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说要给她选最好的驸马,可是,那也只是父皇挑出有用的人,让她选。
分明江央的年龄比她大,却能够与世无争的,活在月照宫,父皇是他们的父皇,但他只是,也只肯做江央和宜章的父亲。
可是,她明明已经最漂亮,最机灵,最活泼。
父皇只当她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罢了。
在她出生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母妃时,甚至忘记了她的母妃是谁。
她不喜欢吃梨花糕。
他说:“怎么不喜欢吃,女孩应当都喜欢的,江央最喜欢寡人给她吃梨花糕了。”
扶婉公主每每回忆起那一幕,就情不自禁的颤抖着,升起一股愤懑。
父皇喜欢她母妃的眼睛,后来,她才听年纪大一些的宫人说,母妃的眼睛,像极了秦后。
她同母妃去说,为她愤愤不平,谁知,母妃越发地兴高采烈和得意,甚至说,若是能长得再像秦后一些就好了,说不得可以借此,坐上皇贵妃的位置了。
太愚蠢了,太蠢了。
谁要做一个赝品,扶婉公主却发现,自己也继承了母妃的那一双眼睛,她不觉得有多像秦后,她其实也没有见过,只是不肯相信。
宜章渐渐长大了,他的眼睛,他们的眼睛,有七分相似。
很多宫人都说,他们才像是一母同生的。
她才不要。
江央公主回来了。
她也一直想看看,这个被驱逐出宫的皇姐,长的是什么模样?
她更像是大殿之上的那个男人,双目闪烁,神情却竭力维持在平淡如水的样子,和激动不已的宜章一样,扶婉在侧边牢牢地盯着她。
她看得想笑又想哭。
分外好笑的是,她们、她们都像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的模样。
她不喜欢那个,从未谋面的皇后娘娘,自己却长的像她五分。
而这个皇姐江央呢,她畏惧父皇,却偏偏是众多兄弟姊妹中,眉眼最像父皇,应了那一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她又很想哭,又不禁嫉妒,她想要像父皇,她不喜欢自己看上去的柔弱无辜,她想要得到真正的父亲的关爱,而非是看着一个赝品女儿的存在。
所有的人对江央的回宫,都不以为然。
唯有扶婉公主,意识到了危险的气息。
母妃也曾问她:“难道有了你父皇的宠爱还不够吗,锦衣玉食任你选,成为最尊贵的公主,不是已经是最好的了吗?”
不够,当然不够。
扶婉公主幼年并没有那么得宠时,她目睹过太多的欺下瞒上。
她意识到,父皇是这座皇城里,权力最大的人,只有得到他的青眼,才能过得好。
只有父皇真心实意,将她视为唯一的爱女,她才能被称为最尊贵的公主。
否则,她的位置依旧岌岌可危。
母妃啊母妃,怎么能够如此见识短浅。
扶婉才不想做江央那样的公主,看着就柔弱可欺的样子,怎么能够称之为是父皇的女儿。
她要去见见徐隐秀。
“他不在?”这是扶婉公主第一次踏入永宁宫。
原本作为公主的她,是不宜涉足此处的,但鉴于她与徐隐秀之间,已经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似乎过来看一看,也是名正言顺。
这日后就是他们繁国的太子妃了。
亲信好声好气地道:“公主请稍等,卑臣这就为您通传。”
“不必了,扶婉公主大驾光临,怎么好让公主久等,就是不知公主如何有闲情逸致,到我的殿里来了?”
扶婉公主并没有说话,而是先将永宁宫打量了一遍,因为徐隐秀乃是别国太子兼质子的身份,这宫殿也不算太差的。
倘若是从前,扶婉公主才不管是不是自家皇城里的,都要先嫌弃了一通再说。
但是这一次,她的心境略微有些不同了。
“我知道,你想娶得是江央,对吗?”扶婉公主直白地问他。
徐隐秀眨了眨眼睛,蓦然又笑了起来:“扶婉公主原是为了这事?”
“本宫问一问,不成吗?”扶婉公主杏眸圆睁,娇媚明艳。
她这样的略带娇嗔的态度,就不像是从前的拒人千里之外了。
徐隐秀自然也是个聪明人,察觉到了扶婉公主这点微妙的转变,笑脸相迎道:“自然是成的,公主有所芥蒂,也是理所应当的。”
“陛下,是大长公主的奏疏。”
大长公主便是赫枢的姑母,曾经扶持他登上了帝位。
“好啊,好啊!”赫枢大笑了起来,将奏疏合了起来,黄内侍没有看见写了什么,
就在谢家和长公主府接连上疏不久后,赫枢难得正正经经的,上了一次大朝会。
而且还是扔了一个炸雷,将满朝文武炸得七荤八素,措手不及。
朝臣苦口婆心的劝谏皇帝千万三思:“陛下,迁定国都乃是国之大事,这如何能够儿戏?”
“朕说出的话,也能是儿戏吗?”赫枢眉眼沉着笃定,还夹杂着一点对他们的不以为然。
“陛下自然是金口玉言,但迁都乃是国之大事,理应……”
赫枢径直打断了他们:“没有什么理应和三思,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议。”不管之前是有什么算盘,还是学着和皇帝一样消极怠工,这下都支棱起来了。
“至于尔等所忧虑的,朕自然已经有了考量。”
本朝的两位大长公主,一位秦后的生母津南大长公主,另一位就是皇帝的嫡亲姑姑,早年间陛下能够登基,就是托这位封地下虞的大长公主的福。
赫枢虽然登基的年纪很小,但他的少时登基之路并不顺利,反而充满了荆棘坎坷。
这件事竟然是大长公主与皇帝早有商榷。
不必说了,定然是他们的皇帝一意孤行,与心腹大臣定下迁都一事,将建造都城的事宜,交给了唯一信任的姑母和驸马。
前阵子,大长公主府突然不远千里,送来的一大批的新鲜荔枝,赫枢也难能可贵的赏给了一些大臣。
当时他们还在想,难道是深宫之中的儿女初长成,陛下也有心体恤他们这些臣下了,现在怎么想怎么不对味了。
迁都之后会改变什么呢,他们谁都不得而知,至少,不可能一成不变。
他们诸多官员都是世袭的贵族,在这里拥有大量的土地,一旦进行了迁都,就意味着要在皇权的赏识,和世袭的财富中二选一了。
他们只有谏言的资格,但是看不看就是赫枢的事情了。
显然,他是置之不理的,赫枢身为皇帝的威严和权柄,在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出于何等考量,都不会选择退让的。
相比起历史上的一些记载,赫枢自觉自己提前告知了文武百官,还算是仁厚了。
否则便是直接以其他名义将他们骗过去,他到时候直接定都下虞,这群朝臣还能做什么,哭着求他回去吗。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都城骤变突生。
第52章 宫乱 牺牲
迁都一事势在必行, 恰逢霜序时节,因为扶婉与徐隐秀的婚事需要筹备, 赫枢索性就先遣了人,护送他们先行前往下虞。
除却他们与一部分的官员之外,还有瑜妃娘娘以及六皇子母子,另外,就是同样被冷落一阵的四皇子。
身为皇长姐的江央公主,与二皇子以及五皇子,则负责陪同皇帝一同伴驾启程。
身为那个做出决定的人,在临近离开的时日, 赫枢自己却变得眷恋不舍起来。
江央与宜章见到父皇的次数, 随着日子的流逝越来越多,他似是想要将曾经失去的时光, 都从儿女的身上弥补回来。
一切的平静结束于谢淮真擅自率兵回都。
谁能够料想得到呢,就在不久之前, 谢淮真还在佯装肱骨忠臣, 向赫枢上那些有的没的的请安折子, 转头就敢大言不惭地威胁皇帝了。
赫枢收到这封“奏折”的时候,谢淮真的大军已经行进到了,距离眼下皇城的肘腋之侧澧荷。
就是在眼皮子底下,煞有介事的加急上谏。
皇帝赫枢当即气急攻心, 一阵天旋地转后,吐了一口血后,便倒身晕了过去。
等赫枢再次醒来的时候, 谢家谋逆,已然大军压境,迫在眉睫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文武百官已经乱作一团。
宫里更是人心惶惶,要知道这种事,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扶苏殿的宫人也急匆匆地冲进来:“殿下,出、出事了,陛下那边的消息穿出来说,说……”
“究竟出了什么事,快说。”宜章听得不知所云,嫌他说话太支支吾吾,便很不耐烦地催促道。
内侍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前襟后背似乎都湿透了,结结巴巴地禀报道:“殿、殿下,谢淮真带领叛军已经到了澧荷。”
“谢淮真他真敢?”宜章额上青筋暴起,满是不敢置信。
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直生活在花团锦簇之中,没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哪怕是曾经失去了母后,依旧有一个长姐如母的江央公主,面对这种变故什么都做不了。
听到殿下质疑自己,传话内侍的语气愈发笃定道:“殿下,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御前伺候的黄内侍都说了是真的。”
黄内侍的话,不可不信。
内侍双手一摊,喘着大气,摇摇头道:“殿下,咱们都是才知道的消息,想必公主的琉璃泉殿那边,现在更加不晓得了。”
宜章有些恍惚,他自幼都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一天,他咽了咽口水,急忙问道:“阿姐也知道了吗?”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身处琉璃泉殿的阿姐,她那么柔弱,若是知道了这种消息,现在肯定要害怕极了。
想到这里,宜章一句话说也不说,至二级起身拔腿就走,完全顾不得等着向他讨主意的内侍。
“殿下、殿下,”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跟上宜章的步伐后,才叹了口气,问道:“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是要去见陛下吗?”
陛下现在的状况可听说不大好,好多大人去求见都被避之门外,五皇子一个还没正式参政的孩子,就更不可能见得到了。
“让开,”宜章哪里还管的上他们,咕哝着:“我必须得去见阿姐。”
“啊,殿下,这错了吧。”内侍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这时候还去见什么公主,不应该是先去见陛下吗?
他当然不晓得,这是属于宜章的关心则乱。
琉璃泉殿还对外面的变故一无所知,内里一片平静,宫人在廊下洒扫,捧荷笑眯眯地和挽栀
“我阿姐呢?”宜章逐渐焦急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时间来了琉璃泉殿,居然还扑了个空。
“五殿下别急,”捧荷快步走上前来,面对焦灼的五皇子,有些不知所以然地回答道:“江央公主被陛下召见去了前殿。”
“被父皇召见了去,这时候为什么要召见阿姐?”宜章满腹不解。
难道,不是该召见他们和朝堂的官员吗?
陆危这时候也听见了声音走了出来,还没等他上去说话,就见五皇子一边低声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一边转身大步往外面去:“对了,还有父皇。”
他此时也才想到,自己也应该先去见父皇,他太慌张了,第一反应却不是他们可以依靠的父皇,而是柔弱的皇姐。
“怎么回事?”
捧荷和挽栀双双摇头:“不知道,五皇子来去匆匆的,有什么事情也没交代,听说公主不在殿里就走了。”
陆危望着五皇子清瘦的背影,被花树间被分割细碎的金光掠过,想到之前被召去御前的公主,抿了抿唇角,陛下寻常没有要紧事不会召见谁去御前的,而且,依照惯例,每次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前几次就是为了公主的婚事,虽然没有成。
这一次去了这么久,挽栀也跟着张望了一阵,回过头纳闷地问道:“陆掌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危收回了远望的目光,见廊下搬出来的几株茶花正开得芬芳,语声微淡:“不会有事的。”
此时皇帝的寝殿里,赫枢面色苍白,靠在大大的迎枕上,而他的长女江央就站在一侧,手里端着一只盛着汤药的药盏。
他缓慢地掩了掩睫毛,低沉沙哑地说:“你都知道了吧,就是这样。”
谢淮真命使者传信来,说可放过江央公主姐弟一命。
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赫枢,将江央公主拱手奉上。
然而,谢家人高估了赫枢的爱子之心,又或者是低估了他的狠心。
“父皇所说的意思,儿臣都已经明白了。”江央公主浑身如寒冰透凉,似乎沿着手里的碗盏,一点点的结霜成冰。
她对这一天的到来,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家人只不过是想要借由她,来羞辱父皇,来辱没皇族,江央公主都知道的。
“父皇知道,”赫枢没有半分讶异,他如同和女儿诉苦般,又似是在聊一些家常:“宜章的那个性子,一贯是不如你的,你们也许生错了。”
他是情愿有江央这般的皇长子的,可惜她是个公主。
江央倒是觉得没错,她痛恨这世间的不公,但并不怨恨自己的女儿身,何必为了外物而痛恨自己呢。
“儿臣只求父皇一件事。”江央公主单薄的肩膀紧绷着,纤瘦的腰身抻直如玉竹。
“你说。”赫枢视线滑到她的眉眼间,想到方才她服侍自己用药的细致,一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这是他第一次让自己的孩子照顾,是以慷慨地道:“父皇会答应你的。”
江央公主将手里的药碗递出去,黄内侍极有眼色的接过来。
公主才起身退了两步,在皇帝的榻前叩首行礼,姿态从容温驯地央浼道:“请善待宜章与儿臣身边留下的宫人。”
“可是,江央你不想他们陪着你吗?”赫枢微拢眉头,慢条斯理地问道。
但她依旧略微弯着头颈,口中有条不紊,慢慢地说:“不必了,儿臣还是希望能够积一些阴德的,等到了黄泉之下,能够弥补一下千疮百孔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