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点指责都受不住,以后还能成什么气候!”
李昭虎着脸,忽然冷笑数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淡漠道:“行,你既不愿,那便算了。”
李璋登时怔住,忙往父亲跟前爬,连声道:“儿臣愿意的,是儿臣方才糊涂,辜负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行了,你退下罢。”
李昭挥挥手,颇有些嫌恶地瞪了眼儿子,转身朝偏殿这边行来。
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淡淡说了句:“以后在学业上多用心,无事少往宫外跑。”
……
我将小门轻轻合上,随后大步朝梳妆台那边走去。
我把睦儿放到地上,由着他玩儿,坐到圆凳上,从桌面上拿出盒脂粉,对镜补妆。
心里暗道,李昭瞧着还是重视曾经的嫡长子,也能想来,我和睦儿才来他跟前三年,而李璋可是在他膝下长了十四年,他不放弃这个儿子也是情理当中的,没事儿,瞧这小子是个口服心不服的,心里的疙瘩不是说父亲的教养和怜宠就能解开的。
天长日久,我就等着看你慢慢作死。
正在我乱想间,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扭头瞧去,李昭气冲冲地进来了,他脸色很差,嘴里咒骂不已:“什么东西,一天到晚净会惹朕生气。”
他骂骂咧咧时,低头朝睦儿看去,此时睦儿正跪坐在地上拆一个大锦盒,盒子里是月瑟做给旸旸和朏朏的小衣服,睦儿把数件雪缎衣裳扯得到处都是,甚至将一条小亵裤套在头上。
“你又是做什么!”
李昭气烦地蹲下,从睦儿手中抢走衣裳,皱眉道:“这是你皇姑送给弟弟的衣裳,放下,别扯坏了。”
“不要!”
睦儿死死地抓住小裤子,小脸拧巴:“这是小木头的。”
“这是你弟弟的!”
李昭剑眉倒竖,虎着脸呵斥:“这么小的衣裳你能穿上?你记着,而今家里不是你一个男孩了,当哥哥的要大度,不许和弟弟抢。”
“不要不要!”
睦儿一把从李昭手里抢走衣裳,气得小脸儿都红了:“骂!这就是木头的!”
瞧见此,我摇头笑笑,起身行到这对父子跟前,盘腿坐到绒毯上,手轻推了把李昭的肩膀,笑道:“行了,别把火气撒在儿子身上。”
说到这儿,我从后面环抱住他,掌根给他揉心口,柔声道:“为这点子生气,不值得,左右那两个小的回去了,待会儿我就给你好好泄泄火。”
“怎么泄?”
李昭斜眼觑我,坏笑。
“就这样那样呗。”
我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头歪在他的侧脸,笑着看睦儿。
睦儿这倔小子来劲了,索性将自己的衣裳脱掉,死命将他弟弟的小衣裳往上套,奈何实在太小,穿不上去,急得小脸通红。
李昭瞧见此,也是被逗乐了,故意板起脸,问:“你自己瞧瞧,到底是你的衣裳还是弟弟的?”
睦儿显然很不高兴,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最后索性脑袋杵地,钻进衣裳堆里,小屁股高高崛起,难过地哭道:“是弟弟的。”
“你瞧他这个厚脸皮,居然还害臊了。”
我忍俊不禁,轻拧了下李昭的胳膊,笑道:“让嬷嬷把他抱出去吧。”
李昭会意,咳嗽了声,手掌啪地打了下儿子的小屁股,笑骂:“以后要学会跟弟弟分享,要真正做到兄友弟恭,彼此和睦,这才是爹爹的好儿子,行了,待会儿让胡马带你去玩儿,爹爹要和你娘,咳咳,打架。”
睦儿一听这话,立马坐了起来,急得冲过来,抱住他爹爹的脖子,嘟着嘴:“你们不许打架,小木头不要走!”
第152章 老家伙--上 如今一步登天
因着这霸道的小家伙强行阻拦, 我和李昭两个老妖精到底没有打成架。
晌午的时候,我们仨一齐歇了个觉,后面他去勤政殿处理新政事宜, 而我则带着睦儿出宫回府。
雪渐渐地大了, 偌大的宫城如同被笼罩在仙雾中般。
我和宫人们一起行在幽长寂静的游廊之上,此时, 秦嬷嬷搀扶着我走在最头里,睦儿和云雀等人在后边打雪仗玩, 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遥想上回走在这条游廊, 还是三个月之前的重阳节, 那天我无意间撞见李璋拧掉鹦鹉的脑袋,无端责打太监。
我无心招惹事端, 没想到他却紧咬着不放。
想到此,我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娘怎么了?”
秦嬷嬷帮我将披风狐领上的雪拂去,她四下瞧了眼, 挥手,让跟着的太监们行远些, 压低了声音问:“可是走到此处, 想起了齐王?”
我笑了笑, 没言语。
“娘娘何须为这样的人烦忧, 身子要紧哪。”
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胳膊, 柔声道。
“怎么能不烦心。”
我扭头看了眼睦儿, 叹道:“你今儿也瞧见了, 他生怕我和睦儿占据了陛下,走走步步给我们母子挖坑,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生。”
秦嬷嬷虽说是李昭指派来的, 但到底相处日子久了,她无儿无女,已然将我当成了倚靠,而且头先我血崩濒死,看到她忠心耿耿地守着我,且她年长,经历见过的事多,有些事年轻丫头们不理解,我与她说,听听她的见解,倒能获益不少。
“后娘难当,尤其是齐王这样的坏种,那就是块冰,您怕是费尽心思都化不了他,既知道是小人,那咱们躲着些就是了。”
秦嬷嬷亦扭头看了眼睦儿,柔声道:“而今最要紧的,还是将小皇子们教养大,说句难听的,于李氏皇族,您到底是妃妾,是外人,有些事您即便受了委屈,可在陛下和臣工们眼里未必占理,若是您与齐王计较,恐会在陛下心里扎刺儿。”
“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轻拍了下秦嬷嬷的手背,低声道:“今儿李钰来了封家书,信中言辞恳切地替他母亲同我致歉,并请求我给他母亲挪坟。我料想陛下看重子女们和睦,且李钰和齐王不一样,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咱们睦儿日后得和这位三哥哥打好关系,替曹妃挪坟的事,便全交给嬷嬷了。”
“娘娘睿智,将来谁坑害兄弟,陛下会废掉谁。”
秦嬷嬷笑道:“您放心,老奴定然将此事办好。”
“对了,曹家也顺带关照些罢,暗中给老大人送些银钱。”
我紧着嘱咐了句。
“依老奴看,曹家咱们还是莫要理会。”
秦嬷嬷伸着头,前后看了番,低声道:“陛下素来多疑,且曹家和张家一样,都为陛下所不容,今日齐王就是提到废后张氏,这才惹得龙颜大怒。老奴觉得,陛下未必就念着曹兰青旧日的情分,不过是借机敲打齐王罢了。娘娘此番将曹氏从文姜驿迁出来,曹家阖族上赶着念您的好儿,这是您的恩情,您只管拿着架子就行,在这种风光无限的关头,您莫要落人口实,更莫要让陛下起疑您心里存了什么。”
“多亏嬷嬷提醒了。”
我亲昵地挽住秦嬷嬷的胳膊,叹了口气:“妍华娘亲去的早,这么多年的路都是自己一个人走,不知错过多少回,吃了多少次亏,天可怜见,您老到了我跟前,说实话,妍华早都将您当成了亲人。”
“喔呦。”
秦嬷嬷忙道:“娘娘您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无依无靠,万幸才能靠到娘娘跟前,这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正在我们主仆说话的当口,忽然,我瞧见游廊下的假山那边走来三个人,是齐王李璋和他的心腹太监。
李璋显然是瞧见我了,腰一猫,带着人快速闪到了暗处。
我冷笑了声。
停下脚步,装作没看见,与秦嬷嬷一齐观赏雪景。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李昭给李璋这小子将孔孟先圣找来,怕是也难以扭转他别扭的性子,什么东西,明面装得跟纤尘不染的君子似的,可暗地里面目狰狞,心里不痛快了,竟把火气撒在女人身上。
我眉头紧皱,对秦嬷嬷诉苦:“头几日听我四姐说,她家的大少爷孙学谦嫌大理寺录事的官小,想讨好本宫,谋个前程,他竟暗中守在澄心观跟前,果然就当场逮住了那林家大爷私下去探望他表妹。这混账东西,竟发狠打断了林广铭的腿,还以此作为威胁,本宫已经勒令孙御史整顿家风,好好管教他那惹是生非的儿子。”
我故意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怜韵微那丫头被困在了澄心观,家里人探望一下也没什么的。”
说到这儿,我暗中掐了下秦嬷嬷的胳膊。
秦嬷嬷会意,斜眼朝拐角那边瞅去,忙道:“娘娘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哦?”
我疑惑了声。
秦嬷嬷笑道:“那张家姑娘小小年纪就牙尖嘴利,仗着无知便在勤政殿大放厥词,何太妃娘娘见她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才将她送去澄心观反思悔过。您和她非亲非故的,何苦同情她呢,而今眼瞧着天一日冷似一日,老奴昨儿发现脚上冻起好几个疮,又痒又痛的,您身子虚,还是暖暖和和地待在屋里山珍海味地进补着,兴许明年又能给陛下添个小皇子呢。”
“你这老货,嘴忒刁了,倒编排起本宫来了。”
我用袖子,轻打了下秦嬷嬷的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起双生子的趣事。
虽说两个孩子才三个多月大,可瞧着性子似乎也出来了,六郎脾气臭,七郎娇气爱哭,俩小子好的时候,咿咿呀呀相互说听不懂的婴语,聊得可美了,若是不好时,那就拳打脚踢起来了,旸旸总能把朏朏揍哭。
每当这俩小的打起来时,睦儿这个哥哥就充当起小大人了,坐在弟弟跟前,有板有眼地噘着嘴,呵斥不许打架,要乖乖。
说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秦嬷嬷轻捏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李璋那小子走了。
我笑笑,让宫人过来撑伞,昂首朝风雪中走去。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璋如今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做。
且张韵微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为了家族和李璋的前程,这丫头在勤政殿冒死犯上,我就不信李璋能忍住,不去暗中探望他表妹。
我也是从家族败落中走出来的,深知张韵微此时心里必定恨极,必定不甘一辈子困在澄心观,只要见着齐王表哥,她必定有所行动。
一个别有用心的坏丫头,一个悲抑苦闷的少年,挺好的嘛。
……
*
今儿是双生子的百天礼,再加上小席面着实被李璋那小子给恶心了一把,我便想回府泡个药澡,驱驱晦气。
谁知刚到府门口,就接到杜家下人的贴子,说是杜老这两日兴致浓,同鱼庄的厨子一起研制了道药膳,请我过去品尝品尝。
我原想推了的,哪料云雀这蹄子偷摸凑在我耳边,悄声说,杜老昨儿给她传了话,说已经暗中查出谁害我早产,又是谁操纵疯马踩伤他。
听到这儿,我登时来了精神,于是回府换了“丽夫人”的行头,带了数个心腹侍卫出了门。
睦儿这小子而今恋娘,一刻都离不开我,瞧见我戴着面纱走了,哭着闹着要同我去,没法子,只能带上这小祖宗。
约莫行了一个来时辰,我们一行人出了城,到了城郊的鱼庄。
鱼庄坐落在玉貌峰下,它的亭台楼阁是仿江南的白墙黑瓦,离远看,倒像富户的小庄园。周遭是片茂密的竹林,入口是一条青石小径,蜿蜿蜒蜒往上,直通玉貌峰顶的“清凉寺”,山中多奇石,石上镌刻着名家题诗,的确是个悠闲雅致的去处。
饶是如此大雪,我的鱼庄依旧有不少食客,多是慕名前来的豪贵雅士,或是不远千里来求医之人。
大雪纷飞,使得湖面升起层白浓的雾,一只小小画舫停在湖边,有种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味道。
因杜老在休息,我不便打扰,于是先去鱼庄各处巡视了番,看了会儿帐,没过一会儿,管事来传话,说杜老将小席面摆在了画舫上,今儿请夫人和小少爷去船上用酒菜。
听见这话,我摇头笑笑,杜老而今归隐竹林,倒越发雅了,再者他有了幕后行凶之人的线索,在包间里交谈,难免会被人听去一鳞半爪,若是在船上,倒能避开些。
我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于是抱着睦儿,带着云雀率先上了画舫。
画舫不甚大,但装饰精致,船上摆了红泥小火炉,炉上坐着只煮了六安茶的紫砂壶,桌面上摆了只大铜锅,里头塞了红彤彤的木炭,锅子里煮着提前腌制好的鱼块,味道鲜美,隐隐还带点药味儿。
我抱着睦儿,坐在柔软的篾席上,因画舫实在冷,我把儿子包成了粽子,不仅给他戴上厚暖的小老虎帽子,还给他脖子上围了条火狐皮的脖套。
这小子太皮了,一会儿要去玩水水,一会儿又挣扎着要吃锅子中的鱼,我佯装生气,吓唬他,若是不乖乖在娘亲怀里坐着,立马家去,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这小子怕我扔下他,果然听话了很多。
正在此时,我听见不远处传来声男人的喝骂声。
抬头瞧去,从鱼庄那边走来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为首的鹤发童颜,手里拄着拐杖,头上戴着灰鼠皮的暖帽,方脸长须,正是杜老,而在他身侧跟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手里端着装了茶水点心的大漆盘,是老爷子的仆人项叔。
人还未到,骂声却传来了。
杜老嫌弃地扭头,连连喝骂项叔:“你比我还小几岁,怎么倒先老糊涂了?连柴胡和地榆都分不清,知不知道用错一味药,就会改了药性,说不准还能把人吃死了,你跟了老夫几十年了还学不会,哎,你也就配端茶递水了。”
项伯背越发佝偻了,他瞧见岸边立着十来个年轻侍卫,尴尬得老脸发红,连声道:“老爷教训的是,老奴以后一定小心,求您给老奴留点面子,莫、莫要骂了。”
没一会儿,杜老和项伯便上了画舫。
我的侍卫们想要跟着上来,杜老脸顿时拉下来,厉声呵斥:“船这么小,能容的下你们这么多人?今儿是丽丫头的好日子,老夫不过是想送她份药膳厚礼,你们还这般小心谨慎,算了算了,老夫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