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监,对江央公主有所图谋,偏偏江央公主知道,却不以为意,自甘堕落的公主,着实是太令人可耻了。
江央公主本就不善于与人争辩,此时面对站在上风的乔昭仪,更是如此,便心虚气短道:“可本宫所求,不过是一人相伴罢了。”
“既然公主不肯,妾身只好自作主张,为江央公主慧剑斩情丝了。”
乔昭仪上前一步,一席话说的大义凛然,几乎让人忍不住为她拊掌叫好。
“本宫与谁在一起,与你们有何干系,处处多管闲事。”江央公主终究是满心不耐起来。
她这样素来温吞的性子,都被逼的厌烦起来。
乔昭仪相貌清婉,在宫里,也是有口皆碑的心地良善,对人胜在真心,这也是江央选择她的原因之一。
到了今日,乔昭仪对她父皇的一腔真心,倒是成了个收拾不干净的麻烦了。
况且,父皇怎会在意,她是否自甘堕落。
乔昭仪:“堂堂公主与一介太监有染,自甘下贱,放荡形骸,陛下若知道公主如此,怕是要千刀万剐,也不肯罢休。”
听得千刀万剐这四个字,陆危的手蓦然一颤,心中刺痛。
江央公主的腰身也向后一委,仰头目光落在微微摇晃的宫灯上,喃喃地唤了一声陆危。
陆危若是因此而死,江央公主被她搅得心神不宁,不住地说:“够了,够了,够了……”
“当然不够,”乔昭仪脸色一沉,霍然起身,继续不依不饶道:“公主到底想做什么,还想让皇帝好好过了吗,身为女儿,却只想着让陛下操劳吗。
妾身知道公主在宫外受了委屈,皇觉寺清苦,可陛下怎么会不为公主着想呢,烦请公主为了陛下,忍了这一遭吧!”
这是什么样真情实意的枕边人,即使是那样三心二意的男人,也要处处为他周全了一切。
是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
江央对乔昭仪冷声道:“至于父皇那里,本宫自会分辨,不劳昭仪挂心了。”终究是大意了。
乔昭仪已经彻底不想理会,江央公主在说什么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笃定了是在帮江央转回正路。
江央木然地注视着乔昭仪了半晌,不再说话反驳,看样子,似乎放弃了内心的挣扎。
然而,还未等乔昭仪大喜过望。
就听见她如丧考妣地说:“大不了,本宫再被赶出皇宫罢了,又何妨。”
陆危低垂着头,束手而立,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江央公主再次抬起头,眼尾泛起一抹绯红,清澈的嗓音如同坚冰:“陆危,你听见昭仪娘娘说什么了吗?”
“是,卑臣都听见了。”陆危依旧低低的垂着头,面目遮掩在阴影里,轻声细语地回答。
“听清了吗?”
“听清了。”
江央公主的声音平和冷淡:“她说了什么?”
“昭仪娘娘说,奴是殿下的情人。”陆危这话说的一点不羞愧,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可信吗?”江央公主口中一句句地问着陆危,却目不转睛地,含笑盯着面前的昭仪。
“当然不可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可笑至极。”
陆危将最后四个字,咬的清清楚楚,但是,眼睛里浮现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戏谑与恶意。
“所以,陆危……”
陆危便稍稍低下头去,侧耳道:“殿下有何吩咐,卑臣都听着呢。”
江央公主再起掀起眼帘,眼底多了丝怨气,咬牙道:“陆危,就让乔昭仪,别再喋喋不休了。”
陆危眯了眯眼睛,应声道:“是,卑臣知道了。”
江央阖上了双目,淡淡地说:“送客罢。”
“是,殿下。”陆危躬身应下,一步步地走过来,对乔昭仪抬手道:“乔昭仪请。”
乔昭仪对陆危厌恶之至,双手挽着快步朝外面走去,生怕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陆危似乎也很识趣,虽说奉命出来送客,却也并不紧跟着,而是时刻落得一两步远,不紧不慢。
她自然也不会看见,随着一盏盏宫灯及光影的落后,长廊里的宫人,也同时被陆危一一摆手屏退,一道一道的人影悄声退去。
最后,这条长而寂静的走廊上,只有陆危和乔昭仪一前一后。
陆危低声提醒道:“风雨颇大,地面潮湿,贵人小心脚滑。”
“不用你多事,下贱的东西。”乔昭仪现在看一眼他,都觉得恶心,更不要说是有什么好声气了。
“是,奴婢逾越了。”陆危低下头,卑下歉然的笑了笑。
乔昭仪哼了一声,步伐更加加快了些。
正是苍苔露冷,厌厌露华,微黄的光线落在走廊上,两条影子时强时弱,时长时短,跟着廊下宫灯的摇晃,轻轻颤动。
“不过,说完了那么多犯上之言,您以为,您还能活着走出月照宫吗?”陆危依旧低垂着头,双手交叠于身前,隐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双目稍抬,寒意渗人。
“放肆,谁给你这贱奴的胆子,敢威胁主子,以为自己爬上了公主的床,就是个人物了吗,”乔昭仪此时还觉得,自己能够威吓住陆危。
他也不再掩饰脸上的冷意,颀长的身影落在了她的身上,如同跃跃欲出的魔鬼,亟不可待的抓住了到口边的猎物:“你要灭我的口?”
“我是该说乔昭仪你洞察秋毫,还是愚不可及?”
不错,陆危就是要灭口!
乔昭仪霍然挥袖:“放肆,你胆敢!”
“卑臣奉劝昭仪,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了。”他冷笑着步步逼近,细长的手指微微翘起,一叠一叠地折起了袖子,露出了过分白冷的手臂。
若是弄脏了衣袖,一会让殿下看见,可就太失礼了。
“我可是皇帝钦封的贵人,你知不知道谋害贵人,是什么罪名!”
陆危瞧着乔昭仪心虚气短的声色,心中顿觉索然无味。
他收敛起了脸上故作狰狞的笑,居高临下道:“卑臣知道,这宫里的三千规矩,卑臣可比贵人您清楚多了。”
“你你你,你可别忘了,就是你背后的公主,在陛下眼里也什么都不是,她自己放荡还要怪别人吗?”
陆危登时摇了摇头,一副受不得惊吓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说:“卑臣死了不要紧,公主亦不可幸免怎么办。
殿下何尝这样哀求过谁,你一个小小的昭仪,居然还敢威吓殿下,不知死活。”
陆危也不曾主动想过去谄媚或者陷害,可唯独她今晚频频逼迫殿下,恰恰是他不能容忍的。
“殿下既然不情愿,你就不应该咄咄逼人,既然你要这么做,我也别无选择了。”陆危说得咬牙切齿,一切企图伤害殿下的人,都应当去死。
“你以为你们这种关系,能够天长地久吗,不过是露水情缘,自以为是什么,来日皇帝为她赐婚,她情愿还是不情愿又有什么用。”
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陆危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她,管她什么事。
是不是露水情缘,陆危根本就不曾在乎,他只要殿下高兴就可。
这些人,这些人太可恶,可恶之至。
“这就不劳烦贵人您操劳了,卑臣与殿下的缘分,比您的性命长久就是了。”言罢,陆危就朝她步步逼近。
后半夜的雨凄凄冷冷,窗外翠竹哨响,淅淅零零。
其他的宫人闻声而来,见状上前来劝,江央公主仍然不肯休息,等不到陆危回来,她怎么也无法入眠的。
“陆危还没回来吗?”江央公主疲倦地,斜倚在春睡海棠香榻之上,把玩着一只玉佩,她的声音缥缈空虚,带着两份疲倦与三分忧虑。
“还没有,殿下。”捧荷张望了一眼,小声说。
雨声骤然变大了,恍惚间似乎外面打了一道闪电,江央公主被惊得稍稍侧首,本是握着玉佩的手骤然松开。
玉佩掉落在柔软繁复的湖绿色裙裾上。
滑落到裙角,没有任何声音。
一双被刮出抓痕的手恶狠狠地,勒住了乔昭仪的脖子。
随后,那双手更是按住了女子后颈和脑袋上,没入黑暗中的面容,冷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满是冷酷,决绝地下了死手。
“啊!”美人的头颅被人强力浸入水中,发髻横散,遥远的宫室之中灯火辉煌,那尊贵的男人正美人在怀,与新欢正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宠幸的女人,危在旦夕,即将丧命于一个卑贱的太监手中。
夜雨缥缈,海棠打落,浸的满宫胭脂红,当真是个好时节。
陆危仰起头长舒一口气,八角宫灯漏出一抹昏黄之色,洒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拿出帕子擦干了手后,微微笑着将衣袖撸下来。
他提起了之前放置在一旁的八角玲珑宫灯。
步伐不徐不疾地朝殿中折身返回。
江央公主秉退了宫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看着长窗外面夜雨潇潇,细长的手指捻着衣袖上绿色的钩吻纹路。
陆危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只是双手微微敛起于袖中。
江央公主瞬间抬首看向他,带着柔弱的小心,问:“送走了?”
真是让人心都化了,陆危见着殿下,便满心如荡漾的春水。
“公主放心,已经送走了,乔昭仪再也不会说出去的。”他微笑着轻声道,在进来前,已经将自己的衣冠整理过。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衣袂被湖水洇湿的痕迹,暗暗的一块印记。
全身上下没有沾到一丝雨痕,偏偏洇湿了袖口,还有指背上原不曾有的红色抓痕。
江央公主喉咙一紧,垂下头沉默不语,这不是本该预料的吗。
她只是,忽然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恍恍惚惚。
“陆危。”江央公主面带仓皇地伸出了手,粉腮垂泪,正无助地高居在玉座之上,绚烂的裙幅并不能掩盖她的慌张。
“殿下放心,卑臣一直都在。”陆危大步上前将她抱住,
“公主放心,绝不会有任何纰漏。”陆危和风细雨地回答,挂着虚伪的笑。
过了一时,橘黄色的烛火随着窗外的风,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她脸上漾出了淡淡的笑,低垂下玉颈,如清风拂过的白荷,轻轻声地说:“那就好。”
“卑臣自然不会怕的。”
江央眉间若隐若现的浮出折痕:“你要本宫怎么办?”
“公主放心,皆是卑臣自作主张,对贵人羞辱怀恨在心,欺仗公主性情柔弱,害死了贵人。”
陆危能够做到这一步,自然也能将一切都捂得严严实实,事实上,真的到了那一步,这也只是陆危的底牌而已。
他绝不会连累到公主的。
江央公主却不肯放过他:“你为本宫杀了人,不止是今日罢。”
“公主明察,若非今日乔昭仪欺人太甚,卑臣怎会……”他俯身梗着脖子,仍在意图狡辩,却被无情打断。
“本宫不想听你诡辩,只问你,”江央公主骤然抬头,目光如炬:“这是第几起,第几人?”
他明明已经动了手,还能佯装若无其事的缓步走进来,神情淡然,衣袍齐整,未见褶皱,说明已经是不止一次。
“回殿下的话,第三起,共计七人。”陆危说出这句话时,身上的气息骤然发生了改变,微躬的腰身怫然挺直,口吻淡漠的。
如同只是不小心碾死了几只蝼蚁。
陆危依旧笑得若无其事:“算起今日的乔昭仪,三人死于卑臣之手,另四人是卑臣幕后主使。”
江央公主闻言闭了闭眼,抿紧了唇齿,她一直都觉得,陆危虽然也会投机取巧,但绝不是对他人逞凶肆虐之辈。
“公主是……动了恻隐之心?”陆危试探着问出口,心下叹了一息,终究是瞒不过心细如发的殿下了。
他这种行径,怎好与公主明说。
那些人,都是有口业的,祸从口出,他也没办法。
“能让你这样恼火,应是说的很过分了。”江央公主垂下眼帘,扇子般的眼睫扑闪着细细滤过烛光,轻声自语。
经过乔昭仪的这一遭指控,江央公主已经知道,这些人不计是为了什么,都不会心甘情愿的因为怜悯,而帮他们隐瞒。
甚至为了表功,还会踊跃地到父皇面前告发他们。
“自然是他们太过分了,”陆危自然不会使她为难,满心怜爱,轻声缓语地道:“殿下不必往心里去,卑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殿下。”
“杀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永远都杀不尽的。”
“只要秘密还存在,就不可能没有泄密的那一天。”
江央公主一只手接过了陆危递上来的玉带,一只手随意的抚过碎金流苏耳坠,是五皇子特意送来给姐姐的礼物,衬得少女玉颈修长。
“本宫没有那么好,你不必做到这等地步。”
“能为殿下尽绵薄之力,陆危就很高兴了。”
“你也要为我下地狱吗?”
“是,陆危为了殿下,无所不能。”只要殿下能够平安喜乐,卑臣下地狱又有何妨,想到殿下的笑靥如花,陆危就是魂飞魄散也不是不可。
“无妨,今夜过后,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危握住了殿下的手,芙蓉暖香,摄人心魂,这样的殿下,比任何美人都要有妩媚风流。
乔昭仪临死前的话,仍在他的心头久久萦绕,不得消散。
江央也进行了一番反思,毕竟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白日里,乔昭仪还是对她感恩戴德,到了晚上就反目成仇。
究其缘故,她隐隐对瑜妃娘娘佩服起来。
那么多人不选择乔昭仪也是有原因的,你可以选择一个热心的人,但她的热心也不一定在你身上,也不一定会选择出卖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