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被店宅务廉租房附近的、本地居民控诉偷了两只鸡,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是有人看到这家的孩子追过鸡;物证是鸡骨头就在她家门口。
魏停云正在看案件的时候,府尹吕察带着师爷经过,走过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进了屋。
别的知府一般都是四品官,但天子脚下、辖二十四州县的昭京府尹是妥妥正三品大员,而且不称知府,称为府尹,也是独一份的。
“府尹大人。”
一屋子向他躬身行礼。
吕察指着魏停云和虞皎:“我认识你们,冲撞郡主车架的小子们,考中进士了?不错嘛。”
“参见大人,今天有案子涉及店宅务租客,我们顺道就拿了暂住案牍过来。”
魏停云不卑不亢的回应道。
吕察身边的师爷指挥着书官抱走今日升堂的案卷。
魏停云迟迟没交上手中的案卷,最后递给了吕府尹:“大人,您这个案件,会怎么判?”
吕察接过来,快速的翻看了一遍:“你是明法科进士,你说盗罪何判呐?”
“大昭刑律,贼盗共二十五条,取非其有谓之盗……此案又属入户盗窃,处罚尤重,不看金额……盗窃看起来罪小,但却要刺字于臂,终身跟随,判定不可不谨慎。”
魏停云对于律法了然于胸熟悉度,顷刻间就可以着重背诵出相关的几十律条,着实惊呆一屋子官吏。
虞皎得意:哼,我们明法科进士可不是吃素的。
魏停云继续说:“下官斗胆,觉得这个案子,所谓的人证物证根本都不笃实;
首先,一家妇孺要在夜晚攀高墙进入别家偷鸡,有一定难度;
二来,既是偷窃,何以吃完鸡肉后,还将骨头放在家门口,昭告别人来抓自己么?”
吕察问:“那依魏官之见,倘若她们真是冤枉的,你有什么办法能找出真正的偷鸡贼?”
魏停云说:“我有办法,大人尽管将那一片的人都传来,多叫。”
片区几十家上百口子人,都被传来在衙门院子里等候了……
从上午到中午,吕察一直在审问别的案子,这些人就只能一直等着;
中午,府衙还给他们发了饭,但也不让回去,让继续等着;
到了日暮时分,这些人越来越疲惫,都坐到了地上。
这时候,吕察出现在了台阶上,所有人赶紧跪地叩拜。
吕察伸了个懒腰:“今日不审了,都回去吧。”
大老爷说不审就不审呗,大家伙悄悄唉声叹气,都站起来准备走了。
突然,吕察大喝一声:“偷鸡贼也敢起来!”
人们纷纷惊讶疑惑的转身,人群中却有一人,扑通跪地,衙役上前把他拎出来。
起初,他还辩解是胆小被吓的跪下,直到衙役上门,从他家里搜出鸡毛,和还未吃完的另一只鸡。
“从你四邻供词得知,你家可从未养鸡,若你再辩解说是买的、别人送的,本官便再差人去询问,不过要是再敢扯谎,大刑伺候!”
偷鸡贼辩无可辩,承认确是自己偷了那两只鸡;
因为鸡主人卖鸡蛋坑了他秤,缺斤短两却不给补,他气不过晚上就跑去偷了两只鸡回来当做补偿;
听说主家报官后,就把鸡骨头放到另一家门口,这家人穷,偷好东西吃不奇怪……
审完这件以后,吕知府也算结束了一天的案子。
“魏小官,可真有你的!本官差点就错判了,说说。”
吕察回后堂,呷了口茶水。
魏停云说:“偷鸡贼把骨头放在这一家流民的门旁,栽赃给她们,说明偷鸡贼对这家人几乎吃不起饭、更吃不起鸡肉的贫困境况是有了解的,所以我判断是住在他家周围的人;
而要唬住一个人,肯定要在他防范意识最薄弱、最放松的时候,你让他们回去的时候,他高度紧张了一天后,瞬间松了一口气;
而后可能考虑之后再被叫来该如何应对,或者考虑怎么处理剩下的鸡肉等问题,这时候他是心不在焉的,最容易做出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今天也是侥幸,如果我判断错了,不是附近的居人,叫来的人里,没有那个偷鸡的;
或者这偷鸡贼是意志十分强大之人,都不行。”
吕察看着魏停云离开,觉得这样的人,待在店宅务每天和账簿砖瓦打交道,着实可惜了。
而他自己也得赶紧下班赴宴了,皇上最忌官员私下结交,马车七拐八拐,才在深巷里的一家食肆停下。
吕察进了门,上了二楼。
严敬和罗伯玉已经在等他了:“老吕,来晚了哈,快先自罚三杯。”
吕察扶住袖子入座:“小弟实在是公务繁忙啊;
伯玉兄,此番从青阳提学升任国子监司业,恭喜啊。”
当年的律学三杰,算是在京城重新聚首了。
觥筹交错间,吕察提起今日审的偷鸡案,听他说起魏停云,严敬和罗伯玉却一脸淡定的笑了,吕察疑惑:“怎么,你们早认识他?”
罗伯玉夹了一颗花生米:“何止是认识;说好了,他可是我先发现的,得拜我为师,将来跟我在国子监教书做学问……”
严敬可不乐意:“两位兄长,照我说,还是调去我的大理寺更有前途。”
吕察摆摆手:“别争别抢,先听我一言,我觉得,不如先将他调任我府衙;
我府中现在推官和通判正好都出缺了,他是新科进士,通判够不到,但推官完全可以,由府衙再调大理寺才更名正言顺。”
罗伯玉:那我国子监呢?
严敬嘬了一口酒:“京官调任,不是小事情,新任的吏部尚书还摸不清路数,待我让方侍郎先探一探。”
吕察也小饮了一口酒:“和亲的事情娘娘怎么说?”
严敬叹了口气:“娘娘自是反对的……”
回去的路上,魏停云拐到东城的一处廉租房,三层长楼阁筒子楼,约有二百来间,远远望去如蜂巢一般;
黄昏时分,大院里的空地上,土堆、砖砌的各种各种的炉火,炊烟袅袅;
他们大都劳累奔波了一天,衣衫褴褛者、大汗淋漓者,老者下棋、孩童穿梭。
完整的一副烟火人间……
魏停云看了一会儿,今日太晚了,就提起官袖,阔步朝自己家去。
到铺子门口,见两辆奢华的马车,四角挂着的灯笼都是用金线绣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位大富豪,郑树的专车?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开一角,一个和郑树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姑娘,也正向外张望呢。
果然,一进到无涯书铺,就看到这位商会的郑会长,正在铺子里看书,手上晶莹剔透的白玉扳指和头上的金发匮,与这书屋有些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等着魏停云,一起去登仙楼。
坐在另一辆马车里,魏停云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情况啊,夫人。”
梁若琼笑笑,靠近他耳边:“月白兄弟要走大运了……”
什么,聘书都帮忙拟好了?
好家伙,富豪做事情就是干脆利索。
“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哈。”
魏停云拍拍虞皎的肩膀。
虞皎裹紧自己的衣裳:“老子不卖|身,娘,你说句话呀。”
虞母:“儿啊,你放心,娘不是贪财的,停云,他家有多少钱?”
魏停云哈哈一乐:“伯母,坊间传言,他家的铜钱,穿钱的绳子都放烂了,昂贵的尚品丝绢可以挂满昭京所有的树木,尚且富余……”
今天郑树的意思是,几家人先一起吃个饭。
到了登仙楼,又是上次来得那个厅,嘉鱼和岸舟趴在窗棂上,看着京城的夜景:哇哇哇…
魏停云揪着他们的衣领,生恐他们一开心掉下去。
登仙楼的饭菜,除了贵,别的没毛病。
一只鸡就要一千二百文,金鸡还是银鸡?
菜谱上是说,这鸡是吃江南贡米同产地小米,喝山参水长大的……
一盘风味落苏,要三百文,不就是糖醋茄子嘛!
说是这样说,但魏停云吃起来,就是两个字,真香。
郑树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子,给嘉鱼和岸舟一人一个大鸡腿:“我这个年纪,就真是什么也不求了,就想抱着外孙子颐养天年。”
郑树有一妻两妾,但只有四个女儿。
其中又数,这个四小姐最得父亲宠爱,所以虞皎真是走大运了。
这个郑四小姐也在宴席上,但魏停云这个男子,肯定不能放肆打量,感觉倒是挺温婉的。
“我是个粗人,喜欢开门见山,我有意将小女许配给虞公子,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郑树笑呵呵的问虞伯母。
虞伯母:“多好的姑娘啊!我家皎儿真是积了德了……”
一顿饭的功夫,虞皎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他当年要娶公主的豪言壮志实现不了了,但如今这位,也可以说是“金枝玉叶”了。
回来的时候,虞皎喝醉了,魏停云把他从马车上架下来,送他回房间,他呜呜哭了:“老魏,我本想像你一样,找个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妻子……”
“我看那四小姐不差,可以先婚后恋嘛,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魏停云为以后能经常吃到登仙楼的饭…
把虞皎安顿好,魏停云嫌弃的拿小扇子,扇着自己身上的酒味,这把扇子还是当年夫人送给他的呢。
那天,还是夫人和别人相亲的日子,回望往事,恍若昨日。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娶得上这位梁家大小姐,对她死心塌地的。
魏停云回到屋里,梁若琼正在铺床。
魏停云揽着夫人:“琼琼,快说一百句你最爱小云云。”
嘉鱼和岸舟从床头探出脑袋,开启无限循环:“最爱小云云……”
魏停云:唉,有了孩子以后,毫无浪漫可言了。
“王妈!”
魏停云喊着。
“别喊了,王妈回乡探亲了,他们说怕怕,要在这屋睡。”
梁若琼说……
“嘉鱼、岸舟,你们听着,将来你要有老公,你也要有老婆;
所以你们不能霸占我老婆,你们去自己屋的小床,爹爹才应该睡这里!”
趁着梁若琼去沐浴的功夫,魏停云试图说服两个娃娃。
嘉鱼和岸舟摇摇头。
“糖葫芦?布娃娃?木马?”
摇头。
“哎?王妈你回来啦?”
魏停云跑到门口,嘉鱼和岸舟也赶紧下床出门去看,魏停云嘭的闩上门:“小样儿!”
梁若琼擦着头发出来:“孩子呢?”
“孩子说他们大了,不想和娘亲睡了。”
嘉鱼和岸舟在门外:“爹爹!骗纸!”
第72章 吵架·和离
六月, 魏停云和梁若琼发生了成亲以来,第一次争吵。
缘于魏停云下衙回家,看到书铺里有个白白净净的小书生, 得知他以后每天下午都会来这里上工,魏停云的醋缸炸了。
“相公,你别这样,小何是坊正的老婆-裘婶的远房亲戚, 来京城求学的, 寒门子弟来书铺给打打下手, 能省去买书的钱, 也能帮我忙;
最近生意愈发好,还有其他书坊来批发书, 人多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忙不过来,他每个月只要一贯钱,这样的佣工去哪里找, 现在京城雇佣一个人每个月至少三贯钱。”
梁若琼和他解释。
“咱缺那两贯钱么?缺吗!”
魏停云很会掐重点。
梁若琼:“我是只为省那两贯钱么, 你‘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抱负呢, 做了官就全都忘了么,你忘了自己也是出身寒门么,别人穷困潦倒的时候, 我们伸一把援手, 不应当么?”
梁若琼怼的魏停云, 哑口无言。
“那, 那, 你也得考虑我的感受啊,你们孤男寡女的, 每天共处一室,我不放心!”
魏停云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梁若琼上前牵起他的手:“相公,公私要分开,你看看这市街的其他女掌柜们,不也与男子一起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