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咳嗽了通,手凭空挥舞,像是驱赶什么:“滚!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害朕!”
我忙抓住他的腕子,摩挲着他发凉的胳膊,轻轻地放进被窝里。
我摇头笑笑,把手搓热了,还像往日那样,用手掌轻轻地揉抚他的心口,果然,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唔…”李昭舒服地长出了口气,醒了,他睡眼朦胧地看着我,手熟稔地揽住我的后腰,斜眼瞅了下纱窗上的微蓝月色,打了个哈切,将我往怀里扯:“还早着,再睡会儿。”
“不行啊,今儿上午事多,得提早准备准备。”
我窝在他怀里,手故意撩拨他。
男人清晨多欲,没一会儿,他就“怒”意昂然了。
“干什么,嗯?”
李昭拧了下我的手,狠狠地亲了几下我的脸,坏笑:“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四十坐地吸土,朕迟早要死在你这小淫…猫的怀里。”
“哼。”
我翻了个白眼,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儿,也说起了荤话:“必须让你按时给本宫交粮,省的你有力气去招惹旁的女人,那我才不干哩。”
“瞧你小气的。”
李昭翻身,手捏住我的下巴摇,挑眉一笑:“来,朕这就给娘娘上交龙粮。”
正在我俩闹腾时,小腹忽感一阵刺痛,我皱眉痛苦地闷哼了声。
“怎么了?”
李昭紧张地问。
“昨儿贪凉,吃了几口冷酒。”
我强笑道:“估计身上快来了,肚子就有些疼,不打紧的。”
“你也该小心些,咱们这个年纪,最是要注意保养。”
李昭没再痴缠,他侧躺下后将我搂在怀里,大手覆在我的小腹上,轻轻地揉,柔声问:“还疼么?”
“有点。”
我蜷缩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茶香,痛楚登时减轻了不少。
“今儿不是钰儿的嫡三子周岁么,我让人去库里挑了好几件贺礼。一个是麒麟金锁,是当年旸旸、朏朏满月的时候,地方官员奉上的贡品,锁上刻了“暗八仙”,金圈上嵌了红宝石、绿松石和珍珠,又精致又好看,便给那孩子罢,另一件是套定窑烧出的茶具,触手温润如玉,半点瑕疵都没有,我想着老三素日里喜欢饮茶,一并都给了他罢。”
“随便赏些便好,用不着太费心思。”
李昭闭上眼,轻声呢喃。
忽然,这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乐得噗嗤一笑。
“怎么了?”我忙问。
“刚咱俩亲昵,倒让朕想起睦儿了。”李昭将我掰正,刮了下我的鼻梁,眼里的宠溺和骄傲遮掩不住,摇头无奈道:“朕派去伺候他的密探前儿递来消息,说这小子近来和荣国公的孙女谢韶敏走得近。”
“嗯”
我登时来了兴致,忙道:“我记得这个韶敏丫头仿佛是荣国公长子--谢子乔的小女儿,比睦儿还大一岁哩。”
“正是呢。”
李昭笑道:“子乔多年来镇守边关,战功累累,这回小风哥去打越国贼人,正是谢将军在旁护驾,他女儿打小跟着父兄出入军营,生的是英姿飒爽,尤精马术和骑术,还手把手给睦儿教哩。如今这韶敏丫头步步跟在你儿子跟前,一口一个小风哥地叫,真不害臊。”
李昭刮了下我的脸,笑骂:“你瞅瞅,这小子身边总少不了妙龄女郎,前有羊川媚、凌霜,后有这谢韶敏,对了,他小时候还有个口头娃娃亲,就是你妹妹盈袖家的丫头,啧啧啧,朕这般绝世痴情好男儿,怎会生出如此风流的儿子,也不知他像了谁。”
“呸。”我朝他的脸轻啐了,坏笑:“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个儿呢,真不要脸。”
“本来就是嘛。”
李昭凑上前,吻了下我的唇,忽然叹了口气:“朕自打有了你,便冷落其他女子,此生将贵妃给负了,这些年她独守后宫,名分、子女和宠爱一样都没有,朕也想不到旁的法子来弥补亏欠,近日反复思量,只能下一辈的孩子们上补偿她。”
我皱眉细思。
他对贵妃亏欠,无非落在是情分和皇后之位上。
“你是说羊川媚么?”我忙问。
“嗯。”
李昭点了点头,柔声道:“朕冷眼观察了多年,川媚这孩子出身清贵,品性纯良,同咱小风哥算是青梅竹马,你还记不记得凌霜那事?睦儿被挑唆得疯魔了,谁的话都不听,将那婢子私藏在羊府,最后还是川媚站出来,有条有理地指出那孽障的错处,咱儿子如同醍醐灌顶般,当即就醒悟了,还给川媚行了个礼呢,你细想想,这厚脸皮在从哪个女孩儿跟前这样服软过?从时候起,朕就特别留心这丫头,羊家本就是经史世家,她的学士智慧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懂本分、知进退,心胸豁达,脾气也好,配睦儿最合适了。”
“确实不错,我有个主意。”
我点点头,笑道:“等睦儿回来后,让川媚也到咱们府里读书,两个孩子多多接触,培养一下感情,就好比咱俩。”
“咱俩怎么了?”
李昭坏笑着问。
“当年我给长公主当伴读的时候,可不就跟你在一块读书?”
我抿唇,垂眸羞涩一笑,学他小时候的口吃:“你、你敢说…小、小、小时候没偷偷喜欢我?”
“胡扯,明明是你喜欢朕,巴巴儿地给朕送香茶荷包,。”
李昭故意把耳朵凑过来,坏笑:“这就足以说明,某些人从小就不怀好心,专门勾.引朕。”
我眉一挑:“如果某些人不骚,我能勾引得动?”
“你还真是欠收拾。”
李昭做出凶狠状,蛇一般溜进被窝里,使劲儿挠我的痒痒肉,我被他弄得左摇右拧,闪躲不及,只能咬他来反击。
闹腾了一会儿,我俩又说了会子话,他去睡回笼觉,我则起来洗漱更衣。
因着要先去抚鸾司,我并未穿华服,挑了件松绿色缠枝花纹的罗衣,发髻上簪了金凤步摇,化了淡妆,带着秦嬷嬷和云雀等人出门了。
李昭放心不下我,特让胡马跟着侍奉,再三嘱咐,抚鸾司乃阴鸷地,且小张氏也不是什么值得费心思的人,略站站就离开,莫让晦气冲撞了。
……
*
马车摇曳在清晨的长安,车轮碾压过被冷雨洗刷过的青石地,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我懒懒地窝在软靠里,由着侍女捶腿。
轻推开车窗往外看,这会儿街面上有些冷清,夜市的小摊贩打着瞌睡,拾掇着没有卖完的旧衣裳和便宜首饰,花农拉着满车的鲜花,急匆匆地往各豪贵人户送去。
不远处有一家食肆,笼屉冒着纯白的雾,里头蒸着热腾腾的包子,店主正在煮馄饨,他往碗里舀了十来只,添了香油,端给街面乞讨的肥乞丐。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刚来长安的那个清晨。
我和李昭初见后便在酒楼发生了关系,次日清晨,我在早市摊上吃了碗馄饨,十几年过去,我还记得齿颊间那份独有的肉香,那是我谋算得偿的时刻,是我新生命开始的起点。
有时候我在想,张韵微和当年的如意真的太像了。
只可惜她的李璋不似我的李昭有魄力。
我的王爷最终拉了一把妍华,而她的王爷,任由她赤着足,从象姑馆一路狂奔回澄心观,最后连马车都不敢下。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车帘被云雀从外头挑开,我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朝前望去,此时我身处一条宽拓长路上,道两旁栽种了数棵槐树,如今正值五月初,满树槐花尽数开放,清芬徐徐袭来,风一吹,槐花如白雪般纷纷扬扬落下。
路面瞧着很干净,早都被人清扫过了。
前方左边的巍峨衙门是北镇抚司,素日里差务繁忙,人声鼎沸,卫军、车马进进出出,这会儿空无一人,鸦雀无声,全都在回避;
前方右边则是抚鸾司,比起北镇抚司要小多了,只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门外站着二十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卫军,腰间挎着绣春刀,见我来了,忙向我行礼。
抚鸾司长官黄梅疾步匆匆向我走来,她身穿飞鱼服,长发用紫金冠束起,身量修长健美,许是多年来的风吹日晒,这姑娘脸上染上了风霜,眼角生了些许皱纹,不过模样仍俏丽,目光坚毅犀利,手里拿着把半人来长的绣春刀,她单膝下跪,双手抱拳给我见礼:
“臣黄梅,见过元妃娘娘,娘娘万安。”
我正要虚扶起黄梅,忽然被她手里的绣春刀吸引住。
刀柄系着只旧平安结,上头有一颗龙眼般大小的明珠,这正是当年我和李昭赐给大福子的,怎会在黄梅的刀上?
正在我出神的时候,胡马忙上前来,笑着提醒我:“娘娘,黄大人在给您行礼呢。”
“啊。”我虚扶了把黄梅,柔声问:“今儿本宫来此处,没打扰黄大人办差罢。”
黄梅起身后,恭顺地跟在我后头,笑道:“娘娘来抚鸾司,便是臣最大的差事,怕惊扰了您,臣已经让下属将牢里犯妇一并转移到北镇抚司,单放张氏一人在此处,所留的女卫军,皆是臣的心腹,口风严谨,绝不会往外传半个字。”
“你办事,本宫向来放心。”
我微笑着点点头。
正往前走着,忽然瞧见树坑里有什么反光,定情一看,是截白花花的东西,掩埋在泥土里,若不细看,压根察觉不出。
好奇之下,我走过去看了眼,骇然发现竟是只妇人的手指,指上戴着只银戒指,已经开始腐烂,蚂蚁在淡黄的油脂上爬来爬去,指骨已清晰可见。
黄梅眼疾手快,立马将那根断指挖出来,揣进怀里,她扭头瞪向身边的年轻女卫军,一个大耳刮子就扇过去,当即就将那女卫军的鼻血打出来了。
黄梅厉声喝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连地都清扫不干净,竟让娘娘看见这污秽玩意儿!去,自领五十鞭子!”
“无碍无碍。”
我忙摆摆手,强笑道:“抚鸾司乃刑牢之地,想来这种东西常能见到。只是陛下乃宽仁之主,黄大人也需谨记慎刑之理。”
“臣谨遵娘娘训导。”黄梅忙躬身行礼。
就在此时,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滚,恶心直往上冲,到底没忍住,手扶住槐树,弯腰呕吐了起来,惊得秦嬷嬷和云雀等人赶紧过来侍奉,更有宫人急忙呼喊随行的杜仲院判。
“无事。”
我摆摆手,让他们别大惊小怪,谁知鼻子忽然感觉发痒,一摸,竟流了血,我忙捏住鼻梁,头仰起,从嬷嬷手里接过帕子,按住鼻子擦拭,弄了好一会儿,总算才把血给止住了。
“娘娘,您怎样了?”胡马手里捧着一壶漱口香露,躬身立在我身侧,担忧道:“要不……算去了罢,抚鸾司刑狱乃极阴损之地,老奴实在担心您的身子。”
“没事儿的。”
我冲胡马摇头笑笑,接过香露漱了下口,稍稍整理了下妆容,抬步往抚鸾司走去,手附上小腹,无奈道:“不过是旧日里的积攒下的宿疾罢了,不妨事的。”
“呦,那娘娘可得好生将养哪。”
胡马用拂尘凭空扫了下地面,仿佛要清除去什么阴邪秽物,沉声道:“老奴斗胆问娘娘,陛下可知您凤体不适么?”
“他还不晓得。”
我抿唇一笑:“他这几日被萝茵的事儿弄得不高兴,没事儿,我先找杜太医瞧瞧,过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同他讲,公公先别告诉他,省得他担忧。”
其实我并没有得什么病。
今早小腹刺痛,我便宣太医院院判杜仲过来诊脉,身上有了,还不到两个月。之前怀了两个,李昭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夜宴群臣,兴冲冲地准备了一堆小孩儿衣物首饰,谁知都掉了。
这回我悄悄的,并且嘱咐太医和身边伺候的秦嬷嬷、云雀等心腹,都别往外提一个字,好歹等胎稳了再说,旁人问起,就说是我旧病复发,略感不适。
我见胡马面上凝着担忧,便岔开这个话头,笑道:“对了,昨儿洛阳那边来信,说小木头已经收拾行囊,不日便动身,估摸这个月底就能回来了,这混小子性子野,到处乱跑,怕都快晒成了黑猴儿了。”
胡马眼里的思念和慈爱遮掩不住,低声笑道:“只要平安就好。”
此时,胡马眼角红了,指头揩去泪,笑道:“三月三是他的十三岁生辰,往年都是老奴给他做长寿面,今年他在外头过,也不知跟前侍奉的人有没有给他做,他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按时吃骨头汤。”
“没有大伴在他跟前催促,不用问,肯定是忘了。”
我摇头笑笑,忽记起一事,扭头轻声问胡马:“对了,近日我听说,你和蔡居仿佛发生了争执,他不是你干儿子么?瞧着最恭顺不过了,怎会顶撞你?”
胡马冷笑,凑近,压低了声音:“他只比老奴小几岁,奴婢可万万当不起此人的干爷。倒不是老奴在娘娘跟前搬弄是非,如今这蔡居是秉笔太监,深得陛下宠爱,与朝臣走得颇近,这倒罢了,若他真敢弄权,老奴定会查证上报给陛下,只是老奴实在看不惯他削尖了脑袋奉承主子。去年咱小木头不过闲话一句,说学礼表哥家传的那块玉璧通透好看,蔡居听到耳朵里了,托人从孙学礼那里将玉璧借来,说画个样子,给瑞王去寻一块去。”
胡马脸色越发不好,啐了口:“孙家家传的祖玉,岂是那么轻易寻到一模一样的?这蔡居命能工巧匠赶制出一块几能乱真的假玉璧,送还给孙学礼,将真的给睦儿奉上。
后头孙学礼私下找到老奴,将假玉拿给老奴看,忧心忡忡地提起此事,真是个明事理的好爷们,说睦儿断不会夺人之美,更不会做出私下替换的丑事,这里边定是有人在偷龙转凤。不过一块玉璧,便是送给睦儿也没什么的,要紧的是提防睦儿身边的奸邪。”
说到这儿,胡马气得甩了下袖子,接着道:“礼哥儿同老奴说,如今蔡居的权势和老奴分庭抗礼,若是将此事告给陛下,蔡居大可把事推给底下承办的人,咱根本落不到什么好儿,还望老奴能盯紧蔡居,约束好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