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就差直接送一把铡刀过去了。
“吓到他们最好。”
皇帝冷冷的哼笑一声,单手撑着脑袋,满不在乎道:“还有那群官员,他们犯错,自然不要紧,砍了就是,这是耽误了朕的事情,纵然有九颗脑袋,都补不回来。”
黄内侍想了想,陛下所说的不无道理。
往年的确是有大臣,因为过于骄傲自满,便是对皇帝的吩咐,都懈怠了起来。
更有甚者,连皇帝下发的文书,都不去领了。
有时候,他也很为这些大臣的脑子,感到迷惑的,这种慵怠之风,已经在都城源远流长,可以说是。
谢淮真很多年不回都城了,最初说的就是厌恶这种风向。
但是现在为的什么他们就不清楚了。
而这里对谢大将军,是否还意味着衷心的拥护之地,他们也不敢说了。
“行了,快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黄公公这才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皮肉紧紧地绷了起来。
一旁的小太监等到里面的动静都消停下来,不多时就看见黄公公退出来,跟在一旁问道:“公公,您怎么说了那些话呀?这不是有意招惹陛下生气吗?”
他们这位黄公公一向最是机敏,善于探查善意的,今日所说的话,却频频越过雷池,仿佛是在故意试探什么。
“你们懂什么?只看得见表面的浮沫,瞧不见底下的暗流涌动。”
黄内侍从琉璃泉殿出来后,原本绷着的后背才松懈下来,看似和皇帝说话很随意,甚至有些逾越了他们的身份。
那都是皇上想说出来,给有心之人听的。
“殿下们都长大了,宫里也不太平了。”
江央公主正在廊下的屏风后小憩,此处通风流畅,最是夏日的舒畅所在。
而陆危正坐在廊下的阴影里看书,他现在只有左手能用,便将书卷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用一只手压着翻看。
“真人不露相啊,你竟然看得懂这些东西?”宜章突然从背后冒出来,颇为惊异地将封面反过来,自己看了又看。
“见过五皇子,”陆危被五皇子神出鬼没的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后道:“看得懂。”
“我来考考你。”宜章闲来无事,也盘腿坐了下来。
在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后面,江央公主正在手臂下倚着迎枕,一声不出,她早就醒了,听见屏风外宜章清朗的声音和陆危的声线交错。
无论宜章问为什么,陆危都能很快答上来,而且有自己的思维和辨别能力,这是很让人吃惊的。
宜章却摇头叹息了一句:“可惜。”
“宜章。”这时,原本以为睡着的江央公主从屏风后出现,披着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自一旁款款走过,叫走了正要说出别的话的宜章:“同我去殿里说话。”
见到阿姐来了,宜章也就顾不得理会陆危了。
“好,”他跳起来跟了上去,加快了几步与江央公主并肩而行:“阿姐,我一直等着你,有要事和你说的。”
听着五皇子的余音远去,陆危莫名的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书卷掩了起来,纵然公主没有让五皇子将话说完,他也知道后面是什么。
无非可惜他是个宫里的太监,即使看得懂这些东西,也没有机会能够真的实践出来。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脊,眼睫掩下了眸中的阴翳之色。
半晌,他不由得自嘲一笑,五皇子说的不错,公主着实没有必要打断他。
这就是他永生的痛楚,公主的确可以告诉他,身份不是隔绝一切的存在,但是,却也断绝了更多的可能。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看书,只能将这宫闱之内当成战场。
可是,在这里死再多的人,他能够做得再多,得到的位置也只是比肩黄内侍,那尚且对他遥不可及,也实非他所想所愿。
固然,他也可以如同所谓的面首一般,永远的跟在公主身边。
得偿所愿之后,他很荒唐的,担心起了一件事。
并不是真正男人的他,能被公主所喜爱的,无非是在宫里的作用忠心,以及……他抬起手指蹭过自己的脸颊。
从来担心年老色衰、人老珠黄的,都不止是宫里自怨自艾的妃嫔们,陆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否也该为此感到幸运呢?因为从前的自己,根本没有担心这些莫须有的资格。
所以他愿意去为公主,做其他人不可能做的事情。
公主姐弟二人去了殿里之后,因为横窗正打开痛风透明,他们落座说话的位置,恰好就在陆危的身后。
所以,二人所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按理来说,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有意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他听不听见。
陆危也就没有避开。听见身后二人说话的声音。
“阿姐的意思,是说要与那徐隐秀合作?”宜章乍然听闻,难掩面上的惊讶之色,阿姐又是什么时候,与这个繁国太子有了往来。
江央公主不置可否:“可以这么想。”
“什么意思?”宜章进退两难。
“阿姐,你不会是轻易下了什么许诺吧?”宜章惊悚地问道,时至今日他可不敢估摸,阿姐都能做出什么来了,
“即使不能为我们所用,也不可以让旁人有了助益。”
宜章哑然无语,他尽量避免自己在想这些的,但是
“公主为的,也都是五殿下您。”
宜章敛了敛眉眼,他不是不懂这些,宫里的凶险之处并不少,
“我回去想过了,阿姐你说的也对,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我对他们不会”
“这就好。”江央公主挑了挑眉,陆危很熟悉她这个神情,并不是完全地相信,而是带着两分敷衍的安慰,显然是对五皇子的说辞并不满意。
但是目前只能如此。
宜章同阿姐说起,在父皇那里,不得见面的事情,也许阿姐可以去琉璃泉殿试一试呢。
“既然这次没有见到,那就不要再去见了,省得再吃一次闭门羹,父皇也不是小孩子了。”
这一次,江央公主说话的音色,相比上次变得温和了许多,大概是刻意压着不想和弟弟吵起来。
宜章以为她会帮自己,没想到,阿姐依旧选择了袖手旁观。
一切的变化,都是那么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阿姐,你当真不肯去劝一劝父皇吗,他虽然确实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终归还是一国之君。”
江央公主依旧忙碌着手下的动作,间隙之时,才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樱花般的唇瓣微微翘起,怎么看都是极为温柔好说话的人。
但就是这清亮的目光,看得宜章莫名心慌。
在宜章即将败落,打算避开目光的那一刻,她才出声淡淡地说:“我以为,你在来之前,就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宜章是怎样的理由,怎样的心软,她都不会答应的。
“阿姐我也知道,我说不动你的,但只是想要来试一试,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勉强你的。”宜章低落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你以为我又是谁,父皇怎么就肯听我的了?”江央公主俨然是明哲保身之策。
“作为姐姐,给你个忠告,还是不要再去的好呢。”现在的江央公主,对五皇子没有刚回宫时的温和怜惜。
这种冰冷残酷的差异,大概也一时令人难以接受,但是,所有的事情一层层的扑来,让人应接不暇,江央公主也没有了从前循循善诱的耐心。
“阿姐,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让我也有个答案吧。”宜章出奇地软了声色。
“嗯,你说吧。”江央公主懒懒地将花瓣揉碎,丢进来茶盅里。
宜章看着她依旧光辉靓丽,阿姐看上去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但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
算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变化。
宜章一字一句地说:“你做下袖手旁观的决定,究竟是不是出于当年的事情。”
江央公主听了问话,微微怔然,连带着手下始终忙碌的动作,也停了一停。
随即她缓缓的抬起了眼眸,再次看向她的弟弟,这个以温吞的口吻,问出了如此尖锐问题的宜章。
她却突然笑吟吟地说:“你这么以为的话,是不对的哦,我从未想过要报复我们的父皇,比起你,我对他的一切,更为复杂而已。”
“他是我的父皇,宜章,我尊敬他的任何决定,并且不会干预。”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眸也是湛湛如冷水,直直地逼视着他。
这是多么诡异且奇怪啊。
她到底尊敬了什么呢?尊敬父皇去送死吗?
宜章听到阿姐这么说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如果阿姐说,对,我就是憎恨他。
那才是正常的回答。
他最后还是失望而去,这个失望是他前所未料的。
这时候的五皇子看上去,可怜巴巴的,让人忍不住的怜惜心疼。
“五殿下慢走。”陆危在身后目送着说。
“你倒是更像月照宫的人了,”宜章回头看着他,幽幽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把你给皇姐,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想法呢,对,就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
他清楚,今天他又犯错了,所以,应该和阿姐道个歉。
但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那就送个人给她吧。
“这是五殿下的吩咐,陆危自然无所不从。”陆危直接简单的领命。
“你……也好。”宜章原本以为,陆危会犹豫,不想答应。
但是陆危答应的很干脆,他对扶苏殿仿佛半点留恋都没有。
还是纯粹的对他的命令,而无条件的服从呢?
好像进入这里的人,个个都变得很奇怪,起来都成了异类,他也是。
回到了大殿里之后,江央公主依旧在玩弄着手里的东西,问他:“怎么突然看起了这些东西,前两天不还是诗书吗?”
他们便只当他在看闲书罢了。
“此前的都已看完了吗?”
“是,昨日的已经看完了。”陆危的耐心要比他们好多了,江央除了极为喜爱的书,其他的都是看了一半,就随意丢开手了。
之前在查五石散时,也是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来回想在什么部分看过,又不曾留心。
“囫囵吞枣要不得。”
陆危点头:“陆危明白。”
“之前是卑臣也以为,公主会更喜欢吟诗作赋的公子。”陆危想成为这样的人,温文尔雅,满腹诗书,出口便可成章。
与人说起话来都似是打谜语一般。
那是不同于他们宫里规则之下的谜语,而是优雅美丽的。
“本宫现在也没有不喜欢。”江央公主眨了眨眼睛说,意思是说,你可以继续努力啊。
“可惜,卑臣却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陆危遗憾地说。
“世上能有天赋的人,又有几何呢,你做本宫的情人就好,不需要去做什么诗人了。”江央公主甚为轻松地说,她说得很是诚恳。
她喜欢这个,也喜欢那个,并不是一定就要有某个。
“本宫亲手制的沉香豆蔻熟水,你要尝尝吗?”江央公主忙碌了半天,就是在做这个。
用沉香熏染过的杯子,在倒上一杯温温的豆蔻水,不能用过于烫的,会将清淡馨香的味道直接冲散。
江央公主还别出心裁地加了一点旁的东西。
“卑臣荣幸之至。”陆危抬手接了过去说,他在犹豫要不要喝,这只是一杯水而已,不可能会变得难喝了,而且,泡茶和做饭是两回事。
陆危鼓励了自己一番,勇敢的将茶水喝了下去。
味道还不错,也没有那么好喝,但也并不难喝。
然而遗憾就是遗憾,不可能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那么轻易的打消抹去,只能渐渐的将其淡忘,用其他的事物来遮掩。
“五皇子想必也都想清楚了,对二皇子他们不会轻易信任了。”
“我看不是,他就是个笨蛋,说谎都不会。”江央公主一眼就洞穿了,宜章只是想揭过这一篇的小心思。
不过,目前她也没有打算多余的动作,也就顺势糊弄糊弄他这个小孩子。
宜章冷静下来才好办。
“我不该将他当成大人的。”江央公主莞尔笑道,似乎在说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五殿下本就是孩子的年纪,若是错过了这时候,就再也没有当孩子的机会了。”陆危和公主的心思变化截然相反。
之前,公主才回宫的时候,事事都是慢悠悠的来,将自己与世隔绝,对五皇子也是温温淡淡的。
他便迫切的希望,五皇子能够强大再强大一些,能够好好的保护好公主。
到了现在,他能够成为这个人,公主却因为各种因素,而急剧逼着五皇子长大,陆危反倒不大赞同了。
即使一切真的无可奈何,但是在这里,他们分明可以让五皇子放松一下,而不是每次来月照宫都是如临大敌。
“宜章看起来就像个书呆子。”江央公主忽而沉吟道,语出惊人。
一旁的捧荷差点颠了手里的茶具。
她趁着公主没有发现,耸了耸肩马上退了出去,五皇子若是听见,最在乎的阿姐这么说他,恐怕都要羞得脸皮通红了。
陆危也是惊愕不已,耐下心来,与公主絮语道:“公主一时生气是可以有的,但是,五皇子正是这样摆动的年纪,您若是他日在五皇子面前如此说辞,后悔也来不及的。”
他如此维护五殿下的原因,是和捧荷不同的,捧荷是认为公主素来不可能说出这话,但这次,陆危却是彻彻底底,站在五皇子那一边的。
因为,五皇子不可能如此的。
他侍奉了五皇子这么多年,最是知道五皇子的脑子,有多聪慧了。
举一反三的能力被从小夸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