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轻笑,“谢着吧。”
灯光照得浓荫发出油亮的青嫩色,两个人半融在暗处的身影拢出和睦的气氛,男人的嘴角上扬,似不羁。程宴洲盯着,眸色萦绕出黑雾,沉沉地喊她:“明舒。”
女人偏头,眉眼淡淡。
程宴洲上前,“我送你。”
“程总这是看不起谁啊。”时屿转着车钥匙。
程宴洲视线逡巡在明舒的面容上,不容动摇。
女人捏着包,“程总是要我直接拒绝你才可以?”明舒昂首,语气凉凉:“谢谢你的好意,告辞。”
时屿一下子捏住钥匙,“告辞程总。”
三个人里仿佛他才是多余的那一个,程宴洲难受地吐出一口浊气。
路上,树荫划出两道分明的光影界限,一块一块打在车前玻璃上,碎出斑驳的线条。明舒脸上漾起蛰伏着的酒意,她支着下巴,借着风吹醒昏昏欲睡的念头。
不久,时屿停下车子。
女人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最终靠在车枕上,睡眼惺忪,上下眼皮打架着直至闭上。
时屿啧了声,好像记得明舒回来后喝了杯红里掺了白的葡萄酒,估计是后劲上来了。男人自言自语地对着她卷翘的睫毛,“你自己说…朝着我睡,是不是能勉强证明你对我也有点不一样?”
“明舒…”时屿挠了挠眉心,“要是我比他遇上你,又或者三年前在机场带走你后,没有放掉你,我是不是…”
女人呼吸清浅,极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时屿咬了下牙关,“真不给面子啊。”男人垂眸,“是因为我一开始怀着别的目的接近你吗?”
明舒眉眼如画静美,男人慢慢凑近,看着那张红唇,摇曳着风情。
时屿鼻尖触及女人的呼吸,下一秒,车辆的喇叭声骤起,刺破黑夜的沉寂。
明舒缓缓睁眼,思绪回拢着,透出本能的警惕。
第50章
时屿不大自在地眨了眨眼, “……”
女人睫毛扇了扇,视线开出一道探究的路,朝他而去。明舒红唇轻启, 语气带着抱歉但仍旧要扼制对方的越界:“我不喜欢你,时屿。”
他冷哼一声, “我也没想吻你。”
明舒顿了下,男人不由分说地掸了掸她的几缕碎发,“有东西。”
再度转眼,女人轻飘飘地扫了眼时屿手里捏着一片绿意。明舒抬了下脖子, 待要凑近时, 时屿又随手扔掉了,“树叶而已, 至于吗…”
明舒抿了下唇, “那看来是一场误会了。”
“确定是误会了?”
“……”
时屿偏头, 枕着胳膊, 一副闲适轻松的模样。“那你干脆也说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吧。”
酒精作祟, 以至于明舒的反应都慢了几拍。女人怔怔地看他, 一时间无言。
时屿前倾脖子,“或许不仅仅—”
前方, 一辆车子横着拦住他们的去路, 闪光灯直刺向侧面,时屿皱着眉头,抬手挡了下。明舒眯眼,满目橘黄色的璀璨中, 男人阔步近前, 冷眼如锋棱。
在不知名的情绪引导下,明舒一时忘了动弹。直到程宴洲拉开车门的那一刻, 一件带着冷杉香的外套自她头顶罩下,女人手指蜷曲,拢了下衣服。
男人气势不好,半抱住明舒往自己胸膛上压。
时屿眉眼俊雅,覆了一层轻蔑,“程总这是要跟我抢人?”
“他们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知道?”程宴洲阴桀声自喉咙深处溢出,搂着明舒的细腰,一把带到怀里,顺带着丢给他几个字:“不知死活。”
时屿握紧拳头,扫了圈清冷的街道上有意无意的目光,眼皮沉沉压下。
何旭跟着,程宴洲头也不回地点他:“带着二少把他自己的烂摊子给我处理好。”
男人眉眼戾气乍现,“再有下次,傅时屿,你哥也保不住你。”
“程宴洲,你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时屿咬牙。
“她养的一条狗,不行?”
“……”
何旭汗颜,目送自家老板抱着人离开后,他开始处理起手上的事情。何旭上前,鞋尖一不小心踩出了一声塑料纸的脆响。
他低头,见是一个薄荷糖的包装纸,随即抛在脑后。
何旭弯了下腰,“二少,那些记者还要劳烦你出面一趟。”
“行啊。”时屿手撑在拉下的车窗沿,眼里不善,“他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何旭:“我们老板说…他是明小姐的小宠物。”
“呵。”
——
路上,车子和行人零散,树叶匆匆打着旋,跟着他们不安分地乱跑。
程宴洲手臂蓄力,肌肉线条明显,他抱着明舒,偶尔让怀里的人有几下颠簸。
明舒在外套里待着呼吸不畅,她从里面冒出一个小脑袋。程宴洲侧眸,瞧她。女人眸色潋滟,脸颊晕出酒红色的媚意。
明舒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又听程宴洲冷冷地问她:“现在觉得不舒服了?”
女人蹙眉,“你呢?”
她甩了下头,“当什么不好,要当一条狗。”
程宴洲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他有吻你吗?”
明舒掀眸,淡淡一个嗓音,男人只恨自己腾不出手。
“红的白的加在一起喝,你能耐了。”程宴洲掂了她一下,抱得更紧。
跟个下孩子似地被批评,明舒即使自知理亏,也不是很能接受。
程宴洲心里的火噌地着了,“随便跟着他走,你是多有信任他?”
明舒不理智地要争一口气,“你明明都看了我喝酒,为什么不提醒我?”
她不经常喝酒,以至于对酒的口感也比较陌生。像今天晚上红酒里面兑了白酒,她根本尝不出来。
程宴洲:“提醒了,还怎么让你长记性?”
“……”
“他有多值得你信任?你信他甚过于信我。”男人不肯绕过这个话题,“他对你什么企图,你…”
明舒踢了脚,抬着下巴,“他什么?”
程宴洲眯眼,“不怀好意。”
“有你不怀好意吗?”女人眉眼清冷,静静融下他,“我信过你,是你不要。”
红酒倒出木桶沉浸的历年岁月的同时,把明舒的脑袋也压得昏昏沉沉,陷入那时的不甘,女人问出了心里话:“你敢说你信过我?”
“信过。”程宴洲字字沉哑,眼里似要吞噬她,“如果不是信你,我不会出现在黎山小镇,更不会去找你。靠近你的方式有许多种,敲开你的心门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不是非要帮你不可。”
男人道出最真实的想法:“我信你,但…要条件的。”
明舒眼睛盯久了,隐隐生出酸涩。
程宴洲若无其事地抱着她往前,女人终是缓缓开口:“说到底,你对我的信任不堪一击。”
两个人不约而同昂首垂眸,视线顷刻对上。
“既然不信,为什么又要骗我说信?”扎根的埋怨在她心里跌宕,明舒一直都懂的,没有理由也会相信于对方而言一种苛责,所以她希望的仅仅是程宴洲能多信她一点点。
明舒眼里氤氲水雾,“或许我爱你爱到可以包容你暂时不完美的信任呢?”
程宴洲狠狠一震,明舒闭了下眼,“你大概真的失去了一个很爱你的人吧,程宴洲。”
“明舒…”男人一瞬落魄无力,程宴洲似是捏了把心脏,抽痛难受,以至于无法自抑。
“放我下来吧。”
明舒脚尖碰回地面后,顺便看了眼周围的居民楼,其中有她的家,女人才意识到程宴洲抱着自己走了半个多小时。
“谢谢。”
“我不要谢,我要你记得还我。”
明舒凝视他。
程宴洲握了下手心的汗,“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不当程家人了,你再多看我一眼,好不好…”
明舒颤了下指尖,她沉沉地望着他,“程宴洲,你爱过我?”她怀疑道:“又或者,你又爱上了我?”
没来由地,程宴洲不敢说。随后女人的一句话彻底杀了他,“别爱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毁了自己。”
程宴洲紧紧捉住她的手,求她,“不可以!”
“程宴洲,你爱我?你现在爱我什么?”明舒转了下手腕,似是要践踏尽他所有的骄傲,“爱我跌至泥淖的挣扎,爱我苦苦付出了三年仍旧无法完全攀升回昔日巅峰的可怜?还是爱我的伤痕?”
明舒推开他,瞳孔幽暗如刀,“你爱我什么啊…”
程宴洲眼里殷红,颓唐俯身。
“姐姐?”
左宁在公寓楼下等不到明舒,出来找人时无意撞见眼前的修罗场面,她下意识地要拉明舒回家,所以大着胆子上前。
明舒偏头,对小姑娘回以微笑。
而后,她跟左宁一起回了公寓,程宴洲孤零零地被留下原地。
“明舒,你还没回答我,好不好?”
“问你自己啊。”
女人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徒留折磨程宴洲的理由。
左宁和明舒上楼,问了句:“姐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永远不要为别人作践自己。”
“哦…”
“别学我,我只是在玩他。”
第51章
夜里, 公寓房间的一盏壁灯处多了点人气。
平层的空间不大,布局也很规矩,因为林琴在医院疗养, 房子显得冷冷清清的,于是明舒做主把左宁接来一起住, 相互也有个照应。
左宁在客厅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小东西,一边和明舒说起了郁金香舞团的事。明舒才恍然察觉距离她到北城的芭蕾舞团担任交换舞者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恰巧,一如她和程宴洲久别重逢后的时间线,曲折反复, 缠绕一团。好像冥冥之中, 所有人和事都在为他们的爱恨情仇充当最合适的旁观者。
左宁半年的外派工作已经要见尾了,她问起了明舒对未来的规划。
女人则是浅浅一笑着说:“我不回去了。”她坐在地板上, 双手反撑, 眉梢含情, “我的一切都在这里, 它们已经生根了。”
“我看好你, 姐姐。”左宁对她有羡慕, 更多的是佩服。
明舒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并为之去努力, 以至于她在见证了生活的本质后, 仍能热爱它。
旋即,小姑娘又苦着张脸,“我的助理工作要到期了,你什么时候要找到助理的话先早点跟我说吧, 好歹给我一个心里准备的时间。”
明舒敲了下她的额头, “下个星期开始找人,你可以一直待下去, 没人会赶你走。”
左宁下巴搁在屈起的膝盖上,“真哒?”
“真的。”女人满目柔光,笑意和善,“要是先找到了,你可以带带她提前熟悉一下助理事务。”
“我可以的!”左宁心里暖暖的,“姐姐你真好。”
明舒眉眼弯弯,垂眸自问:“好吗?”
“当然好了。”
左宁认真地眨了眨眼,又干劲十足地去忙活自己的职责。偶尔小姑娘对着手机的信息抬眼跟明舒报备一些事,“姐姐,江导说那部人物电影的拍摄组应该三四天以后会到舞团里开始录制,叫你做好准备。”
左宁翻了一页备忘录,“导演还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上威亚。”
明舒顿了顿,“不…”她张了张唇,又当即打住。
“姐姐?”
女人吐气如兰,“需要的,或许能用上。”
左宁记下,“那我去跟他们说。”
稍晚,明舒也回了卧室。
阳台上的花香四溢,不知不觉也留了几分在她的枕头,矮凳和地毯上。明舒拿起床头的那本书,指腹在封面上来回摩挲着,才打开翻到山茶花书签特别标记的页尾。
女人的视线流连其中,也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她的瞳孔间都是程宴洲力道遒劲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