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这是怎么了,我从定州出来,定州可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永州三府十一县,有靠近半数都发生蝗灾了呀,秋收的粮食,全都毁了!定州和永州隔着那许多山,咱们那儿的县令又根本不让我们出城,谁出去就要被关进大牢。定州哪里会知道呀!我们这几个,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这才敢不顾后路,直接跑出来,唉!”
“我们这还算好的,还有力气跑出城找活路,那孤儿寡妇的,拖家带口的,家里没存粮的,已经吃上了树皮和观音土,不知道能熬到哪天啊。。。”
宋祁孟越听心里越糟,没想到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官府为何不开仓赈灾?”宋祁孟自言自语道,只怕是,宋祁孟猛的抬头,只怕是仓库里没有存粮!只是这靠近半数的县城都是这样的吗?如果都是这样,这粮食又去了哪儿?有谁竟是能在永州只手遮天?
宋祁孟将怀中仅有的烧饼拿出来,分成几份,送到几人怀中。
“我也就这几块,大家先吃几口垫垫饥,明早往东一直走,马上就能到了定州边县。”
“呜呜呜,多谢先生。”众人吃着久违的食物的味道,差点哭出声来。等到情绪缓解,老伯便问道,“先生是要前往永州?”
“嗯。”宋祁孟点点头,“我有要事,必须得去一趟。”
“那先生记得绕开永莱县还有黑竹山。”
“这是为何?”
“我们沿途乞讨过来,就听到黑竹山的匪头子带着山上的人,聚集了山下好些痛恨官府的乡亲,弄了个什么黑竹军,要造反哇。”
“永莱县,那不就在永清府?明姝小姐就在永清府,不好不好,我要赶紧走。”宋祁孟越听越心惊,只觉得情况危急,明姝小姐危在旦夕,连忙起身告辞,出了破庙,牵上马,挣扎着上了马背,不顾双腿内侧火辣辣的疼痛,驱动马儿慢跑起来。
后半夜宋祁孟力竭,只能趴在马背上,环抱着马儿,任由它驮着自己晕晕乎乎地往前走着,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天蒙蒙亮,宋祁孟猛地惊醒,一下子没坐稳,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呼。。。”,宋祁孟环顾四周,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不过显然已经偏离了官道,四周多是野草环绕,马儿倒是饱餐了一顿。
宋祁孟驱着马儿往东走去,很快看到一片田埂,再定睛一看,原来应该是绿油油的田地,此时荒乱一片,光秃秃的土地暴露在阳光下,还有为数不少的虫卵伏在地上。看来,已经进入蝗虫重灾区了。
看着这与平常农家截然不同的场景,宋祁孟的心又落下去一分,太安静了,安静的听不到人声。
宋祁孟牵着马从村庄里穿过,村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被啃秃了的树皮,还有随意摆放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农具和水罐,再没有其他的活物。宋祁孟越走后背越凉,村子里的人呢?他在村里搜索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饿死的尸体,地上也没有拖行的痕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宋祁孟便没有余力再想这些,因为仅有的烧饼送了人,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吃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从井里舀出凉水来,用水充饥,但仍然觉得头晕脑胀。
没办法,宋祁孟也无法安心待在这死村,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往前走,经过村间小路,一直往前方走去。。。
“诶?我怎么好似,好似看到明姝小姐?肯定是我眼花了。”宋祁孟看着前方模模糊糊的身影,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随后便晕了过去。
前方来人,看到他晕倒,立马冲了过来,扶住宋祁孟软倒的身体。。。
第6章
“明姑娘,你认识这人?”说话的明显是个庄稼汉,明明是初春时节,单衣已经穿上了身,因为平日做活,身材显得越发魁梧,只是明显气力不足,饿了许久的样子。
“这是我师兄,他是定州人士,定是见我久久不归,来寻我的。”明姝将宋祁孟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眼神柔和像是要滴出水,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明姝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还有如今的处境。半个多月前,自己奉祖母之命,在明一的护卫下,来到永州,给在永州做守备的堂兄明觉,送上礼物庆贺他新婚之喜,以及祖母,父亲和母亲,还有自己对他的新婚祝福。婚礼进行的很顺利,原定第二日便启程回定州,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日,明姝刚登上马车,整个永清府就突然闹哄哄起来,无数村民都从乡间涌进了内城,哭喊着要找官老爷,从他们的话语中才得知去年秋收之时,永州半数县城都糟了蝗灾,县太爷们许诺必会解决村民口粮问题,这才止了民怨,再加上冬季大雪封路,这事才没有传出去。上月冰雪消融,村民经历了一个绝望的冬天,吃光了春种,还饿死了好几个人。
村民们实在没有办法,集结了乡里的老少,全部涌到了府城,不仅为了今年的春耕,也为了不饿死,为了活下去。
看着这如此汹涌的人群,明觉忙叫人护送明姝回来,只想等到人群散去再行事。
只是没想到,这事却越演越烈。明觉是武官,管不了民生,他能做的就是出兵,只是面对这无数百姓,饿的皮包骨头的老人和幼童,他下不了手,明觉去找过县令,也找过知府,一个个都讳莫如深,知府大人看在他兵权在握,又是京城明家的人,还特意嘱咐不要管此事,永州其他府县的余粮已经在紧急抽调,一切都在安排之中!
明觉很清楚这是背后有人不希望此事上达天听,扩大范围。
明觉暗暗写了密信,交给暗卫,连夜送往京城。圣上很快派出了钦差,严查此事,永州官场就像是被下了油锅的蚂蚁,立刻狗急跳墙起来。
一夜之间,永莱县的黑竹山涌出数千山匪,包围了整个永清府,更有甚者,居然想要强闯守备府。
明觉自觉府中已不再安全,仅靠百十亲卫,完全抵挡不住这些山匪,便趁着夜色,护送家眷乔装打扮出了府,想要穿过乡间,前往城外军营,再作打算。
明姝原是被一起护送着前往,谁知山匪好似知道他们要逃跑,居然半路截杀,明一拼死护卫着明姝,两人便一起被人群冲散了。
等躲避过追杀,才发现居然进到了永莱县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落霞村,这里是蝗灾重灾区,众多村民已经涌入了县城,只剩下些没人管的老弱妇孺,还有刚刚那个叫阿善的庄稼汉,为了照顾自己的病妻不愿入城,天天奔波在山里头找猎物的猎人。
“明姝小姐,明姝小姐,快走,快。。。”,宋祁孟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此时好像梦魇一样双手乱舞,小声喊着。明姝原是趴在床脚眯一会,补充精神,被他吓了一跳,凑到宋祁孟面前,才听到他嘴里说了些什么。
明姝无奈地看着额头上满是汗水的宋祁孟,轻轻帮他用帕子擦拭过汗水,柔声道,“师兄,师兄,我没事啦。”
宋祁孟听到耳边真真切切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明姝,虽然穿着普通人家的粗布麻衣,依旧无法掩饰她明艳又耀眼的光芒。 “师兄,师兄?”明姝看宋祁孟呆在那里,出声唤醒他。
“啊”,宋祁孟一下子反应过来,双颊羞愧的通红,连耳朵都烧了起来,“师妹,我,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宋祁孟心里疯狂的念叨着之乎者也,非礼勿视,阿弥陀佛,嘴里只能尴尬的转移话题。
明姝看着宋祁孟的反应,噗嗤笑出声来,没有戳破宋祁孟的借口,将她从出了定州到如今的一系列事都如实告知,指了指窗外说道,“这是落霞村,永莱县最东边的一个小村,村子里的人能走的都去了县城和府衙,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永莱县?我来的路上,听到这里有山匪出没?”
“没错,我和明一正是被山匪追杀,才躲到了这里,嫂子和绿柳他们应该和堂兄去了守备营。”
“山匪要追杀明觉将军?”
“不止如此,他们好像有目的想要囚禁永州城里的部分官员。”明一端着一碗薄粥进来,边走边说着。
“那必然是要管住他们的嘴了。”宋祁孟朝着明一点头致谢,接过递过来的粥,小口喝了起来。
“也不知堂兄那里,有没有危险。”明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
“守备营兵力充足,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宋祁孟说道,突然,猛地放下碗,眼光灼灼地看着明姝和明一,“师妹,这里可有什么近路通往守备营?”
“这里最近的就是翻过两座大山,直通守备营后方。”明一想了想,在地上用脚比划道。
“这幕后之人显然是要自断臂膀,将这永州弃了,钦差大人既然已经快要到了,除了不会说话的永州官场,剩下的就是粮仓里的粮食需要处理了。”宋祁孟想了想,“只需山匪一把火,该烧的烧了,什么都会掩盖下去,最多一个赈灾不力的罪责,根本没人知道粮仓里根本没有粮食。”
“若是要烧,怎么会等到现在?”明一问道。
“大概是怕打草惊蛇,这永州多多少少掌握了那人的把柄,若是一把火放了,谁都知道是被当做了弃子。”明姝也随着宋祁孟的想法猜道,“明一,你立刻前往守备营,找到堂兄,让他派人掌握住粮仓,不要让人有机可趁。”
“是,小姐。可是,您的安危。”
“国事要紧,这里暂时安全,你且去吧。”
“明一护卫放心,宋某必以性命保护师妹安全。”宋祁孟撑着下床,对明一行了一礼。
“是,多谢宋公子。”
明一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出了房门,以轻功飞奔出去,眨眼便看不到身影。
“师兄,你快躺着歇息吧。”明姝给宋祁孟端了一杯水,“师兄为何来永州?”
“我”,宋祁孟一下子噎住,“我应师父嘱咐,前来照应师妹。”
明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宋祁孟的脸微笑着,“哦?那如此,等我回了定州,必要感谢师父一番。师兄多歇息,我去屋外透透气。”
宋祁孟看着明姝走出屋外,懊恼的敲着自己的头。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都弥扶额叹道,“还不如不说话了你。”
“都弥小姐,我这如何是好?”
“你是想让明姝另觅良人呢,还是想要做那个良人?”
“我,我。。。我如今不过一个小小举人。”
“花念,吹蜡烛睡觉。”
“是,主人。”
“都弥小姐,不是,我是想说如今我不过小小举人,待我来日金榜题名,我定会向明姝表明心意,若是她也。。。我定上门求娶。”
啪啪啪啪啪,花念翅膀扇动,鼓起掌来!
“那还差不多。不过,你都有主意了,还问我做甚?”都弥立刻翻了个大白眼。
第7章
“师兄,你身体虚弱,还是要多歇息会,怎么出来了?”明姝在屋外整理明一之前留下的口粮。
“我没事了,喝了一碗粥,身体已经好多了。”宋祁孟也蹲下身来,跟着整理起来,发现这些都是被一箭穿心而死的猎物,种类更是繁多,“这是明一护卫从山里猎回来的吗?”
明姝点点头。
“明一护卫真是厉害,蝗虫过境,半山腰下都寸草不生,要想猎得猎物,还需前往山林更深处。山林里野兽众多,明一护卫却能如过无人之境。”宋祁孟感叹道,只有武力足够强大,在任何境地才有活命的可能,再看看自己,也不知当日怎就笃定自己前来能救下明姝小姐。
“各人有各人的责任,明一武功高强,但师兄你也不差呀。师父在我面前经常夸你,说你有六元及第的资质呢。”明姝看到宋祁孟手下越来越慢的动作,再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他陷入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执念中。
“多谢师妹开导”,宋祁孟没有再继续钻牛角尖,只是计划着把练武强身也作为自己的目标之一,想要成为更加让人有安全感的书生。。。
都弥和花念正盘腿坐着看话本,听到这些,对视一眼,怎么闻到一股酸臭味呢。。。
“明姐姐,明姐姐,阿善嫂嫂不好了。”
两人之间奇妙的气氛被一阵呼喊声打乱,他们同时看向来人。只见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的在脑后扎了一个髻,此时正一脸焦急地跑进来。
“英英别急,我们这就过去。”明姝赶忙站起,一把牵起英英的手,和宋祁孟一同跑向阿善的屋子。
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让人快喘不过气来。那个叫阿善的汉子,此刻跪坐在床前,手紧紧的握着妻子枯瘦的手,双眼一刻也不离的看着她。
“阿善嫂嫂去年入秋就开始生病,入了冬,没法看大夫,生生被耽搁了下来,如今这境况,唉”,明姝看着床前两人,眼眶也不知不觉得湿润了,“阿善大哥宁愿守着村子,也不肯跟着众人去县城,若是。。。”
若是妻子有什么不好,恐怕他也不愿独活。
“让我来把个脉吧,虽然医术不精,但是眼下”,宋祁孟话还没说完,阿善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又咚一声,直直朝着他们跪下,让宋祁孟吓了一跳。
“明姑娘,宋公子,求求你们救救惠娘,求求你们了。”阿善重重磕下头,不愿抬起头来。
“阿善大哥,你快起来。我们受不起。”明姝在阿善跪下时便侧过身来,不敢受这大礼,“师兄,你快去看看阿善嫂嫂如何了。”
宋祁孟点点头,上前一把扶起已然泪流满面的阿善,坐到床边,对着床上的病人道了一声:“失礼了。”,接着便给她搭起脉来。
许久,宋祁孟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这脉象。一旁的明姝和阿善看着他的面色,脸色也都越发凝重起来。
“师兄,阿善嫂嫂她?”明姝看着宋祁孟将惠娘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便赶紧上前问道。
“嫂嫂她,脉象如珠走盘,滚滚滑利,明显是滑脉,只是这胎儿在她体内,显然气血两亏。如阿善大哥所说,嫂嫂她入秋便衰弱下去,到如今也有五六月了,恐怕再拖下去,母体没有足够的营养,迟早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