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完全全的都听见了,但是他不在意,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所付出的都能够、都应该得到回报。
“你怎么就知道?”江央公主半真半假地展颜道。
“咳咳,公主您不也知道,陛下对谢大将军的情谊吗,虽说到了现在,不大一样了。
但是,当初那么多的世家子弟,唯独谢大将军能有今日,岂不知归根结底还是陛下那时念在年少情意,才会如此的提拔器重。”
自然,养虎为患这话,放在后面说。
“更何况,二皇子和五殿下可是手足兄弟,血脉相连。”陆危跟在宜章的身边,二皇子他们在五皇子面前,一直都伪装的很好。
而且,又算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至少在此之前,陆危都不认为,二皇子会如此的狠毒。
“他就没有想过,那时候人也是不同的。”江央公主稍微吸了一口气,迫切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负手说:“他就是执迷不悟。”
陆危轻轻地笑了笑:“在五皇子眼里,公主未尝不是如此。”
宜章只会觉得,阿姐是女儿家所以比较脆弱,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差点将命都搭上了,你还笑得出来?”江央公主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陆危止住了笑意,说:“不,殿下,如此二皇子不也是不打自招了吗?”
“如此就值得吗?”
“值得。”陆危眼都不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概括了所有。
江央公主沉默了下去,唇瓣动了动,自嘲地说了句:“归根结底,竟然是我自己的缘故了。”
若非是他们的离开让宜章不安,他也不会对二皇子他们那么关系“融洽”。
“这自然也与公主无关了,彼时公主年幼,已经做到最好了。”陆危忍着疼痛坐起来。
他尽力以平缓凝和的语气,慢慢地安慰着江央公主。
那时候,皇后盛宠无边,五皇子出生后就被当做储君看待的,虽然皇帝对二皇子他们没有冷待,态度课业上,也是一视同仁的问询。
彼此心底终究都是清楚的,有些人生来为君,有些人注定为臣。
自然没有别的心思,作为哥哥的见到弟弟失落又可怜,小孩子自然而然就玩到一起了。
然而致命的是,随着诸人日渐长大,皇帝的态度渐渐暧昧不清了。
朝中大臣也随之摇摆不定起来。
陆危倒是挺想反问公主的,既然她自己很明白,人都是会变的。
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他也是会变的,到时候如此倾心相付的公主,该如何自处呢。
万一他为了更多的利益,而选择了背叛了他们,公主真的可以防备吗?
但是陆危太想珍惜这珍贵的温情脉脉,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江央公主忽而发问:“是不是很后悔?”
“嗯,卑臣该小心一点的,当时跑掉其实也不错。”陆危吐出一息,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神情倒是很轻松,依旧克制地说:“现在只能求公主的庇护了。”
“你知道本宫说的不是这个。”江央公主低下洇了墨般的眉头,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如同画卷里的美人。
“还有这个,卑臣差点忘记了,”陆危没有辩解,反而突然伸出了手,在她的面前摊开手掌,露出了一块白色的玉璧:“这是五殿下送给公主您的,卑臣还是保存了下来。”
仿佛还有点骄傲的意味。
江央公主就要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那染了血的玉璧。
“等等,”陆危连忙先攥着袖子擦干净,才给她递了过来:“公主,只剩下这个了。”
“往日一贯见你是个机灵的,怎么在这些死物上,倒成了个傻的,扶婉既然有意为难你,就是扔了又如何,”江央公主五味杂陈地说。
陆危捻着袖口:“这毕竟是五殿下送给您的。”
“是吗……”江央公主抬手接了过来,指尖轻轻地摩挲过温润滑腻的玉质,翻来覆去的打量,掀起眼皮说:“难道,玉雕有意,人却无情吗?”
陆危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头脑不太转得过来,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答复了。
五殿下在逃避手足相残的惨状,那还是情有可原的,他呢,他却是在逃避自己的求而不得,这就很可笑了。
他终究是个没有福分的人。
而江央公主也没想等着他的回应,她已经不着急了,一切都要慢慢来。
她还是希望,陆危在痛苦中有一点轻松的心情,那她就不能这样逼问他了。
“好罢,你暂且歇息吧,本宫也回去了。”
“公主请等等,卑臣有一句话要说,”陆危叫住了要离开公主,待她转过身来,笑了笑说:“若是公主要为了卑臣计较,与二皇子他们现在就撕破脸,不值得。”
他不是没脾气,而是他知道,在没本事的时候有脾气,都是要死的。
虽然对于公主他们来说,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但有句话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还是太不好的。
江央公主秀眉轩然扬起,对二皇子等人生出了厌憎之色,冷冰冰道:“本宫不可能不计较的。”
陆危心底无端地泛起波澜,他能够接受今日所受到的苦楚,因为他可以将这一切视为此时的代价。
第一次生病时有人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捧荷,你去分派几个人过来,就负责照顾好陆危。”江央公主若无其事地吩咐道,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的。
捧荷闻声这才张望了一眼,眼前的一幕,这还真是令人头疼。
但陆危这次的灾祸,肯定和公主和五皇子有关。
她抿了抿唇角,只得应承道:“是,奴婢遵命。”
捧荷出来后,站在廊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还真的是有些佩服陆危了。
不管是不是居心不良,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十分不易了。
“咱们公主果然心底仁善,”挽栀和她并肩而行,路上略微有些艳羡地说:“陆公公的待遇可怎好,一般人可得不到呢。”
“这一位又怎么算得上一般人。”
“说的也是呢,能做到陆公公这个份上,也是少有的了。”挽栀以为她是指的是,陆危能够同时在五殿下和江央公主之间,如鱼得水。
这也的确是一种本事,纵然亲姐弟能够伺候好这个,也不一定能够让那个满意的。
如此就可见得,陆危的难得之处了。
捧荷没有特别解释,这种事情对于挽栀来说,还是知道越少越好,她笑眯眯的和挽栀一起走出去,将这个秘密压在了心底。
说的也没错,做太监到了这份上,难得了。
第41章 画作 梦
陆危自然不知道, 捧荷她们是怎么想的。
江央公主重新折返回来,向他告知道:“本宫已经让捧荷她们去安排一切了, 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即可。”
陆危低声道:“那就劳烦公主了,卑臣就在月照宫,打扰一些时日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口中还边走边说:“陆掌事,这是太医临走之前,交代奴婢熬的药,一定要我们看着您喝完。”
“公、公主?”宫人看见江央公主也在这里, 错愕了一瞬, 打了个激灵。
陆公公的待遇,也太不一样了。
陆危略微苍白着脸, 气息紊乱,犹疑了一下说:“这房间里都是药味, 公主还是请回吧。”
“本宫看着你喝完药再走。”江央公主所说的看着, 就是纯粹的站在一边, 眼看着陆危囫囵地喝完药。
她没有照顾过别人,此时自然也是坐在一旁,看着别人照顾陆危罢了。
“是,陆危这就喝。”陆危哪里还敢磨蹭, 他立马大口地将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一旁束手束脚的的宫人看着,心想陆掌事真是个勇士,这药闻着就够苦的了。
但是, 他可太理解陆掌事这种急迫的心情了,任谁被主子这样盯着喝药,心里都会犯怵的。
生怕一个不得用, 药碗就被掀了的。
公主离开后,陆危才隐忍地发出一声呻唤,方才太医为他诊治的时候,就已经痛到动弹不得了,但是他怕吓到了公主,便一直忍着不出声。
背后早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陆掌事,您没事吧?”
“没事。”陆危皱着眉头缓缓躺下去,又用了半天的功夫,统统问了一遍,想看看公主是如何掌管月照宫的。
虽然知道这是公主特意吩咐了来照顾他的,但陆危打心底还是有些不适应。
纵然他已经成为了掌事许久,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享受那种主子的生活。
很多同僚说他像是个苦行僧,只是陆危明白,那些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公主似乎也没有怎么用心管束,只是让女官对下面的各处宫人,严加约束。
到了傍晚间,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月照宫一片幽静,仿佛夜幕一降,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声音。
陆危颇有些吃惊,又心想,公主也不是那么需要他的。
此时的琉璃泉殿外,一个蓝衣内侍束手而立,低着头对黄内侍回禀道:“公公,就这些了,奴婢听到消息的时候,张太医正在月照宫呢,现在估摸也差不多了。”
“好,我知道了,下去吧。”黄内侍听了下属的回禀,脸上露出了丝丝笑意,摆了摆手。
小内侍垂首退了下去,黄内侍自己朝殿内走了进去。
皇帝慵懒地躺在卧榻上,享受着乔婕妤的小意殷勤,问道:“扶婉怎么了?”
黄内侍躬身身体,低声平和地说:“扶婉公主和二殿下一时顽劣,将月照宫的一个太监扔去了兽园,据说是五殿下吩咐了,去给江央公主送东西的。”
乔婕妤听得心惊胆战,她之前和外面的人一样,以为皇帝对宫里的一切纷纭,都是持漠然不理的态度。
可是私底下,皇帝却都是一清二楚的。
“噢,”皇帝出奇地来了兴致,睁开眼睛,难得的问了下一句:“那江央又是作何反应?”
“江央公主亲自带人,找了扶婉公主去,发了脾气,喝退了诸人,要回了那个太监。”
内侍官一面说着,又一面悄悄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跟着感慨了一句:“往日不见江央公主对五殿下有多关心,现在看来,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的。”
江央公主回到王宫后,就成了冰美人,清冷孑然。
连带着对五殿下,也没有寻常姐弟之间的亲昵。
往往都只见五殿下得了空暇,往月照宫跑,就没见过,江央公主主动给五殿下送过什么。
赫枢从紫檀榻上,施施然地坐了起来,手臂搭在膝盖上悬空而置,语调扬起:“你们知道什么,江央这是害怕牵连宜章,江央还是个护短的。”
但是能不能护得住,又是一回事了。
陛下仿佛忘记了,另外为难江央公主的,也是他的儿女。
或者说,他在有意纵容他们,想要看看他们究竟能长成什么模样。
作为近身伺候的内侍官,也一度不大清楚皇帝的心绪,若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子嗣,但是,和历代的皇帝相比,他还是比较上心的。
至少,不会发生从前那种,根本活不过四五岁的情形,夭折的夭折,残疾的残疾,甚至因为冷落被宫人随意欺凌。
不管是哪位皇子,所有的伴读内侍,都是均匀分配的。
哪怕是当初对江央公主和五皇子,特殊也只是他自己多上心,老师教养换成了自己而已。
而且只有公主作为第一个孩子享受到了,五皇子他都不耐烦了,其他方面都不存在差异。
此时,却说不出,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过了一些时日,陆危身上比较轻的皮肉伤养的差不多了,才可以多起身走一走。
他一向是个足够细心的人,很轻易就发现自己的箱笼位置,都不多不少的被挪动过了。
当初走得匆忙又慌张,所以,便没来得及回来收拾这些东西,
陆危眉头微锁,因为他发现,那幅在琉璃泉殿要来的画卷上,原本未曾画完的地方,都被一笔一笔地描补上了。
仿佛是空荡荡的心境,也被缤纷的色彩一笔一笔的填充而上。
若非是他知悉原版,现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这样的工笔,月照宫有谁能做到呢,不用去想的答案。
除却他们的公主,别无他人,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叹什么气?”公主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公主?”陆危被吓了一跳,倏地转过身躯。
看见江央公主款款走了进来,身后的捧荷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端了一盏百合羹放在桌上,放貌似同情的向陆危投去一眼,然后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江央公主漾起微笑,素指将百合粥推到他面前,翘首企盼道:“要不要尝尝?”
陆危看向桌子上的百合粥,再结合公主此时期冀的神情,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讶异道:“殿下会做这些?”
“不会。”江央公主回答的很果断。
即使是在皇觉寺修行,江央也依旧是公主,怎么可能会做庖厨活计,无非是见人做过罢了。
还没等陆危松下一口气,她接着又道:“但是不能学吗?”
“殿下金枝玉叶,怎么能……”陆危越发惶恐了起来。
江央公主先声夺人道:“是啊是啊,这是本宫的恩典,你应牢记于心。”
殿下将他的话都给说出来了,陆危无言以对。
他从前就知道,殿下本就应该是极为聪慧的,最擅洞察人心。
“快尝一尝,味道如何?”江央公主笑吟吟地催促道。
陆危原本在想,一道粥而已,味道也不至于难喝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