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刑赎银二十两起,每等以十两差,大昭徒刑一年起,每等加半年,共五等。
所以秀才家缴三十两银子,就可以再次结案了。
“司狱官以后要查核清楚,再提请冤狱,府衙事务繁多,岂是为你一人所开啊!为乡野村妇的疯女人,还要劳烦通判大人!”
一旁的推官得了便宜还卖乖,斥责魏停云道。
“疯你妈了个头啊,还不是被你们逼疯的!”
魏停云实在没忍住,一下爆出内心OS。
通判惊堂木一拍:“司狱官注意言辞!”
出了公堂,阿婆低头疾走,仍被魏停云追上拽住:“大婶,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啊!”
阿婆可怜乞求:“小官人呐,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你们别为难我们了。”
“是有人找了你们,让你们作伪证的对吧,是谁?”
“是、是…”
“雨凉兄!”
曹宾突然出现,跟魏停云打起招呼。
阿婆看到曹宾,扯开自己衣袖,赶紧跑了。
曹宾?
“你什么时候回来府城的?”
魏停云看着阿婆惊慌离去的样子。
“刚来不久,找关系在府衙谋了个小差,以后还要你这个上官多多提携呢。”
魏停云心情不好,也不想多做寒暄了,约了之后相聚,虞皎现在在登县县学做训导官,也好久没聚了。
魏停云等了两天,风声过去,又去了阿婆家,相比于其他人,他能感受到阿婆更感同身受的同情秦氏,是一个突破口。
阿婆肯定是不敢再作证,但她透漏替官府大官传话的人,就是那天跟魏停云打招呼的人……
曹宾现在推官手底下做事,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鬼了。
魏停云想告到省里都察院去,被老检校拦住,民告官、下官告上官,如坐不实,杖三十。
证人都不给你作证,你告个屁啊,白挨板子。
魏停云没去都察院,但都察院倒发了一纸公文——因他堂上无状,辱骂上官,罚俸一月,闭门思过三日。
这份处置,没什么问题,谁让他沉不住气,确实失了体面。
这下好了,也不用去府衙上班了,魏停云脚丫子翘在书桌上,无聊的一页页的撕着用过得纸张,叠成纸飞机,和各种手工制品打发时间。
罗伯玉晃悠着胖肚子进来:“哈哈,小举人,被人毒打了吧。”
魏停云瞥了他一眼:“你还是真是幸灾乐祸本尊呐。”
罗伯玉直接坐到他书桌上,拿起瓜子:“雨凉呀,你可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他们欺负你,那就是打我的脸呀!
你现在就是个弱鸡,哪能斗过这些虎狼?
别怕,有老师在呢,你知道我原来在国子监有个绰号,叫玉狐狸!有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就是铜头铁臂的金鸡了…”
“你有办法?”
“当然,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就告诉你。”
罗伯玉正一正自己的衣襟。
“罗大人,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门口那棵树?”
魏停云一本正经的问。
罗伯玉一愣:“看到了,咋了?那树有什么玄机?”
“它跟你说了没——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魏停云说。
罗伯玉从书桌上蹦下来:“嘿!臭小子!怀疑我能力是不是?我还就跟你杠上了,非得告诉你是什么办法!你去试!
灵了你磕头拜师入我门下,不灵我、我给你磕仨头!”
第60章 罚俸(2)
“你知道皇上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干什么吗?”
罗伯玉瓜子嗑累了, 呷了口茶,问魏停云。
魏停云:“上朝呗。”
罗伯玉胖手摆摆:“非也非也,是出恭啊。”
魏停云:呵, 倒也是。
“那你知道他出恭的时候,会看邸报吗?你知道他看的什么报吗?”
“反正不是《青阳杂报》。”魏停云耸耸肩,“哎?你怎么知道皇上早晨起来看报纸?”
罗伯玉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岳父是镇远侯你知道的吧,我妻妹在后宫, 这点消息便利总是有的;
《阁曰》是大昭内阁出的, 刊发京城、地方各衙门;
皇上和内阁也玩捉迷藏, 他在内阁邸报房有自己的人, 有新印出,都会秘送进宫, 内阁很多大臣们估计都不知道皇上每天都看;
其实不只是《阁曰》,地方上的各类小报,皇上他也派了专人搜集, 之前江宁织造母亲过寿, 摆宴席一千五百桌,宴宾客超万人, 还嘚瑟的在《金陵闻目》登贺报,要求头版附插画,画师在宴席蹲了一整天, 画的那叫一个还原!
被皇上看到随即就锤了他狗头, 他估计还在想破脑袋是谁告了自己……”
魏停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胖子, 觉得他真是不简单。
罗伯玉说:“你现在只是个举人出身的九品小司狱官, 推官可是同进士出身的七品正官,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说过, 你就好比弱鸡对豺狼;
这时候怎么办呢,找猎人对付他呀!谁是最厉害的猎人,皇上呀!”
罗伯玉一拍桌子。
魏停云觉得这老狐狸说的一点没错,但问题是《青阳杂报》的版面他都混不上,之前投稿都被人撵了出来;
《阁曰》这种高大上的官刊,虽然接受各级官吏投报,但又怎么保证他能被选上。
罗伯玉得意:“我有渠道啊,我妻侄在《阁曰》邸报房是书奉,搞一个豆腐小版块给你,应当不是难事。”
镇远侯岳父、后宫宠妃妻妹、内阁妻侄……
魏停云可算是知道罗伯玉怕老婆、一直不敢纳妾的真正原因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么有人脉关系和背景,怎么窝在国子监那么多年,都是个助教?”
罗伯玉笑眯眯的问。
魏停云:嗝…
罗伯玉神秘道:“你知道为君之道,皇上最爱用哪几种人?
一种是有大贤能的治世文武人才,她要靠这些人为他打理、稳重天下;
一种是不得不用的背景厉害、皇亲国戚之人,要靠这些人维护君位;
而最后一种是虽有背景,但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多年,不结党营私、不利用权势的清正之臣!”
他指着自己:“你觉得他们谁能更得皇上信任,谁更能安安稳稳走得更远?”
狐狸本狐,服了服了,魏停云朝他拱拱手:“您真该去北边战场做军师。”
“言归正传,你快搞出一篇文章,加急送往京城,还能赶上下旬的《阁曰》,别忘了磕头拜师的事情,跟着老师不吃亏!”
罗伯玉临走又装了不少魏停云的瓜子:“原来生瓜子这么醇香,铺子里都没有卖的,你自己种的么?还有没有,再给我一些。”
魏停云从库房拎了一大袋子,罗伯玉笑呵呵的扛着走了。
“夫人,你觉不觉得,他特别像一只黄鼠狼偷了一只鸡,然后背走了。”
魏停云在铺子门口,看着远去的罗伯玉。
梁若琼也看着:“别说还真挺像的,就是这鸡好像太大、太沉了。”
魏停云回到房中,考虑他现在确实是一只弱鸡,在他成为一只雄鹰前,确实需要与这只胖狐狸一起谋食。
能在《阁曰》上露脸,是多少官吏求之不得的事情,不少人还重金找人代写;
而且现在知道了,能在皇上面前刷名字,对他将来百利而无一害。
梁若琼把孩子们都拦在外面,知道他有大事要做,不让他们打扰魏停云。
写文章是魏停云的强项,他不能指名道姓告举推官,用甲乙代的方式;
陈述案子,描写到秦氏惨状,字字泣血;
写到秀才之家无耻行径,义愤填膺;
写到证人不敢作证的痛心疾首……
因为《阁曰》不可能给他大版面的篇幅,罗伯玉要求文章务必短小精炼。
魏停云最后以一句法律谚语作结:‘一次不公正的审判,其恶果超过十次犯罪,因为犯罪是污染水流,判决不公则是污染水源!’(注)
百姓不再相信公平正义、天理昭昭,是何等可怕!
正义不该缺席,也不该迟到;
伤害发生的一刻,迟到的正义已是瑕疵的正义,但我们仍要追究,因震慑、因不让不义再现……
文章写好后,魏停云又仔细检查了几遍,和罗伯玉给他那个妻侄的信函一起放进信封,发了六百里加急件。
两三日后,应该就能抵达。
现在只需要静待……
魏停云闭门思过三日后,再次去府衙上班,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同僚的排挤,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大家都有些怕他?
也许因为他敢当堂斥骂推官?
不得而知,总之没人敢怠慢得罪他了,连推官那里也没有什么打压他的动静。
魏停云抬头看看这两日的阴云密布的天空,他更怕如同这天色一样,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宁静……
尹惜萍半夜睡不好,一直觉得铺子外面好像有动静,怕有贼人潜进来偷丝绢。
她披上衣裳,叫上魏二风,魏二风拿了一根棍子;
尹惜萍擎着一根蜡烛,北风不时呼呼刮着,她用手掩住,不让风吹熄。
透过铺子的门板缝隙向外望,门口牌匾的梁上赫然吊着一个女人!
这骇人的一幕,日后很多年都是她的噩梦。
秦氏吊死在黄粱衣梦门口,还留有一封血书,痛诉魏停云这个司狱官不能给他伸冤,害她走投无路……
白日里,人们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说这家的举人,年纪轻轻,就是个坏官。
秦氏能从牢里跑出来,本来就是司狱官的过失,这下又死在他家门口……
魏停云被即时革除官职,等待都察院查核。
虞皎也听说了,从登县赶来看他。
“老魏,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府学训导不做,做什么司狱官,你看惹祸上身了吧,这要是再被革除功名就太惨了。”
虞皎替他着急。
梁若琼沏了茶招待他:“月白兄弟,话是这样说,但我觉得我家相公做的没错;
要是真不能做官了,我们也不勉强,咱们家有田有地,自己养活自己,不昧着良心领俸禄;
只是可惜了相公寒窗苦读这么多年,还没有实现他的一番作为;
还有秦大姐的死,实在是‘我为伯仁伸冤,伯仁却因我而死’,相公他也很难受,昨天他一直问我,他是不是不适合做官?
但我知道他很快会恢复,会继续刚下去的,对吧相公 。”
知我者,懂我者,夫人也。
魏停云抬起头:“就是!一切还没到最后,我绝不会做一条待宰的鱼,晚上我就要扑棱扑棱去!”
魏停云从老检校那里打听到,秦氏的尸体停在刑科仵作房下辖的义庄。
入夜,他叫上虞皎一起。
“照你的说法,老子现在好歹是个县学副校长,还要干这事,要不是看在乡试地震的时候,是你把老子从废墟底下扒拉出来的……”
虞皎作为人桩被魏停云踩着爬墙,在底下絮絮叨叨。
魏停云踢了一下他的脑袋:“别说话。”
“你再踢我,我不干了!”
魏停云上去后,又趴在墙上,把虞皎拉上来:“我去,你怎么重的跟个猪一样。”
“因为还有我…”
底下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义庄的何伯正拽着虞皎。
两个人吓得都从墙头跌下来,魏停云觉得地软软的。
“你特么砸我身上了。”
虞皎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你就是检校说得那个司狱官吧?”黑灯瞎火的,何伯点着了旱烟,吸了一口,“跟我来吧。”
老检校打了招呼?
怎么也不告诉他,省得这一番操作。
天气本就寒冷,到了停尸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阵阵阴风,也不知道何伯是如何能做到常年生活在这里。
来到了秦氏的尸身旁,魏停云先鞠了三躬:“秦大姐,我本来想为你伸冤,没想到却害了你性命,今天来查明真相,为你、也为我讨回公道,冒犯了。”
“何伯,检校说你是老仵作出身,那你能不能验出这个秦大姐真是自己上吊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