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臣想要得到殿下啊!”
他看到男人半褪的青灰色的官服,越看越熟悉,再看见女子貌若梨花的侧颜,铜镜里男子扬起了头,赫然就是他与江央公主。
“公主!”
一道惊雷闪电照亮了殿宇,陆危豁然惊醒,窗外还下着长夜春雨,拍打在窗户上。
那一句“卑臣想要得到殿下”萦绕在耳畔。
他的心还在砰砰的跳,火热的心,瞬间一瓢冰冷冷的水浇下来,好生讽刺呵。
他竟然……做了一场春梦。
而这个人,是他多年来不敢亵渎的江央公主。
那个亲吻,带着绝妙的芳香的唇瓣,他不得不横生绮念,他轻轻抚上自己被亲过的地方,那可真的,不是梦了。
不,你得不到她,你与她是云泥之别,你永远只能在泥泞里仰望着她。
你不能靠近她,否则,你将会玷污了她。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他着魔了,当一个卑贱的人,逾越边界的喜欢了他的主人,这就是疯了。
第42章 缱绻 情动
陆危自从昨天半夜惊醒后, 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第一次这样失眠了。
无论怎么闭眼躺下,都无法将那些纷纷乱乱的思绪推开, 反而被越缠越紧。
翌日,一早开始就一直在下雨,这样的雨天对于他们宫里的宫女来说,是很喜欢的,因为公主会比较宽容,不让他们去做一些活计了。
甚至还可以一起在廊下看雨玩水,这是很清闲自在的一天。
捧荷看见陆危一副不怎么有精神的模样,想到昨日公主去见了繁国太子, 心里便不知想到了什么, 就翘起了嘴角。
挽栀无意间,瞥见了捧荷忍着笑的模样, 问道:“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你不懂。”捧荷连连摆手, 又闷声摇头。
她还以为, 这位陆公公是不会吃醋呢, 原来也会受影响啊,就说她们公主,谁会不喜欢呢。
挽栀最不喜欢他们神神秘秘的了,不太服气地反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
“你懂的话, 就笑不出来了。”捧荷朝她翘了翘鼻子,抬脚就故意加快了脚步。
“你看我饶不饶你的……等晚上回去再说。”挽栀原本想要快步追到她的。
奈何想到陆危也在,只能暂时忍了下来。
陆危听着两人的轻笑声, 心底的思绪翩飞,那些梦仿佛都是他一直所想的。
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那么轻狂可笑。
竟然在梦里, 是那样的肖想公主。
他并没有马上去拜见公主,而是在外面等候。
挽栀从里面出来说:“陆掌事,公主召您过去呢。”
陆危这才点头走了进去,他手腕上的伤还要养上许久,但是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偶尔会出来行动一下,月照宫的宫人看见他,还会特地照顾一下,不用说这都是公主的吩咐了。
这一点点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他的心底如同暖流淌过,他给自己一个理由,他是受伤了,这样可以享受一下,可以被公主吩咐人这样照顾一下,这是有正当理由的。
江央公主穿着白底暗银纹长衣,慵懒地靠坐在廊下,看着外面细雨淋漓,草木芳香,脊背上的蝴蝶骨很突兀。
“殿下,卑臣陆危叩见殿下金安。”
“嗯,起来吧,日后若是只有你,而我不必这么多礼,怪麻烦的。”江央公主怪不喜欢这些麻烦的,总是要平白说许多没有用的废话。
陆危应得很快:“是,卑臣遵命。”
江央公主没有看他,而是兀自捧着腮说:“嗯,陆危你看,那只鸟在芭蕉叶下躲雨,是不是很有趣?”
“的确很有趣。”陆危心神飘忽地附和道,看见公主身穿鹅黄色的长衣,绣着宝相花的领子,半掩住玉白的后颈,乌黑的头发也捋在了单薄的肩上。
看着这一幕,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梦境,彼时那些旖旎靡艳的画面,在眼前简直是挥之不去。
江央公主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有趣是有趣,但它们也是真的可怜啊!”
“平时它们在树林之中,也是如此的。”陆危并没有觉得,有那么狼狈,天地万物,自然是有它们的生存方式。
公主她们这样的少女,总是会自己来渡这些生灵的一切。
日后,看多了也就好了。
江央公主却摇了摇头,折过身来,脊背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说:“纵然飞入宫厦之下,却无一地,属于它的庇身之所。”
陆危眼皮颤了一下,听出了弦外之音:“殿下何出此言?”
公主这是在影射她自己,还是那位繁国太子呢,本不属于这座禁苑之中,即使进来了,也时时刻刻有可能,面临死无葬身的境地。
他不知道究竟又是什么事情,引起了公主这样的愁思,这些都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的春伤秋悲,而是真正的风刀霜剑严。
“没什么,本宫只是一时心有所感罢了。”江央公主手指握着扇子,绢丝扇面上绘制着鹭鸶花,挑了挑额边垂落头发。
她声音很清淡,就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陆危从不敢怀着这般怡然的心情,以及坦然的目光,去欣赏她的美丽,
江央公主见他的眼皮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之色,疑惑地多看了两眼,过了一时忍不住问他:“看你这样子,仿佛又是没有休息好,吃了药了吗?可是伤口发作,疼得难以入眠?”
“多谢公主挂怀,药一早就吃了,有公主的仿佛她们怎么样也要看着,我将药都吃下去了,皮肉伤早已愈合得差不多,怎么会疼呢。”陆危此时心虚地垂下眼皮。
他不敢去看公主了,他无法忘记梦里的情景。
“嗯,”江央公主半信半疑,但他说得的确有道理,看了一眼他被吊起来的手臂,又觉得他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像在说谎。
她单手捧着粉腮,挑了挑细长的眉,点头道:“你的话看上去,也只能姑且信一信了。”
陆危轻微地动了动唇角,仿佛也是默认了,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那一点默契。
“今日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本宫说吗?还是说,你已经想通了?”江央公主带着一点调笑的口吻。
她知道,陆危不会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但她还是想问一问,也许,会有一次出乎意料的惊喜呢。
显然,陆危不是会制造惊喜的人,并且依旧一板一眼的:“恕陆危斗胆,敢问公主昨日,为何要去见那位繁国太子?”
按照陆危所想,他们就此事应该尽量避免,去做出一些出格的行径,规规矩矩的等到日后尘埃落定。
江央公主“啧”了一声,好吧,真的不是什么惊喜,而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但她很快转念一想,陆危来问这个问题,就是已经很不简单了。
她淡淡地笑说:“陆危,你的问题很多。”
“卑臣僭越了。”陆危低着眉头,听得出来还是诚心实意的。
“本宫以为你不敢问的。”江央公主扬了扬眉梢,她这样的美人,做出任何的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
“这毕竟不是儿戏。”陆危顿了顿说,是否藏有私心,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他素来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自己所重视的人面前。
“但是,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问呢?又是什么身份来问呢?你给本宫一个满意的回答,本宫可能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了。”江央公主姿态闲适地向后靠了过去,显然是很享受,现在这种对话的状态。
“卑臣……卑臣的荣辱,与公主和五皇子系于一身,我是为了这个来问的。”陆危语气木木地回答。
“噢?”江央公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陆危忐忑的等待着她的回应。
虽然估计是不满意,甚至有可能让他滚出去。
两个人就仿佛是在猜谜语的人,都在等待着对方给出自己真正的谜底,但是最后结果,都不太尽如人意。
果不其然,江央公主就呵然冷笑了一声。
“即便是糊弄本宫,你能不能也用点心啊?”
“不知公主想要被我怎么说?”陆危从公主的态度中窥探出,可能这件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麻烦。
至少对于公主来说,不是一个麻烦,而是一件还不错的消息。
和芙蓉宴有关吗,惊鸿一瞥之后,便是一见钟情,出身高贵优渥的公主和王子,仿佛也是天生一对,而他就应该默默的做角落里的背景一角。
“不必惶恐,要的就是你问啊,本宫允你来问。”
江央公主并没有叫他滚,而是轻描淡写的说:
“你是不是想要问,本宫是否想要借此时机,与那位繁国公子联姻?”
陆危前思后想,点头道:“是,这些正是卑臣想问的。”
“你看这也很简单,不是吗?”江央公主说,他起初觉得问出口是羞于启齿的,此刻问了出来,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他比公主更在乎这件亲事。
而这个人选,由一群人,变成了准确的某个人之后,他就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来确认真伪了。
江央将双手交叉,指骨抵在下颌,笑得像是一只微笑的猫:“可是,本宫不想回答呀,在这之前,还是由本宫问陆掌事一个问题吧。”
陆危发觉自己掉进了轮毂中,但是没有挣扎的必要:“公主请说,卑臣尽心回答。”
“很好,鉴于此前你说种种理由拒绝,本宫给了你时间考虑,现在呢,想明白了吗?你想要和本宫在一起吗?”
江央公主问的甚是直白,陆危下意识就想回答当然。
同时他也万万没想到,公主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他以为,在见过了那位太子之后,公主便不会再提及了,难道,并非是为了联姻之事?
还是说公主已经自负的,即使对方是一个太子,她也能够在这里养面首。
“陆危该死,公主身份尊贵,卑臣委实不敢冒犯。”陆危立即请罪道。
他知道,他应该一刻也不要犹豫,然后回答什么话是最好的,而殿下也会为此而开心。
但他说不出口,他有什么身份与资格,站在这里跟公主殿下说出这句话。
所以,他还是克制了下,只说:“陆危今日有幸蒙公主错爱……”
江央公主眼眸一眯,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收起你这些敷衍的措辞鬼话,本宫要听实话。”
“实话,您可不一定会想听。”陆危清淡地笑了笑,他是很少这么轻松的笑出来的。
“本宫愿意听的,才是实话,其他的,都是虚言妄语,况且你不说本宫便什么都不知道。”江央公主不由分说的态度,让陆危捉摸不透。
“公主,一个不完整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陆危注视着公主坚定的神色,心底没有欣喜,只是觉得罪恶。
他将公主拉入了怎样险恶的境地啊。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手臂,失去了腿,失去了耳朵鼻子,难道他就不是人了吗?”
江央公主知道,有很多人,都是受过种种残酷的刑罚,可他们,一样是个完完整整的人啊。
陆危,这都是不同的,绝对不相同的。
陆危有口难言,只好一遍遍的自我重:“这不一样,这不一样……”
这真的不一样,我的公主。
怎么能一样,陆危当然不敢,将那么不堪的事情,一一讲给公主听,他甚至不愿意,同公主站在一起。
“七纲五常,也是人定下来的,既然是有人定的,终有一日会有更新,更好的将它取代,只是我们暂时没有想到,但是我们可以尝试。”
“那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大了,卑臣恐怕没有这个资格来完成。”陆危速来敬仰这些圣人之训,三纲五常。
能够定下这些定论的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他是里面的被驱从者。
他不知道,脱离了这些之后,自己该怎么活着,就像他不知道想,自己如果不是月照宫的太监,又该怎么合理的在公主身边。
“本宫看得出来你很想反驳,但是你不知该如何说,那就不要说了,既然选择了去听从,那听从本宫的不好吗?”江央公主的伶牙俐齿,在此时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现在的陆危对于她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对手。
她的优势在于,陆危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不曾真正的被教化,他只是麻木的去重复而已。
也许有朝一日,只要陆危也脱离了这些被禁锢的思维,有可能做出他们的意想不了的事情。
陆危确实很想反驳,但是若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仿佛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想,究竟是自己懂的太少了。
读书少果然很吃亏啊。
若是江央公主听见陆危的反思,恐怕都要笑岔气了
“罢了,你若是仍然不愿意,本宫也不会逼你的。”毕竟,陆危作为一个有伤在身的人,怎么想都不该趁人之危的。
江央公主笑盈盈的,觉得自己很宽容了,这么长的时限,即使是个榆木脑袋,也想得很清楚了。
陆危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公主什么都清楚,她知道,所谓的太监意味着什么。
但她只是以此作为问题,来压住陆危说不出口的驳词而已。
“不……”
“这还不满意吗?”江央公主陡然收敛起了笑容,直起了腰背。
“卑臣不是这个意思。”陆危低垂着头,脊背在少女的注视下,格外僵硬炙热,仿佛整个人被放到火上烤,唇齿干涩。
他看着公主绣着茶花的碧色裙裾,覆在月白色的锦履上。
他的所有,在公主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明明衣冠齐整,却在公主面前,如同不着寸缕的战战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