开,眼睁睁看着另外一批替补但有实力的舞者登上她们曾经的位置,而成绩优异的舞者则可以进入下一轮的的等级考试。
终点则是那个所有人都万众期待的位置。
跳完一支天鹅舞下台时,明舒的脚还在隐隐抽筋。女人她面上不显,只借着踢脚的小动作试着让自己没那么难受。
徐兰捧着一束山茶花给她,明舒弯腰致谢。
“你跳得真漂亮,舞姿轻柔优雅但是很干净,完全不拖沓。”徐兰细细地点评。比起另一位首席,明舒对舞蹈的把控以及跟音乐节奏完全契合的美感都要厉害许多。
但碍于方蔚儿经过她们几人说不好善意的视线,徐兰也不好挑起矛盾。
纪双莞勾着明舒的胳膊看了眼山茶花束,心里暗道稀奇。
山茶花已经许久不开了,要是去买的话价格贵不说,还得费好一番功夫。
明舒碰了碰那些白红相见的花朵,回以微笑。
徐兰拢了下脖子上的丝巾,友好道:“舞蹈唯一的不足之处好像是明小姐有点小焦虑。”
纪双莞觉得神了,还真能看出来。
“是的,我在努力克服。”明舒点点头说。
她最近的压力很大,越到紧要关头反而越紧张,舞蹈中克制得再好,到行家眼里也会露出细节。“主要是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后,反而觉得心里更乱。”
徐兰笑着:“我理解的,明小姐。”她娓娓道来,“我自己也是从事艺术方面的事业,这些东西除了天赋和后期的积累,心境也是一个要克服的困难。”
徐兰后面跟着的人把包装精美的盒饭交给明舒,“不管怎么说,我都很喜欢你的舞蹈。”
话到此处,徐兰又叹气一声,“可惜的是我儿子都没有遗传到我多少的艺术细胞,都随了他爸和他爷爷。要是我儿子以后能找个温婉又爱跳舞的女孩子就好了。所以,我其实到舞团来看表演,也是为了给我儿子牵个红线。”
徐兰面容期待地看着明舒。
“会有的。”女人客气地说。
纪双莞指了指自己,踊跃道:“伯母,你看我可以吗?”
她也想要个好婆婆呜呜。
徐兰摇了摇头,掩嘴凑近,“我儿子比较凶。”
纪双莞吓了一跳,“真…真的?”
“是啊。”徐兰旋即又说:“但也要分人。”
纪双莞一愣一愣地,“喔…”
徐兰边走边和她们说,到休息室门口时,她的嘴巴蓦地停住了。
几个人循着视线望去,满桌子的小雏菊和玉兰花,应时而开,清香袅袅,明舒把手里的山茶花摆到一块。
徐兰小声地问纪双莞:“那些都是观众给明舒的吗?”
纪双莞扫了几眼,想了想说:“有观众,更多的是粉丝。她最近不是有新拍的电视剧要上了吗?又慢慢重回了大众的视野。”
“意思是不是好多人都喜欢她。”
“是啊。”
徐兰捏了捏两只手,“男粉丝多吗?”
纪双莞不太确定,“多…吧?”
徐兰又说了会儿后,也不好再打扰她们,先行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们按时用餐。
明舒打开饭盒,见里面是一份专门的减脂营养餐,无论是西兰花的口味,还是玉米酱和土豆泥的调配都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除了那瓶草莓汁以及全熟的荷包蛋,她不太喜欢,最后都进了纪双莞的嘴巴。
明舒松了口气,看起来是她多想。
——
徐兰出了舞团后,摸上了一辆迈巴赫的副驾驶座。
程宴洲骨节曲起,心里计较地点着方向盘。
徐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东西我都送到了,现在估计已经在吃了。”
“谢谢妈。”男人眉头稍稍放平。
徐兰接着他说:“但她好像吃不太出是你做的,可能是忘了那个味道了。”
程宴洲眉心跳了下,勉强说:“习惯比记得要重要。”
后视镜里,程浔抿了下唇,总觉得他是在自我安慰。
程宴洲视线朝他刺来,“盛越最近缺一个项目经理,明天到我办公室报道。”
莫名躺枪的程浔弱弱地说:“大哥,我能不能不去啊。”
“身为程家人,你说呢?”
“集团有大哥你盯着,我比较适合当个闲散的公子哥。”
程宴洲直接说:“这件事没得商量,你的那些小聪明不用起来,留着浪费。”
程浔无奈地表示:“我知道了。”
男人直视回前方,徐兰瞧着他望妻石的模样,轻声调侃:“为了她天天都要来一趟舞团,既然那么想见她,怎么又不进去?”
“怕她不高兴。”程宴洲抓紧方向盘,吐了一句话。
想见她,想疯了。
可那天的话至今都萦绕在他耳畔,她说
——我会毁了我自己。
说话时,女人眉目调笑,他分辨不出真假,却不妨碍戳得心口发疼。
程宴洲平生的不敢,全给了明舒。
徐兰没有放过他眼里的难受,“下个星期有舞团的表演考核,而且据说有专门的摄制组拍摄。”
程宴洲眸色一凛,见状,程浔却凑前,“大哥,她没和你说吗?”
“我看她都给程沅和江临风群发了邀请,时屿更不用说了。”
“什么时候?”
“……下星期三晚上六点。”
程宴洲捏了捏眉骨,“程浔。”
“大哥?”
“上来开车。”
程浔认命,“好…”
徐兰下午还有一个活动要参加,因此叫了另外一辆车回去。离开前,程宴洲请她帮个忙,“妈,你要是有空的话去万径寺烧几支香吧。”
徐兰:“求女儿缘?”
“是。”
迈巴赫启动,程宴洲坐在车里,隔着手聆听何旭的汇报。
那头谨慎地开口:“老板,昨天晚上的那杯酒跟杨洁有关。”
霎时,男人沉了脸,“确定吗?”
“应该是冲明小姐来的。”
程宴洲嗓音凌厉:“按之前的方式盯住她。”
何旭颔首,“好的。”
昨天也是他们大意了。光是注意外面的那堆私生饭,反倒丢了杨洁这个在场馆里的人。幸好老板没和他们计较,但估计不会那么善了。
何旭算一算,他们的人跟着杨洁多久?
至少两三年了,留她到这个份上,何旭不敢再深想。
车内再度沉寂,程宴洲拿着手机给明舒发了短信。她至今也没有加他的微信,即使自己给了对方与微信绑定的手机号。
程宴洲:私生饭已经处理好,短时间还是要注意安全。
明舒没回他。
芭蕾舞团里,做完日常拉伸后,明舒才抽空扫了眼手机。见到程宴洲的私信时,女人睫毛颤了下,慢慢地,她眼里闪烁。
手上却不见动作。
离约定好的拍摄时间越近,明舒的情绪越不安。
她的舞蹈技巧和实力很高,但倾注的感情很凉薄,不够美好,也不够纯真。
周围的那些人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方蔚儿按住衣柜门,“明舒,你是不是害怕了?毕竟那么多年都坐不上首席的位置,快三十岁的舞者还有什么指望呢?”
纪双莞气死了,“闭嘴,你以为首席光是靠吃青春饭就能一劳永逸的吗?”她回敬方蔚儿:“你说她二十九了,那你呢,也不是小两岁而已,听某个杂志爆料,你还改过年龄呢!”
方蔚儿冷笑:“别说有的没的,要是因为舞蹈不过关被踢出了舞团才丢脸。”
“切,不劳你操心。”
“呵,我关心一下前辈的舞蹈生涯末期不行吗?”
明舒不卑不亢堵回她:“那你好好看着吧。”
方蔚儿轻哼一句。
等人走后,纪双莞才担心地挽上明舒,“遇上舞蹈上卡点了吧?”
明舒默认了。
“要不缓一缓?”
女人拢了下手指,“没用。”
纪双莞急冲冲地要走,“我去和负责人说。”
明舒拉回她,“我有办法可以克服。”
“真的?”
“真的。”
考核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程宴洲接到了一个等了许久的电话。
响铃的瞬间,男人的嗓音低沉流淌:“明舒?”
女人呼吸清浅,程宴洲低笑:“我在。”
“明天我要上台表演了,你会来看我吗?”明舒柔柔一笑,“程宴洲。”
男人心里叩了一击,她温婉可亲得叫着他的名字,仿佛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程宴洲起唇,透着轻哄:“喝酒了?”
明舒抱着手横在胸前,仰头望着月光,“没有啊。”
男人心口都化了,他指尖一阵痉挛似的触动。
许久,程宴洲嗓音很小心道:“你希望我去?”
明舒反问:“不然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要来看我吗?”
“去看你,只看你一个。”
那一刻,周寒看着男人径自刚下酒杯,扯了下领带,像个刚恋爱的愣头青似有慌张。他俯首称臣,激动地像是能飞到明舒身边。
“我现在去找…”
“可我要睡了。”
明舒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晚安。”
“晚安,明天见。”
挂了电话后,明舒抬手勾了下眼尾,往身后灯火通明的练舞室去。
另一边的酒吧里,程宴洲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酒,男人却单手捂了下嘴角翘起的弧度,周寒咋舌,绝了绝了。
天色破晓,芭蕾舞团的门口一车一人的身影逐渐清晰。程宴洲点着支烟,青白烟雾后面是男人硬朗的轮廓。
明舒在公寓睡了一觉,到下午再回了舞团。而关于程宴洲提早了整整一天到场的事,她也是从纪双莞的口中得知。
女人深呼吸几下,又听她语气有些复杂:“程宴洲现在估计还在等你。”
明舒顿了下,“你说他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赵茗露面:“没事,骗了一骗你自己而已,他是顺带着活该…”
明舒面色淡淡,“好了,我先去换衣服了。”
赵茗帮她定神:“去吧。”
明舒站好在镜子前时,敲门声响。
女人转了腰侧,“好看吗?”
程宴洲缓缓靠近,怕不经意又让美梦溜走。女人一袭芭蕾优雅紫色纱裙,翩翩直立,从脚尖到下颌,再到挽成丸子头的发梢,都在流露浅浅的娇媚。
明舒偏头,“程宴洲?”
男人呼吸喷薄在她额头,“一直都很好看。”
明舒昂首,宽容地问他:“你没有带花来吗?”
“抱歉。”
“你以前都不会忘的。”
程宴洲理智全无,吻了下她的发顶,“我现在去买。”
女人笑意盈盈,“那我要一束开得最漂亮的山茶花。”
“好,你尽量等等我?”
明舒没回,反而问他:“程宴洲,我会跳得很好——”
“你信我吗?”
男人心如擂鼓,“信。”
“我信你。”
“我以后会一直信你。”
他连说三遍,那一刻似是懵懂又不安分。
“我要上台了,不会等你,所以你要自己尽量赶回来。”
程宴洲抓紧时间往外走,却又急急回头,身子倾倒回来,一把抱住她。
他忍得辛苦,实在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