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很快出了门,明姝另外坐了一辆马车,入了闹市,在清净的兰庭湖畔停下。
“这湖畔周围居然如此安静,闹中取静,真是不错。”明姝下车看到和刚刚街上喧闹的场景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由得感叹道。
三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着,一边赏景,一边谈论些诗歌歌赋。宋祁孟在策论时文上,可谓是操翰成章,但是在诗词歌赋,君子六艺上确是一知半解,粗通而已。
崔长卿听到宋祁孟作的诗,眉头是越皱越紧,无奈地摇头,“幸好科考不考这诗词歌赋,不然你这不要说是六元及第了,能进二甲前十都算运气不错了。”
“噗”,明姝看着惭愧的宋祁孟,笑出声来,“师父,师兄能精通应试的科目已经很好啦,人无完人嘛。”
“哼,恐怕姝儿在这点上,还要强于你,姝儿,还要你挑选几本好书借你师兄琢磨琢磨。”
“是,师父,明姝必定给师兄挑选几本好书。”明姝笑看着宋祁孟,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多谢师父和师妹。”宋祁孟丝毫没有在师妹面前丢脸的懊恼。出生平民的学子,对于那些被世家贵族垄断的君子六艺一窍不通,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师父必然知晓,所以才没有在这方面苛求。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和谐,一众护卫丫鬟远远缀在后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坠河了。
“明一,快去救人。”明姝看向湖畔丝毫没有挣扎,直直往下沉的女子,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唤作明一的护卫听到命令,急忙投身湖里,勒住女子的肩膀处,强行将她拉到岸边,随即悄然退去。岸边的丫鬟早就准备了厚厚的披风一把裹住女子因为湿透而隐现的曼妙身材。
明姝也赶紧走了过去,发现先生和宋祁孟却眼望他处,不欲过来,再看了看躺在地上湿透的女子,明白过来,大抵还是想维护女子的名声。等到擅长医术的绿柳施针完毕,整理好一切的时候,两人才走了过来。
“夫人为何要投河自尽?”绿柳搂着那女子,轻声问道,这女子明显是妇人打扮,所以绿柳称呼为夫人。
“你们为何要救我?”那女子原是呆呆地一动不动,此时听得绿柳的问话,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周边众人听到这撕心裂肺的痛哭,都沉默着任由她发泄情绪。
第4章
女子哭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慢慢缓和了情绪,抽泣的一顿一顿地回道:“失礼了,各位救命恩人。妾身名唤季檀娘,夫家姓沈。”
“再别哭了,沈夫人,前面有座小亭子,我们先去那,你也喝杯热茶,驱寒暖身,这湖边风大,小心染了风寒。”明姝很快安排下去,众人都前往亭子歇息。
“多谢小姐,小姐的救命之恩,檀娘来世必报。”
宋祁孟和明姝对视一眼,这是还没放弃寻死呢。
“沈夫人膝下可有一儿半女?”宋祁孟站起身来,轻声问道。
“有一儿一女,儿已五岁,小女尚在襁褓。”说完这话,好似想到什么,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唉,宋祁孟叹了口气,“那沈夫人高堂尚在?”
“父母俱在,不孝女实在无颜面对他们。”沈氏流泪更加凶猛。
“沈夫人可想过你投河之后,父母子女会是如何反应?你的子女尚且好说,年纪小嘛,懵懂无知,说不得过个两年便完全忘了,只是多了一个克母的名声,在继母手下讨生活,顶多没什么好前程,好夫家,还不至于流落街头。只是这高堂惨了点,好不容易娇养大的姑娘,一朝却没了性命,最后一面也未曾见着。可怜,可悲,可叹。”宋祁孟说着说着,也顺着叹了一口气,好似那悲惨场景已经在眼前。
“呜呜呜,我不能死,不能死,可是,可是那沈家全,宠妾灭妻,任由那妾侮辱于我,任由婆母磋磨我,我,我却是毫无办法,如今竟连死也死不成了吗!”
“谁说毫无办法,你又无错,既然他如此荒唐,你便离了那家,和离不行?女子在世,本就艰难,若有别的活法,何苦为难自己。只为了自己,也应该恣意些。”宋祁孟脱口而出,脑海中却是想到了上一世的明姝,明姝小姐就是如此果决,如此让人钦佩。
崔长卿听到宋祁孟的话,不由得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忍下没说什么。
明姝听到和离两字,吃惊地抬头看着宋祁孟,师兄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心里头忍不住为师兄的一番话鼓掌叫好!
“是呀,师兄说的没错,你可以和离呀!”
“可是,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可以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和离?再说你父母兄弟难道都是死的不成?他们听到你如此遭遇,肯定会为你出头。你意志坚定,谁也奈何不了你,看你装扮,家中应是十分富足,靠自己的嫁妆,还活不下去?”明姝一番话,说的季檀娘眼中光亮越盛,收起了哭哭唧唧的作态,整个人立马有了精气神。
“多谢小姐,多谢公子,你们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妾身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如何回报。”说着便行了大礼。
“没事啦,对我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还希望你不要再轻易放弃自己。”明姝扶起季檀娘,又好生安慰了几句。
季檀娘喝下热茶,又在丫鬟的帮助下回马车换了一身刚买来的衣服,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
天色渐晚,崔长卿便安排众人回程,一路上都对宋祁孟的言语表示不满。劝人和离就算啦,也算是点醒那妇人早日脱离苦海,只是这要劝,哪有当着这么多人面的?还有姝儿,也跟着起哄凑热闹!头疼!
宋祁孟和明姝听着师父不断地唠叨 ,知道是为自己好,所以也不敢辩解一句,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无奈地摆摆手,告辞分离。
明姝在丫鬟的簇拥下,回到侯府老宅,换好衣服就兴致勃勃地前往老夫人的鹤年院,陪老妇人用饭。
“今日玩得可开心?”老夫人看到明姝下不去的嘴角,明知故问道。
“祖母,今日我们可是救了一个女子的性命呢!”明姝像竹筐倒豆子一样,把事情起因经过全部都和祖母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话题倒是偏到了宋祁孟身上,“今日,宋师兄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说来听听。”老夫人正好用完了饭,洗漱完,站着给花草修剪花枝,消消食。
“往日,在京城里头,不说世家大族,就是平民百姓家,和离的也是少之又少,就算是和离,也多是女子提出,世人可不管对错,对她们指指点点的不知几何,更有那卫道士,无端地横加指责。可是今日,宋师兄却说那檀娘无错,不要为了他人为难自己。”明姝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就感觉这几句话就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宋祁孟,当真如此说?”
“是呀,祖母。”
老夫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对这番话发表任何评价,心里想着若这宋祁孟表里如一,那他今后的妻室倒是有福气啦。
“今日表现不错呀。”都弥和花念,一人一鸟磕着瓜子说道。
“哪有哪有”,宋祁孟已经习惯了都弥和花念突然冒出来的行为,谦虚道,“不过,真的不错吗?”
“路漫漫其修远兮,继续努力。”都弥懒得接宋祁孟的话,又沉默了下去。
来年二月,宋祁孟到了弱冠之年,白鹭书院为年满二十的学子举办了简单的弱冠礼,由青山居士主持大礼。宋祁孟也得到了自己的字号,字醒之,意为独清独醒,切勿执迷不醒。
这日,宋祁孟还是如常下山接抄书的活,经过街市,发现行人皆行色匆匆,愁眉不展,回书院的路上,田间一波一波的农人聚在一起,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宋祁孟经过的时候,只听到什么粮食,蝗虫的只言片语。
宋祁孟只觉得脑子里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懊恼地狠狠敲了敲头,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疯魔了一样,掉头跑了起来,直往山下冲。
“呼,呼”,宋祁孟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自己因为剧烈奔跑狂跳的心跳声,心里向满天神佛许愿,希望明姝小姐千万不要有事。
上山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宋祁孟下山只用了半个时辰,气喘吁吁地跑到侯府老宅,用力地敲击着沉重的大门。
“有人吗?在下白鹭书院宋祁孟求见老夫人。呼,呼。”宋祁孟用手背擦去满头汗水,双手撑着大腿,喘着粗气。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宋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有何事找我们老夫人?”门房纳闷不解。
“呼,呼,老夫人呢?”
“老夫人出门啦,在山上礼佛呢。已经去了半个月啦。”
“那,那明姝小姐呢,可也同去了?”
“明姝小姐,去永州城啦。”
听到这话,宋祁孟顾不得喘气,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什么?何时去的,几时回来?”
看着门房疑惑的眼神,宋祁孟只能想着各种借口,“师父有急事寻明姝师妹,特让我来关照一句。”
“原来是这样,明姝小姐也是半个月前去的永州,明小将军大婚,明姝小姐作为堂妹,特地送上贺礼去啦,算算时间,再过个两三天,应该就回来了吧。”
今日是二月初五,再过两三天,不正是春分?上一世,自己还在耗费心血,竭力想要补足束脩,忙于各种活计,只听得隔壁永州因为蝗灾,春耕延误,导致在春分那日,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民乱,幸而明觉将军带兵迅速镇压,没有引起严重的后果。
直到后来自己到了京城,听闻孔家苛责明姝小姐,四处诋毁明姝小姐的名声,其中一项就是当年永州被俘,名节不保,虽然后来明觉将军,明侯爷带人将造谣之人关进了牢房,却总有小人拿此事暗暗讥讽明家。
算算时日,应该就是这次永州之行。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明姝小姐陷于如此凶险境地。宋祁孟握紧拳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和门房交谈,迅速往街市走去。。。
第5章
宋祁孟赶到西市马车行,看着这高大的马匹,雄心壮志感觉像被踩入了泥地,不会骑马如何是好?从定州到永州,就算是快马也要骑上一天。。。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马车行伙计看到在门口踌躇,不住地望向马匹的文弱书生,知趣地走上前来,“公子可是要出远门?”
“这位小哥,我要从定州赶到永州,麻烦帮我选一匹。”
“公子以前可骑过马?”
“未曾。”
伙计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看着就是弱质书生的样子,果然,“那我还是建议公子坐个马车,我们行的马虽然训得很是温和,但是像您这样,丝毫不曾骑过马的,这马上赶路,罪可是吃不消的。”
“那坐马车多久能赶到永州?”
“至少两天吧。这还是昼夜不停的。”
“不行,不行,我有急事,还是劳烦小哥帮我选一匹好马。”
“行吧,不过这好马,价钱可不低。”伙计看着宋祁孟发白又打了补丁的衣衫,也不知道他买不买得起。
宋祁孟赶忙掏出怀中刚刚抄书挣得的钱,还有之前在书肆拿得的红利,“这里有八两银子,不知够不够,在下白鹭书院宋祁孟,若是银两不够,可否写个欠条?”
伙计牵过一匹红鬃马,明显属于普普通通的品质,但是银钱有限,也没法强求。
“正好,这匹马八两银子,看公子是第一次来买,给您个优惠,七两半,承惠。”伙计很是殷勤地给马装上马鞍,“这马鞍算我们马行送您的,以后有生意,还望公子多照顾照顾。”
“多谢小哥,一定的。”宋祁孟给了小哥二十文,“小哥,麻烦您给侯府老宅门房传句话,就说宋祁孟前往永州,还请帮忙在崔先生面前告个假。”
伙计看到还有跑腿费,立马点头答应,“您就放心吧。”
此间事了,宋祁孟赶紧牵了马,在路边买上几块烧饼当干粮,又买了水囊,急匆匆牵着马出了城。
城外郊野,人烟稀少,宋祁孟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住马鞍,想要坐上去,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了,真是庆幸重来一世后,一直在锻炼身体,还有这马儿,也是温顺的。
一开始,宋祁孟只敢驱动着马慢慢走路,好好感受如何命令它,等到过了晌午,终于感觉熟悉起来,才加快速度,半刻不敢停歇,生怕赶不及在春分之前救下明姝小姐。马儿飞快地跑起来,宋祁孟坐在马上被颠得摇摇晃晃,前仰后合,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沿着官道,一直跑到太阳落山,郊外漆黑不见五指,今晚没有月亮挂在树梢头,显得更加寂静。宋祁孟只能沿着道路,慢慢摸索,顺便就着冷水,吃下一块烧饼垫垫饥,就这样,在黑暗中又走了两个时辰。
前方出现了一个破庙,宋祁孟将马儿偷偷拴在破庙背后,又捡了些落叶堆在一起,当做它的晚饭,这才迈着颤抖的步伐进入破庙。
竟然有人在,宋祁孟借着破庙里微弱的火光,发现有四五个好似流浪汉一样的人聚在里头烤火。宋祁孟本想趁机再偷偷退出去,没想到被其中一人发现了,只得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握拳行了一礼。
“小生宋祁孟,路过此地,本想落脚歇息,不想打扰了各位乡亲,不好意思。这便离去。”
“诶诶诶,没事没事,这破庙也不是我们的。我们也只是落个脚,这位小先生赶紧进来烤个火,天凉。”
“来来来,我们庄稼人说话粗野,小先生别嫌弃。”又有一人在旁边应和道。
“多谢多谢,不嫌弃不嫌弃。”宋祁孟从善如流地进了门,“我也是庄户出身,没什么嫌弃的。”
宋祁孟听他们口音,有意想打听一下,“叔伯们,这是从永州出来的?春分已到,正是春耕繁忙时节呀。”
“对呀,唉,出来讨个活做,不然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还春耕,连春种都被吃啦,哪里还有粮能种呀。”说话的人,年纪大概五十左右,两鬓斑白,面黄肌瘦,深深的沟壑般的皱纹刻在脸上,无比苍老和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