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用饭吧,上午宴席太吵,朕只顾着同宗亲说话,都没吃几口。”
  说罢这话,李昭将乳娘唤来,将七郎交给乳娘后,亦大步朝小席面这边走来。
  我淡淡一笑,经历过上次萃雪阁之事,李昭果然没搭理他大儿子这茬。
  而就在此时,我瞧见睦儿将那桌布唰地一声给拽下来,满桌的锦盒、玉如意、长命金锁厚礼随之下滑,咕咚一声全都落在睦儿身上,当即就将孩子给压倒在地。
  我和李昭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而跟前的乳娘和嬷嬷等人也登时围了过来。
  睦儿哇哇大哭,尤其看见了我和李昭,越发哭得厉害。
  李昭扭头,气得冲跟前的宫人喝骂:“做什么吃的,一群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登时间,殿里呼刷刷跪了一地人。
  “没事没事。”
  我将睦儿身上的厚礼扒拉开,心疼地揉着儿子的小屁股,柔声问:“哪里疼,告诉娘亲。”
  睦儿现在可是会说话了,哪里不舒服会同我说。
  睦儿委屈地正要哭诉,瞧见他父亲盛怒,而他最喜欢的胡马、云雀和秦嬷嬷都吓得跪下了,这小子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拍拍屁股,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强忍住了,对李昭和我奶声奶气地说:“爹爹不生气,小木头不疼的。”
  听见这话,我和李昭互望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李昭扭头看了眼长子,对跪着的宫人喝道:“今儿是六郎七郎的好日子,瑞王年纪虽小却极懂事,又会说话,朕便不罚你们了,日后若是再看护不好小木头,朕必重重惩罚!”
  宫人们齐磕头,谢陛下隆恩,又谢小王爷的仁厚。
  我忙抱起睦儿,一边给他揉着后背和小屁股,一边随着李昭入席。
  今儿小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好菜,琳琅满目,让人瞧着食指大动,这种场合,我也不想与李璋说什么客套亲近的话,只想赶紧对付过去走人。
  我让睦儿坐在我的腿面上,让云雀将那碗虾仁蒸蛋端来,用勺子搅碎,给他往嘴里喂。
  “张嘴。”
  我柔声哄。
  “不要。”
  睦儿扭动着小身子,手指向桌上的酒杯,砸吧着嘴:“我要喝那个。”
  上首坐着的李昭听见这话,一个怒眼横过来,佯装恼了:“你还想上天?乖乖把那碗蛋羹吃干净,否则你屋里那些小藤球、小木马什么的,爹爹全都没收了。”
  睦儿听见这话,气得“白”了他父亲,不情愿地大口吃掉蛋羹。
  “哎呦,小老虎真棒。”
  我又舀了一勺,没口子地夸,瞧见这小子手按在嘴上,忙道:“不许吐出来,瞧,你爹爹又恼了。”
  我用余光扫了眼,一旁坐着的李璋虽闷头喝鸭汤,却时不时地看他父亲,忽然,这孩子脸上的痛苦之色越发浓了,这回倒是没有哭,看向我和睦儿,笑道:“元娘娘当真宠爱五弟,瞧见您这样,倒叫儿臣想起当年母亲也是这样追着给妹妹喂饭的。”
  李璋筷子搅动着鸭汤,悲从中来,哽咽道:“妹妹是个糊涂人,儿臣每每想起当日她抓伤五弟之事就气得不行,可又瞧见五郎和六郎七郎这般弱小可爱,难免想念她,如今快到年下了,她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挽月观住着,儿臣想将她接回来。”
  我心里的厌烦越发浓了,才十四的孩子,哪里那么多的鬼心眼。
  把你妹妹发配到挽月观的是你爹,他不想孩子掺和进废后之事,又干我何事?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逼着我求你爹,把你妹妹接回来全了一家人情分?我若是不开口说话,岂不是坐实了我气量狭小,容不下一个小姑娘?
  正当我在想如何回话,就在此时,李昭轻咳了声,用锦帕擦了下手和嘴,眼望向桌正中的鱼汤,示意胡马给他盛一碗来。
  此时,李昭轻抿了口汤,淡淡道:“这汤不错,璋儿,你多喝两碗。”
  李璋面上闪过抹不甘和尴尬之色,紧着道:“爹爹,如今眼瞧着天一日冷似一日,”
  “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李昭放下碗,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扭头看向胡马,道:“朕记得李钰这回派人从洛阳给六郎七郎带来了厚礼,是么?”
  “正是呢。”
  胡马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立着的蔡居赶紧将老三的礼找来,躬身笑道:“三皇子送来了对长命金锁,上头镶嵌了数十颗红宝石,锁儿下缀了三只小金铃,一动就叮铃叮铃地响,极好听,对了,三爷还给元妃娘娘写了封家书呢。”
  我登时怔住,李钰怎会给我写家书。
  “拿来念念。”
  李昭淡淡道,他不动声色地夹了块炙羊肉,放嘴里嚼。
  我紧张极了,上回两个孩子满月,李钰守着礼数,只送来了两颗明珠,其余什么话都没有,怎么百天礼时又送来了家书?
  没一会儿,蔡居就躬身捧着个蜀锦盒子进来,立在胡马身侧。
  胡马从盒子中拿出封信,打开,转身面向我,朗声念道:
  “元娘娘亲启:
  儿臣钰叩拜娘娘安,恕儿臣远在洛阳,不能当面给您磕头道喜。
  不知娘娘身子康健否?三位弟弟平安健壮否?
  儿臣在洛阳一切都好,姑姑已有了身孕,她时常念叨着旧日里同娘娘交好的日子,屡屡跟儿臣提起挽月观与您的口舌交战、与姑父的初次见面,还提起给您做旗袍和婚纱之事,更说当日与您一起商量着怎么经营火锅,儿臣每每听到耳中,神往不已。”
  听到这儿,我不禁莞尔,看向李昭:“月瑟怀孕了呀,实在想不来这丫头当了娘后是什么样儿。”
  李昭笑着点头,温和道:“子风给朕的家书中抱怨,说月瑟自打怀孕后,脾气越发的刁钻,她自己害口吃不了肉,逼着子风和钰儿也不许吃,这爷俩可是无肉无酒不欢的,偷摸去酒楼享用,月瑟一听这事就恼了,气得直哭,说子风心里没她,到国公爷夫妇跟前告状。哈哈,国公爷和夫人自然是向着小儿媳妇,索性发话,月儿害口好之前,阖府都吃素。这下倒把月瑟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忍着恶心,说她不害口了,不能让家里人都断了肉。子风到底还是心疼这丫头,跟着吃了两三个月的青菜豆腐,算算日子,月瑟如今都有了六个月的身子了。”
  听见这话,我忍俊不禁。
  洛阳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哪,李钰若是当日留在长安,兴许会一直郁结于心,跟着公主夫妇,果然会心胸开阔,也能高兴些。
  我扭头看向胡马,示意他接着念。
  胡马清了清嗓子,笑着念道:
  “转眼间,距离文姜驿之事已过去一年了。
  当日儿臣心里念着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冲到文姜驿,求陛下宽恕母亲罪过,更是当面顶撞过元娘娘。
  而今想想,实在是糊涂至极。
  母亲虽是儿臣的娘,可错就是错了,她因一己之私迁怒在睦儿身上,害得弟弟险些丧命,儿臣每每想到此事,心里愧疚得夜不能眠,本应亲自到长安给娘娘和五弟致歉,奈何身在洛阳,无法实现。
  而今儿臣在信中,给娘娘和五弟磕头赔罪,希望娘娘宽恕母亲糊涂,亦希望五弟和六弟七弟日后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母亲有罪,可到底是儿臣的亲娘,儿臣不忍娘亲孤零零地躺在文姜驿的凄风苦雨里,求娘娘仁慈,帮儿臣向父皇请罪,给母亲挪坟,另则一处安葬。
  纸短而言长,儿臣便搁笔此处。
  再祝娘娘如意顺遂。
  儿臣钰字。”
  听完这信,我真是久久不能平静。
  李钰当真是聪明至极的孩子,不管这封信是写给我,还是写给李昭看的,可不管是谁人看过,难免会心里触动,夸赞他明理孝顺。
  若是张氏有李钰这样的孩子,我和睦儿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陛下。”
  我望向李昭,含泪欲言又止。
  “放心,朕心里有数。”
  李昭点点头,斜眼看向他的长子李璋,问:“璋儿,你怎么看这封信?”
  李璋显然有些慌张,他眼珠左右乱看,低头沉思了片刻,支支吾吾道:“回父皇,三弟信中言辞恳切,孝子之情跃纸而出。”
  “是啊。”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两指揉着眼角:“曹氏虽罪大恶极,可到底曾伺候了朕一场,胡马,你以元妃的名义给曹氏挪坟罢,好好修葺一番。”
  我没言语,亦跟着李昭对这个孝子怜悯感慨,同时摩挲着睦儿的背。
  李昭当众让人念这封信,其实是想告诉李璋,老三明事理,知道自己母亲有罪,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别阴阳怪气的抱怨,更别往元妃身上攀扯。
  谁知就在此时,我瞧见李璋忽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含泪望向李昭,哭着哀求:“爹爹,母亲虽罪大恶极,可到底是儿臣和萝茵生母。冷宫苦寒,自打重阳节后,儿臣便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快年下了,儿臣想去瞧一眼她。”
  听见这话,我心里一喜。
  好么,你爹百般暗示你,你却作大死。
  我偷偷朝李昭看去,果然瞧见李昭脸色大变,他直接抓起跟前的瓷碗,朝李璋的头掷去,喝道:“猖狂的逆子!”
  我知道李昭是真生气了,少不得要骂出些宫人们听不得的话。
  想到此,我将睦儿放下,忙起身行到乳母和嬷嬷们跟前,嘱咐她们将双生子抱回府去,同时吩咐胡马等人下去,并将门带上。
  这般调度好后,我转身朝后看去,此时李昭双手背后,站在他长子面前,而李璋则跪在地上,头杵下,眼泪珠子颗颗落下,砸到厚绒毯上,他没敢擦,身子颤抖,再不敢发一言。
  而此时,我瞧见我那儿子食指放嘴里嘬,傻乎乎地看着他爹发火,忽然摇摇晃晃跑过去。
  我心里紧张极了,真的担心这坏小子又发狠打人。
  谁知睦儿跑过去后,踮起脚尖抱住李璋的脖子,哇地亲了一口,小胖手摩挲着李璋的脸,奶声奶气地哄:“哥哥别哭,乖乖。”
  说罢这话,睦儿丢开李璋,直面他爹,嘟着嘴气道:“爹爹坏,骂人,讨厌讨厌!”
  我登时松了口气,将那口紧张的唾沫咽下。
  “你瞧见了没!”
  李昭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向睦儿,瞪着李璋:“他才两岁,尚且知道兄友弟恭,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
  我忙跑过去,一把将睦儿抱起,冲李昭努了努下巴,示意我带着儿子先退到偏殿。
  行到偏殿后,我将小门关住,重重地亲了口儿子,莞尔浅笑,压低了声音问:“你喜欢大哥哥吗?”
  睦儿拨浪鼓似的摇头。
  我一愣,将这小子的食指从嘴里拉出来,帮他揩去嘴边的口水,问:“那你为什么要亲大哥哥?”
  睦儿歪着头,对我甜甜一笑:“爹爹教过木头,喜欢要亲亲,不喜欢也要亲亲。”
  我再次呆住,随之摇头一笑,打量着我怀里的坏小子,瞧这眉眼鼻子嘴,无一不像他爹,今儿我算是服了,这小子真的彻彻底底是他爹的种。
  我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往外瞧。
  此时李昭阴沉着脸,扬手,用袖子狠狠地抽了下李璋的脸,毫不留情地喝骂:“从小到大,你的师父、吃穿用度皆是最上等的,先帝和朕宠着你,悉心教导你,李炜和李钰让着你,便是上次你顶撞元妃,朕念着你身上心里不痛快,呵斥了元妃,害得她惊惧之下早产,差点丧命。你到底哪里还不满足,嗯?”
  说这话的时候,李昭拧身走到方桌跟前,从长方锦盒中找出李璋送来的那幅画,展开,愤怒地扫了眼,用力掷到儿子跟前,喝骂:“你师父袁文清就让你画这种鬼东西?他掏心掏肺教导你,给你讲道理,让你在六郎七郎百日宴上画“让梨推枣”的典故,以示兄友弟恭,你画了什么?朕不想理会,你越发不依不饶了。”
  李璋头如蒜倒,连连认错:“爹,儿臣错了,儿臣痰迷了心窍。”
  “你不是痰迷了心窍,你就是心窄,容不下元妃!”
  李昭剜了眼儿子,气得双手叉腰,喝道:“当初张致庸祖孙三代是如何逼朕的,你难道没看见?你恨得在朕跟前哭骂,难道忘了?”
  李昭气得手抚额,质问:“朕现在问问你,你到底姓李还是姓张!”
  “儿臣当然是姓李了!”
  李璋愕然,仰头望向他父皇,泪如雨下:“儿臣心里眼里只有您,只是偶尔会羡慕弟弟有娘,”
  “你那娘做了什么污糟事,你居然还念着她!”
  李昭恨铁不成钢地推搡了把儿子的头,接着逼问:“你说,当年你在坤宁宫看到了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爹!”
  李璋瞧着快要崩溃了,抓住他父皇的下裳,涕泗横流,眼里痛恨和惊慌之色甚浓,连连摇头,求道:“儿臣、儿臣……”
  “说!”
  李昭一把拽走自己的衣裳,喝命。
  “儿臣、儿臣……”
  李璋一屁股瘫坐在腿上,闭眼,痛苦道:“儿子看见那个太监手伸进娘的裙子里,娘,废后她哄儿臣,说、说是那恶人在帮她整理裙衫。”
  李昭听见这话,得意一笑,转而温柔地轻抚着儿子的头发,语气和缓了些:“那时你年幼,很多事便是撞见了也不懂。如今也大了,也晓得男女事了,这可是你亲眼所见,难道是朕冤枉了她?这样的淫.妇怎配当你母亲,又怎配你日夜念叨,你记着,你是李氏子孙,身体里流的是尊贵的皇家之血。”
  说到这儿,李昭手抚了下鬓边的斑白,垂眸冷眼看着儿子,道:“光一个袁大相公还不行,朕打算再给你添两个师父,给事中翦一良位卑权重,能直言上谏,过些日子让他也去教你。”
  “父皇!”
  李璋身子如同被雷击中了般,竟忘了哭,一把抹去眼泪,急道:“翦一良当初直言儿臣怯懦小量,如同妇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儿臣与此人势同水火,您、您怎能让他教儿臣,儿臣素来敬仰袁大相公,大相公对儿臣耐心指点,儿臣有这一位老师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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