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时语姝坐在地上还没起来,小声哭起来。
椿岁没看她,偏头看了眼进来的季知夏,眼眶胀得有些红,低低叫了她一声“老妈”。
季知夏看见椿岁的表情,心脏一刺。看了眼时语姝,又瞥见了书桌上椿岁那本好像一直挺宝贝的旧书,愣了下。
没有多问,季知夏走过去把时语姝从地上拉了起来:“语姝,你先回房间吧。”
“妈妈,我只是……”
“先回房间吧。”季知夏打断她,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肩笑了笑。
时语姝垂在身侧的指甲掐了掐掌心,顺从地说了声“好”。
“把你的东西拿走,我不想碰。”椿岁冷声叫住她。
时语姝看了眼季知夏,季知夏没有回视她。低头咬了咬牙,把塞进椿岁书包的礼盒拿走了。
等房间里就剩了母女俩人,季知夏走到她书桌边,抽了几张纸,尽可能地把书页上的水渍又捂了捂。
然后转身走过去,轻轻抱了下椿岁,带着点笑意轻声说:“怎么不先吹头发?”
椿岁也看见她的动作了,明知道那些水都渗进书页里了,掖了也没用,却还是因为季知夏这个举动,鼻子里一酸。
“妈妈帮你吹吧好不好?”季知夏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问。
椿岁愣了下,点头“嗯”了一声。
被季知夏拉到梳妆台前坐下,热风吹上来,温热柔软的指腹替她轻轻拨弄头发的时候,椿岁莫名地想哭。
比刚刚一下子看见她那本宝贝秘籍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更想哭。
椿岁不想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样子,默不作声地把脑袋低了下去。
季知夏指节微顿,又继续吹了下去,直到小姑娘的头发七八成干了,才关了吹风机。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全没了平时的热腾机灵劲儿。
季知夏蹲下来,才发现她的表情更不对。愧疚、懊悔、这些年从未消弭过的自责,像被人抽了闸一样涌上来。
“岁岁,”季知夏低声叫她,“语姝那边我会和她谈,但是岁岁,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委屈的,尽管都说出来。想哭就哭,想发脾气就发。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没有任何义务迁就谁。要说不好……”季知夏嗓音有些哑,却依旧努力带着笑意,“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
椿岁撑着凳面,垂着脑袋,无意义又不太自然地晃了两下腿。
“妈妈……”椿岁第一次这么叫她,“那是我一年级开学,老椿送我的生日礼物。”椿岁咬了咬唇,喉咙里哽着团东西似的难受,“妈妈虽然嫌弃老椿送我这个,说他一天到晚都教我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教得那一条街上的小孩儿见了我都怕。”
椿岁想起宋清安当时的表情和语气,下意识地笑了下,“但我不认识的字,她还是一边嫌弃,一边给我每个都标好了拼音。所以这书对我来说……”椿岁忍不住顿了下,“我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那会儿,就时时刻刻翻这本书告诉自己:就算不是亲生的,妈妈和老椿对我的爱,也是真的……”
“对不起岁岁,”鼻腔一涩,季知夏站起来,弯身抱着她,“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
椿岁靠在她怀里,闻着季知夏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气。
很温暖,却又让她很混乱。
就因为她被抱走过,她就要刻意区分两个妈妈。
要是没有她,要是妈妈和老椿没有遇到她,或许会收养个真的失去亲人的孩子。那现在的老椿,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山城。
明明他们这些人,谁都没有错,可偏偏……
“妈妈,”椿岁笑了笑,嗓音很哑,声音闷闷地说,“我们都没错。可是……我还是好难过啊。”
第34章
椿岁关了灯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嗅了嗅鼻子,忍不住摸过了枕头边的手机。点开微信,给江驯发了个:【睡了么?】
江驯正在收拾行李,明早去平城的飞机。听见手机震动声,瞥了眼消息,是椿岁的。只是看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悬在输入框上面的指节又顿了顿。
小姑娘平时可没这么委婉,诸如“在吗”“睡了吗”“吃了吗”这些几乎不发,从来都是很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要么丢个滑稽视频过来:给我笑;要么非常直接地说“不忙就来聊个五毛”。
对面很快回过来:【要打电话么?】
椿岁看着这几个字,鼻子莫名一酸,又忍不住抿起唇角。好像也不用她说得很明白,只是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小习惯,江驯就能看出她更多的想法。
刚想给他拨语音过去,手指头挠了挠脸,又退回了打字键盘输入。反正都矫情了,干脆再矫情一点吧。
江驯看着对面回过来的异常高冷的“哦,那行吧”轻笑了声,给她拨了过去。
“你在干嘛呀?”椿岁摁下接听,懒声懒气地问他,声音带着点鼻音。
“感冒了?”江驯下意识地问。
椿岁愣了愣,把脸又往枕头里窝了下,“唔”了一声,有点心虚地说:“可能有点,晚上洗完头没有马上吹。”
江驯唇线抿得有些平,没有接她的话。
小姑娘有时候是挺会撒娇的,但大多数时候,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拐弯抹角地找他。
椿岁也没在意手机那头短暂的沉默,又问他:“你在干嘛呀?”
江驯垂了垂眼睫,看着摊开在地上的行李箱,用挺正常的语气说:“整理东西。”
椿岁以为他在收拾房间,“哦”了一声,话音里自觉带上了点调。戏民女的纨绔气息,慢吞吞地夸他:“挺勤快啊。”
江驯忍不住轻嗤出声,笑完了才低声问她:“睡不着?”
“啊,有点儿。”椿岁垂眼,抬手戳了戳床套上的缝衍,低声说,“我想元旦的时候回去一趟。”
江驯微愣了下,小姑娘好像到现在为主,无意识之间用的词,还是把山城的那个家,当成了自己该回去的地方。
“本来是说好寒假才回去的,”椿岁说,“但我想元旦先回去一趟。”
江驯垂了垂眼:“叔叔生日?”
“这你都记得?”椿岁戳着被子边边玩儿的手指头顿住,笑说,“你这记性不去参加个最强大脑都可惜了。”
她也就是俩人在山城那会儿,聊天的时候没话找话提过一嘴。
江驯无声笑了笑,说:“一起回去吧。”
“啊?”椿岁懵了两秒,又开启了她的企业级理解之路,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这么快就想见家长了?虽然好像有点突然,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那我怎么介绍你合适呢?关系要好的男同学?我的免费家教?和我要好的小弟弟的爸爸?”
江驯轻声笑出来,捏着手机无奈摇了摇头。收了笑意,又语调懒散地故意笑话她:“你这总喜欢想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乔熠和佑佑准备回去一趟。”
连生日都没和乔熠佑佑一块儿过过的男人,还会和人家一起回老家?
椿岁啧了两声,打算给他点面子,没拆穿他:“行啊,那就一起呗。”
小姑娘说完,又明显心情不错地说:“那我先睡啦,你也早点休息吧。”
“困了?”江驯弯着唇角问她。
“嗯,好像能睡着了。”椿岁往被子里缩了缩。毕竟哭这种事儿也挺累人的。这会儿知道元旦能有人陪她——不是,陪佑佑一块儿回山城,心情放松了那么一点点,困劲自然就上来了。
“好,”江驯没再多问什么,声音低低地说,“晚安。”
少年生怕吵到她困意似的,压得很轻的尾音,像被电流声轻震,扫过她耳膜,椿岁又忍不住往被窝里钻了钻,一整个脑袋埋了进去。
这还是江驯第一回 跟她说晚安。她也不知道是这家伙故意的还是故意的,一句晚安说得像说完就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嗯,”椿岁把声音在被窝里闷出了回音,语气却十分冷酷镇定地说,“晚安。”
说完等了两秒,就把电话给挂了。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洗脑:椿岁啊椿岁,你可一定得支棱起来,绝对不能做那种人家一哄就完蛋的玩意儿啊。你一点都不吃他这一套!
江驯微愣了一瞬,又随即反应过来,小姑娘什么时候会这么冷酷无情?害羞的时候。
忍不住轻笑出声,又捏着手机垂眼想了会儿,收了笑意,拨了个号码。
-
时年正惊讶于自己今天上分上得这么猛,枕头旁边震动的手机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原来真的是在做梦。
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却不是骚扰电话惯用的开头,只好压着被人打断美梦外加吵醒的起床气接通,气不太顺地问:“哪位?”
对面安静了两秒,时年以为是打错了,正烦得准备挂断,手机里却冒出个可怕的词汇:“哥。”
“??!”
“江驯你他妈有病吧?!”时年都被气得清醒了,噌地从被窝里弹起来,“大半夜的你不找我妹找我干嘛?”
不是,等等,他可真是被气糊涂了,大半夜的也不能找他妹!
“……”江驯沉默地等他发作完。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啊?”时年郁闷又纳闷,忍不住问,“岁岁给你的啊?”
“入学填信息表的时候见过。”江驯淡声解释道。
时年:“……”行行行,知道你记性好,知道你过目不忘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你可真是跟我有仇吧,”时年闭眼扶额,躺平郁闷道,“别以为你叫我一声哥我就……”
“岁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江驯打断他,语调凉平地问。
时年摁着太阳穴的指节一顿:“嗯?”
-
时年昨晚的电话很晚才回过来,江驯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年语气不冲,话音里也压着脾气没冲他发,但是他能听出来,跟平时大喇喇的生气不同,时年这回是真的被踩到底线了。
天还没亮,手机闹铃响起来。江驯阖着眼睫蹙了蹙眉,摸过来摁掉起床。
倒也不是因为睡得少烦躁,他平时觉就少,像今天这样偶尔只睡个两三小时倒也不在意。
只是,时年大概都不知道那书对小姑娘来说有多重要。
江驯拎着简单的行李出门。晚上就回来,里面只装了带给陈明方和他父亲的礼物。
下飞机,江驯叫了辆车去目的地悦岚湾。
江驯放完行李上车,司机瞥了眼他的打扮。穿得挺普通的休闲装,气质和长相倒是优越得很。一时也有些搞不清他是低调还是哪个他不认得的明星。毕竟住那儿的都非富即贵。
“小伙子,”车子快到的时候,司机师傅好心提醒他,“你是回家还是走亲访友?那边儿不让车子随便进,不过进去又要走很久,要是找朋友,提前让他们跟门口安保说一声,我把你送进去。”
“谢谢师傅,已经说过了。”江驯客客气气淡声回了句。
“好嘞。”师傅在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小伙子长得是挺好看,说话也礼貌得很,就是人瞧着有点高冷,一看就不像想跟他唠嗑的样子。
车子开进依山抱水的别墅区,江驯下车。
“陈叔叔。”江驯叫人。
“长这么高了?好两年没见了吧?”陈明方听见门口安保通知就迎了出来,笑着拍了拍江驯胳膊,“还是你妈妈……”话音一顿,有些不自然地收了话头,开玩笑道,“我说叫人去接你你偏不要,不告诉我航班,我这不还是得在家等你。来来来,先进去。”
俩人进屋,江驯看见陈老爷子,乖乖叫人:“爷爷。”
“阿驯来了?”陈老爷子一头头发全白了,依旧中气十足,拍在江驯肩上的力道比自己常年打比赛的儿子还大,又哈哈笑了几声,“瞧着比小时候乖多了是怎么回事?看着没那么讨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