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是,如你所见,我对他不是一般的喜爱。”她的眼中满目苍凉,被他逼视的无可遁形:“而是情人。”
  即使心中已经有了预料,得到了阿姐的亲口承认后,宜章依旧显得难以置信,低声道:“为什么,阿姐,这没有理由啊!”
  江央并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泛起虚无的笑:“情之所至,还需要理由吗?”
  “阿姐……”宜章显然对这个潦草的说法,并不能够心悦诚服地接受:“我对你,太失望了,别再执迷不悟了,你与这个奴婢,注定不得善终。”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不用你来说,”江央公主蓦然掩面啜泣,指缝间落下泪来:“我本就没想过要过千秋万载,所图不过是人间寥寥几时,你觉得,我就是放纵了,又能多久呢。”
  千秋万载,唯有日月。
  而她与陆危,不过是这日月之下的萤火之光,短暂,颓然,渺小。
  在陆危的心里眼里,她却是美丽的。
  “阿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与父皇何其相似。”
  听到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江央公主骤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宜章。
  少年已经比她要高上半头了。
  “宜章!”她心中欲言,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抬手掩面鼻音混着哭腔:“我没有太多的,宜章,我只有他一个。”
  宜章第一次那么强硬的态度对待她:“我想阿姐知晓,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江央公主固执地偏过头去,不去看他。
  宜章身形清瘦,他微微弯腰弓背,伸手扶住她的双臂。
  少年字字恳切地说:“我的阿姐,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儿,怎么会只有他一个太监呢,姐姐,你不该这样自甘堕落的。”
  江央眸光落在地面,宜章的影子,看上去那般颓然可怜,与眼前星眉剑目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本该意气风发,可是此时,他却眉心紧锁,驼背弯腰。
  宜章的忧虑没有错,这自私的情爱意味着,诛灭他们的雷池。
  不止是陆危可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她亦是要身败名裂。
  “宦官之流,多为狡诈之辈,阿姐不信就随我来。”宜章笃定了陆危不过是攀附之徒,要阿姐亲眼看一看他的真面目。
  范舟正想要找人去寻陆危,却远远的看见五皇子与江央公主,一前一后迎面而来,就要下意识躲开。
  宜章却一眼瞥见了他,抬手叫住了他:“等等,你不是那个范、范……”
  他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回禀五殿下,微臣钦天监范舟。”范舟脸上一本正经地回答,心里暗自叫苦哀哉,心想,这五皇子不会是心血来潮,要自己说出上次的卜算结果吧。
  但他的脸上,依旧摆出了端正的神情。
  “你上次算得有了结果吧,不如说来听听。”
  五皇子的话让范舟心里泛起了狐疑,居然是五皇子问得,而非江央公主,陆危也没有看见人影。
  “殿下,若是问这卦卜的来日,还是不宜道出的好,微臣只能说,是个吉兆。”
  “未来不宜说,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宜章眼底暗流涌动,江央公主也随之将眸光落在他们身上。
  范舟当然不知道宜章想什么,但看他这气势汹汹的架势,用后脑勺也想明白了,估计是有人要倒霉的。
  五皇子对江央公主敬爱有加,这个人必然不能是公主了。
  范舟心里重重一顿,想到了陆危,不由得暗暗咂舌,仁兄你有血光之灾啊。
  范舟做出小心状:“臣此言恐有冒犯之处。”
  “讲来。”宜章淡淡的道。
  范舟咬了咬牙,道:“殿下可知,三人为众,三足为鼎。”
  这一句偏偏就命中要害。
  听了范舟的话之后,宜章抿起唇角,良久没有说话。
  他盯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或者说,他本就在摇摆不定。
  范舟所说的,只是帮他选出一个妥善的选择。
  若非此事是他一时兴起,绝对会以为,范舟是来做一个说客了。
  “退下吧。”宜章摆了摆手说。
  范舟顿时如蒙大赦:“是,微臣告退。”
  二皇子路过此处,正看见了宜章他们:“那不是钦天监的人吗,宜章你还认识他?”
  宜章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角,不太想要回答:“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适才说了什么?”二皇子佯装闲来有趣地问道。
  宜章心里一团乱麻,表面淡漠地转过身去:“并没有什么,都是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言罢了。”
  “是吗?”二皇子讨了个没趣,于是敛了敛眉头,明显是不满宜章这么冷淡的态度,宜章此时已经是迁怒了他。
  尤其是二皇子惺惺作态的关怀,更是让宜章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厌烦。
  他很快就想到了,阿姐怎么和陆危在一起,明明以前都是好端端的,甚至,有一段时间里,陆危自己还回到了扶苏殿。
  他临走前问过了捧荷等人,彼时的阿姐和陆危之间,并都没有任何的异样。
  捧荷当然也是一知半解,陆危在她们的面前,一度伪装的很好,她们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公主更早喜欢了陆危的。
  况且,平日里都是公主对陆掌事更加强势,是以,她们在无意中,言辞中多少就有些维护了陆危。
  这也让宜章深觉无从下手,似乎怎么听陆危都是无辜的。
  所以,他们会有朝夕相处的机会,还不是因为这位二皇兄,想到这里,宜章略微厌烦地闭了闭眼。
  江央公主万万想不到,往日里,自己耗费了那么多的口舌,都没有成功的事情,仅仅因为她和陆危关系的暴露。
  就使宜章对他坚信的兄弟情,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芥蒂。
  陆危的眼睛被蒙上了,而这些人也很规矩,根本不发出任何的声音,致使他也无从判断,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过了好半晌,陆危终于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隐隐听到了江央公主四个字,他出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对公主做什么?”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听见了,过了一时,有人走过来,笑着说:“既然你听到了,”
  陆危被缚在椅子背后的手紧了紧,选择了按兵不动:“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
  此时的宜章和江央公主就在殿里。
  “我们给你一条生路,江央公主最是信任你,想必你来下手最合适不过。”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似乎是特别希望,陆危尽快答应下来。
  “只要我答应,你就放了我?”陆危狐疑地问道。
  对方又是停顿了一会,才说:“只要你答应下来,不仅会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后,再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死。”宫人说完,接收到一旁五皇子的目光,继续冷声冷气地说:“对了,别妄想现在假意答应,骗我们放了你。”
  谁知陆危笑了笑,垂下头说:“那你杀了我好了,我这条命就是殿下的,死了也不可惜。”
  是啊,死不足惜。
  宜章一双黑澄澄的眼睛扫过去,落在了陆危过于白皙的脸上。
  他垂目看向陆危的脸,头一次发现,他长得的确很俊俏。
  大概是很招女子待见的那种好看,此时心怀厌恶的宜章是不能感觉到的,不然怎么让阿姐如此神魂颠倒。
  他想起外面的那句话,花言巧语的小白脸。
  江央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危,全然没有在意他们。
  斜阳西坠,大片的红色霞光倾洒在疏阔的廊下,将江央公主雪白的面庞,照得如同施上了一层胭脂。
  她昂然地扬起了长眉,施施然地微笑了起来:“宜章,我赢了是不是?”
  “是。”宜章憋屈地吐出一个字,又顿了顿,补充道:“这一次。”
  江央没有同他计较这两个字,再次看了一眼殿中一无所知的陆危,转过身去留下了一句:“放了他。”
  “回去,放了他。”宜章不甘心地负手道。
  “是。”一旁的宫人悄悄松了口气。
  陆危明显感觉到,给自己划断绳子的人,动作很小心,他唇角动了动,总觉得哪里不大对,但他说不出来。
  陆危回到月照宫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他的后颈仍然疼痛不已,却不敢在人前露出半分异色,外面的捧荷与挽栀等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安静乖顺,还未进入殿中,就看见了五皇子也在。
  “公主,卑臣回来晚了。”陆危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对姐弟,为了他的生死,发生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争执。
  “陆危,你怎么样?”江央公主欣慰不已,竟然也忘了自己本该问他,如何回来的这么晚。
  幸而陆危此时也另有心思,没有发觉公主的异样:“劳公主忧心,卑臣一切皆好。”
  “人已经回来了,阿姐可是放心了。”这厢饮茶的宜章见到陆危,没有任何异色,只是漠然地将他看了一眼。
  这时候,作为幕后主使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假惺惺的去关心。
  江央公主如无所觉,眸光若水道:“他是不会离开我的,我一直都很清楚。”
  陆危有些奇怪,这话听上去,倒像是说给旁人听的。
  宜章低垂着头,掀唇轻笑一声,他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是阿姐,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有谁,会向一个奴婢托付终身呢,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样一个太监,竟然值得你堂堂江央公主,如此离经叛道吗?
  阿姐现在亲自告诉了他,她觉得这是值得的。
  他知道,他知道,阿姐以为自己有的太少,她只是在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这在所有人的眼中,不过是在作践自己罢了。
  宜章觉得这件事,都是父皇导致的,若非此前,他要将阿姐赐给一个老头子,阿姐也许就不会有病乱投医,她只是太害怕了,以至于失了方寸。
  他心底默默的怨怼着父皇,听到了阿姐的话,又忍不住嗤笑一声说:“但总有阿姐你管不了的一天。”
  江央公主动了动唇瓣,哑口无言。
  “原来殿下也有对五殿下,束手无策的这一天。”陆危不明所以,只当是姐弟两个吵嘴,便不禁笑了笑道。
  江央公主听到这话,别着脸泯然说:“我不一样拿你没有办法吗?”
  陆危闻言,明白公主是在意指当初,讪讪地笑了下。
  江央公主抬起手腕,陆危正要去如常搀扶她起来,看见这一幕的宜章低吼骤然道:“别碰我阿姐!”
  “五殿下。”陆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收回了手,对上了宜章如同寒刀般的目光,他便看向了公主。
  江央眸光淡泊宁静,温煦地说:“你先下去吧。”
  “是,卑臣告退。”陆危松了一口气,一如既往的躬身告退下去。
  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还有疏漏,倒也不好惊动了公主。
  只是那些人,陆危垂下眼皮,究竟是哪一宫的呢?
  若是放在平日里,依照陆危细腻的心思,应该能够察觉到,公主的不同寻常。
  她的态度太正常了。
  陆危分明就已经是晚归了,但她居然还如同往日一样的话语,没有多一句,也没有少一句。
  但他此刻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事情,也没有察觉到公主的异常。
  两个人各怀心思,江央公主则永远都不可能,告诉陆危,她的弟弟企图杀掉他。
  等着陆危出去之后,宜章才冷冰冰地说:“阿姐给我看有什么用,你若是想要与他厮守终生,便去告诉父皇呀。”
  江央公主没有任何的羞赧之色。
  她张望他半晌,直瞧得他心虚不已,才平静地说:“是啊,我不敢,我父皇会杀了他,所以,我要保护好他。”
  宜章喃喃道:“你们的私情,永远见不得天日。”
  “这也没关系,只要可以暂时的,在一起就好了。”
  “你们的关系若是被发现了,他怕是要人头落地,也不止的。”父皇绝不会允许,他的公主这样堕落的。
  说到这里,二人分别静默了下来。
  “可是宜章,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
  “所以,宜章,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啊,父皇也不会为此迁怒你。”江央有些绝望地微笑道。
  “阿姐……”宜章心里骤然一股空荡荡,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说:“皇姐,皇姐,你是公主啊,你、你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没有谁不会爱你。
  未来你会嫁给一个很好很好的驸马,夫妻美满,绝对不会像父皇他们一样的,你是公主啊。”
  江央眸色清澄,全无了白日里的哀然,笑吟吟道:“除却你所说的,他是个太监之外,还有什么弊端,至少这一条,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她也明白自己作为公主,自己理应怎么选择,但若是人人都按照“应该”去做,那还有什么意趣可言呢。
  宜章匪夷所思道:“这一条还不够吗?”
  “但是宜章,我们本身就无法活在规矩之下,不是吗?”江央公主端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漾出了清淡的笑意:“阿姐要感激你的。”
  宜章抬首看着眼前站起身的阿姐,端着茶盏的动作怔住了。
  他后背森冷生寒,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不妙的想法,他一时心软放了陆危,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饶是他知道,这是错的,也知晓该学会快刀斩乱麻,优柔寡断最是不可取。
  他不愿意为了一个陆危,与阿姐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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