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仿佛这宫里的人,都会在某一刻瞬间长大,同时可以拥有一颗崭新冰冷的心。
  江央公主根据皇帝的意思,陆陆续续又让人请了两三位公子上来,她看上去说喜欢也不喜欢,说不喜欢也没有表露出来。
  中间,皇帝还说起了前夜永宁宫走水一事,让人特地赏赐了徐隐秀一些上贡之物,但是没有将他召见进来,这个行径怎么看都有点突兀。
  宜章看了这些人,大多是文质彬彬的,像是从画上做出来名士风流,唇红齿白,但是每个都能挑出缺点来,太轻佻,太傲慢,太迟钝……
  人差不多都看了一遍,内侍官看着江央公主在名册上面,抬起笔轻描淡写般的勾勾画画。
  不由得心谙道,公主终究还是公主,这世上,能有谁家摆出这么大的气派,切菜挑瓜一样的选夫婿呢。
  过了片刻,江央公主才撂下了笔杆:“好了。”
  “陛下,请过目。”内侍官拿来了被公主筛选过一遍的名册,双手向上呈递给了赫枢过目。
  赫枢审视着上面的名字和身家,看了一时,信手丢给了内侍官,慵懒道:“你来念,朕来决议。”
  内侍官很是乖觉的准备了笔墨:“是。”
  接下来,内侍官一个接一个的念名字。
  “否、否、否……”赫枢一手支颐,歪着身子靠在榻上,内侍官拿着笔,听着陛下挑剔无比的,一个个都否决掉了。
  身为这件事主角的江央公主,却始终温驯地一言不发,端正地跪坐在下首饮茶。
  仿佛不是在为她遴选驸马一样,或者说,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一个个的,都不大对劲。
  唯有江央知晓,她不过是看破本质,没什么兴趣罢了。
  温煦的阳光斜斜照耀在了陆危的半身,他们在这里就是这样隐在阴影里,他起初还在因为无端的嫉妒,挑剔的打量着那些公子哥。
  这些人连他都比不上,不如他长得好,不如他高,不如他言辞温柔,或者是体魄还不如他。
  便是偶然有一个不错的,稍微可以入眼的,五殿下最后说人家走路不好看。
  倒是最初的那位苏家公子,样样出挑,饶是陆危有心挑剔,也挑不出什么了,他的心陡然塌了一半。
  最后,赫枢在留下寥寥几人的名讳后,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朕乏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容后再议。”
  说完,皇帝率先起驾带人回了琉璃泉殿,他身边的内侍官因为其他事情,留在这里落后几步。
  陆危心中微寒,可看这架势,虽然没有全部勾掉,另外几个候选者恐怕也难过去。
  他又开始为公主殿下担忧,仅仅在自小熟悉的宫殿里,江央公主就已经如履薄冰。
  他不能去想,公主若是远离朝廷,前往繁国又该是什么景象,那绝对不能是周全的。
  陛下,会如扶婉公主所言,将公主嫁给徐隐秀吗?
  所有人都对此不得而知,他们只起身目送陛下,等到看不见了人影,殿中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之前被压抑的声音,霍然响亮了起来,连露台上伶人的清音都高了些。
  内侍官正要离开时,恰逢送行陛下的江央公主目光撇过来,漫不经心地唤了他一声:“黄公公,请留步。”
  “奴婢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内侍官很快就反应过来,走过来问道。
  江央公主略微歪了歪头,用团扇半遮着侧脸,扫了一眼其他人,此时也都有些疲倦了,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想必不会注意到他们这里了。
  不过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关系,她今日有什么举动,都不为过的,只说是为了选驸马之事就好了。
  她明眸善睐道:“本宫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黄公公呢?”
  “公主既然有所问,奴婢自然是知无不答。”作为人精中的人精,内侍官发觉公主的意思不简单,于是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故而赔笑道。
  “啊,这就好了,”江央公主慢慢悠悠地,摇晃着手里的团扇,徐徐微笑道:“本宫想要请教黄公公的就是,不知父皇食用五石散,有多久了?”
  “这,公主?”内侍官闻言先是惊异,但他伴驾多年,神态并不惊慌,而是迅速恢复了常色,并且做出了决定:“公主请随奴婢移步再叙。”
  “好。”江央公主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倘若黄内侍直接否认,才有些难搞。
  “二皇兄怎么魂不守舍的?”四皇子涵定走到了二哥的身畔,轻挑了挑眉取笑道:“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二皇子的眸光正锁定在了,远处宜章和陆危二人的身上,闻声收回了视线,眸底波光涌动。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日正适合咱们去打马球,不知道五弟去不去。”
  四皇子拊掌道:“这容易,二哥等着,我去问他。”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或许,五弟还不知道,也对,即使一个奴婢再聪明,也不是手眼通天。
  顶多是对扶苏殿的一点琐事,了如指掌罢了。
  既然,宜章还不知道,那就永远都不要知道好了。
  “五弟,散了宴后同去打马球,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四皇子拍了拍宜章的肩膀。
  他平素和宜章玩得很好,但更和二皇子形影不离。
  “我今日不去了。”宜章正在问陆危,有没有看见阿姐去哪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四皇子不屈不挠:“嗳,难得这么多人,再说了,没准皇姐日后的驸马就在其中呢。”
  “他们?”宜章一撇嘴,别过了脑袋去,轻蔑地道,:“他们不配。”
  “你看你这话说的,太不给人面子了。”四皇子失笑道。
  二皇子步伐轻缓地走过来,笑着打趣道:“看来你四皇兄也请不动你了。”他们素日里是最玩乐到一起的。
  “两位皇兄,我还有事,明日再说。”宜章抬首四望,他眼下急着找江央公主,并没有空闲和两个皇兄戏耍。
  “罢了,你忙你忙就是,急匆匆的。”二皇子状似玩笑地抱怨了两句,心下大定,眼前的少年郎,与平素相比果然半点没有异样。
  兄弟几人之间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其乐融融,陆危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断摩挲着,他一时拿不定,究竟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了。
  但是不待陆危多想,宜章就叫了他一声,说:“陆危,你去找一找阿姐,我还有话要问她呢,人就不见踪影了。”
  之前阿姐答应了他的,现在却不见人影了,真是奇怪,她的芙蓉宴却跑开了。
  “是,请殿下稍等,卑臣去去就挥。”陆危临走之前,听见二皇子正在问起五皇子:“五弟,这是你殿里的掌事吗?”
  陆危很快就见到了捧荷,她却也没有跟在公主身边:“公主呢?”
  “陆公公问这个干什么?”捧荷亭亭玉立,手指在身前交叠,俨然不打算告诉他的。
  陆危抬眼寻顾:“是五殿下在找公主。”
  “公主去见别人了”捧荷见陆危拔腿要走,突然指了指他衣襟上的花枝:“陆公公,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危骤然回首,眸中聚满了冷光,低声克制地问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这里人来人往,捧荷当然不肯明说,只面上浮起了淡薄的笑道:“我说我知道,可是,就是您这是知道,还是不知呢。”
  她故意说得颠来倒去,陆危若是知道公主的意思,自然也了解她说的是什么。
  “我明白了。”陆危默了默,若有所悟地抬起手,就要将衣襟上别着的花枝取下来。
  却被捧荷悠悠出声拦住:“陆公公还是慢着罢,一时见了公主,该怎么交代答复,您想好了吗?”
  陆危余光瞥了她一眼,“你已经太僭越了。”
  捧荷并不怕他,反而振振有词地道:“这不是您曾经说过的吗,我们侍奉公主的,只要让公主高兴就可以了。”
  陆危不意被她反将一军,便越发想知道,公主究竟和她们说了什么,怎么说的。
  内侍官转身将公主请入了侧殿后,又亲自奉上了一杯茶,才敛眸轻声问道:“公主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确有其事了,是你做的?”江央公主面不改色,口中则不答反问道。
  内侍官扯开脸上的皮笑了笑,故作颤钦钦的口吻,开脱道:“公主这可冤枉奴婢了,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这么做啊,更何况,哪里有渠道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呢。”
  “本宫不过随口一说,公公勿怪。”江央公主足踏着轻软的绣履,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前,扇子缘轻轻抵着下颌。
  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心里也就信了五六分,她也不过是信口一问。
  若内侍官真是这样的人,父皇恐怕头一个,就不会将他留在身边了。
  内侍官谦卑地束手笑道:“奴婢哪敢怪罪公主呢,何况,奴婢知道,公主也是关心陛下,孝心可嘉才是。”
  “父皇是因何开始服用五石散的?”江央公主追问道。
  内侍官道:“想必公主也清楚,陛下早年策马落了旧伤,遇寒天冷雨,关节总会酸软无力。”
  竟然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江央记得,自己也是这么应付乔婕妤的。
  “本宫知道了。”也是因此,江央公主才会在学习马术时分外努力,以图能够让父皇为之骄傲,略微弥补他的遗憾一二。
  “本宫想知道这五石散,是谁第一个给父皇服用的?”
  内侍官没有犹豫太久,或者这个场面,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过了无数遍:“是皇后娘娘的母族进献。”
  江央公主“噢”了一声,心底竟然也不是特别意外:“母后进献时怎么说的,难道,竟然无一人劝谏父皇,这是害人的东西吗?”
  “可不敢这么说的,到了现在,奴婢等人也只敢说是逍遥散。”内侍官慌忙摆手,又苦笑道:“奴婢等人何曾没有劝过的,只是陛下要听得进去才行。”
  “父皇哪里会有那么不……”江央公主问完了黄内侍,也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自欺欺人大概是人的本性。
  明知道自己是在找死,还要告诉自己是在找乐子。
  黄内侍顿了又顿,吐出了一句:“公主……陛下向来不喜,秦家与两位殿下,有任何瓜葛的。”
  话说,秦家那么冷漠,公主对秦家没什么感觉,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陛下一直是怎么回事,还一直在提防这件事。
  “好个胆大妄为的秦家。”江央公主呵然冷笑,内侍官垂头不语,这些就不是他们所能够参与的话题了。
  “嗯……多谢。”就在江央公主转身之际,脸上溢于言表的激怒之色,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抹去。
  内侍官凝视着公主春纤玉白的背影,才摇了摇头,告退转身去见自己的主人了。
  江央公主从殿室里走出来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陆危与她正是面对面的,在廊下角柱前碰见,自己垂首揖礼:“陆危见过公主。”
  “你一直在这里。”江央看见他半点不吃惊,第一句话也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陆危拱手称是,道:“卑臣奉了五皇子的吩咐,来寻公主。”
  江央没有给陆危开口的机会,而是先抬脚步下台矶,避开了人声繁密之处,陆危回首不经意间,就看见被公子们纠缠住的五皇子。
  他顾不得想太多,忙不失迭地跟上了公主,用挡住了她的身形,消失在了廊架拐角处。
  二人并肩行至芙蓉绚烂的花圃间,芙蓉花的花枝上,挂着精巧玲珑的护花金铃,在花叶掩映间,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金色。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地方,若是有人来了,立马就可以知道了。
  江央公主转眸四顾之后,才重新开口:“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没有,卑臣听到公主在说话,就避开了。”陆危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脸上也很平静,眼睛里一望即可清湛见底。
  他仿佛天然的不会欺骗她。
  “只是宜弟的意思?”江央公主随性漫步,陆危只好步步跟随。
  听得公主质问他唯有哑口无言,固然他有意想见公主,想要看过她人生里的重要场合。
  但是,他终究只是意识到,原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卑臣有一事回禀殿下,是有关于昨日永宁宫起火的。”陆危原本不打算告知公主的,可是今日见公主之举,若自己不说反倒要误了公主的。
  等陆危言简意赅地说完了这些事,江央公主问了句:“就这些,没有了?”
  “就这些,”陆危停顿一息,轻轻地吐纳出声:“公主知道?”
  江央公主:“你知道的,本宫就不了解吗?”斑驳明媚的光芒落在她的衣裙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宜章呢?”
  陆危这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五殿下年轻气盛,若是卑臣鲁莽说出,恐怕当时就要在二皇子面前露了破绽,况且,当初的许多事情,公主也是不想告诉五皇子了吧?”
  他所说的就是江央在栖凰宫所说的那些。
  江央公主听他反问自己,不由得会心一笑,是了,这一直都是她所担忧的。
  五石散的事情,宜章恐怕都,更何况与他的手足反目成仇了。
  “你说的不错,宜弟终究还是太小了,尤其是和是遇晏、涵定二人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哪怕今日父皇给了我们体面,他日也说不得将我们抛却的。”
  “所以现在,你可以看清楚我与宜章的境地了,四面楚歌,敌意环伺,陆危,你尚且有后路可退,如此,你还要跟着本宫和宜弟吗?”
  她并没有恫吓他,甚至没有任何的威胁打压之意,只是徐徐阐述自己所处的状况,指尖抚过一簇层层叠叠的芙蓉花瓣,声线如拨动的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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