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嫂,小姨桂芝好久不见!”
桂芝第一眼见到田翠翠时,面黄肌瘦头发如枯草,衣服东一个口子西一个破洞,还松垮垮的不合身。
后来程氏帮着他们缝缝补补也教会了他们自己用针线,他们兄妹俩那衣服穿的才齐整了些,而今一身崭新的没有任何补丁的衣裳,比在家里明显气色好多了的脸庞,桂芝心中的担心才放下,那张太太看着精明,倒没刻薄下人。
还没有尝过丫环婆子伺候的桂芝还不明白,御下自古到今都是一门大学问,而这位张太太是个中高手。
你且听田翠翠只一个月这一颗心都给了当家女主人,说起张太太脸上都带着光,
“我们太太不爱用下人,家里几个婆子和门房都是成亲时带过去的,这些年只添了一房下人,还都做些洒扫劈柴喂马的粗活,我这一个月先是在灶房里帮着烧火,了解老爷太太的和两位公子的饮食口味,等这个月回去我就要到二公子身边伺候。”
桂芝莫名不喜这个决定,
“两位公子身边没有小厮书童吗?”
田翠翠坐在椅子上双手拘谨的放在腿上,这些日子学规矩学的都成习惯了,
“有的,听说还都是太太本家的,他们要跟着公子去书院读书,我就帮着王妈妈学做针线活,跑个腿传个话,王妈妈说等我针线活学好了,过两年要去伺候小娘子的。”
原来是小姐的预备丫头,桂芝起初还担心是给那二公子选的通房丫头呢,不过话说回来,
“张太太生了吗?”
她怎么记得还没到日子。
“说是下个月,我这次回来太太准我多住两天,下个月就不回来了。”
果然资本家都是相通的,说调休就调休,说加班就加班。
把自己这一个月的情况都说了说,田翠翠就拉着桂芝去了西里间,把小包袱打开,
“桂芝,这是二公子给你的书信,他特意叮嘱过要你回信的,还说有好吃的吃食让我带回去。”
早在田家庄就见过二公子跟着桂芝挖知了猴,田翠翠这信传的毫无压力。
当着田翠翠的面,桂芝打开书信,一目三行,无非就是问丑丫头练字了没,那桃子罐头给自己留着些小事,还附了一张新的字帖,叮嘱自己练字,要回信等等…
“二公子去哪里读书了?”
合上信后,桂芝随口问道。
“国子监。”
果然,自己所猜也差不多。
站在自家门口田翠翠深吸了口气,抓紧了手里的小包袱有点忐忑的问道,
“哥,这样真行吗?”
“放心吧,娘说过你的月钱攒了给我娶媳妇的,你就说钱给我了!”
娘倒是真说过这话,田翠翠‘嗯’了一声跟着哥哥回了家,没多久田桂芝就听到了那个只在农忙时节会有动静的院子激烈的争吵声,一道尖利的女声恨恨的道,
“你们都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挣的钱就该给老娘花,把钱拿出来!”
田树根倔强的声音响起,
“娘既然说妹妹的月钱是给我娶媳妇的,这钱就该归我管。”
“我打死你们两个不孝子,老子养你们这么大花你们的钱是应该的!”
这是田兆杰的声音,平时说话都怕费了力气的人,今天为了孩子手里的钱也扯开了嗓子。
“什么应该的!你从来没给我爷爷奶奶送过钱!”
田树根不服气的嚷道,他绝对不会把妹妹赚的钱给他们霍霍的。
被儿子反驳的词穷的田兆杰从墙边抽了一根棍子出来,
“真是反了天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他轮着棍子骂骂咧咧的追着儿子打,可田树根能吃能干,身子壮的跟个小牛犊似的,跑的飞快,鲜少有棍子能打到自己身上。
“砰砰砰”
“西里哐啷”
田树根家里也没养个牲畜,只听到奔跑声和踢到盆子瓦罐碎裂的声音。
“爹~~别打了!”
田翠翠哭喊着朝旁边看热闹的母亲跑过去,
“娘,你快让我爹别打了!”
她只以为父母偏心哥哥,谁知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你个死丫头,拿了月钱敢不给老娘,没良心的养你有什么用!”
翠翠她娘不但不心疼儿子,反而冲着跑过来的女儿拳打脚踢,自己生的孩子赚了钱就是自己的!敢反抗!今天打个半死也得把规矩给立好了!
“不许打我妹妹,我说了这钱是我的,谁也不给!”
…
田树满在屋里听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去劝和一下,却被女儿拉住了,
“爹,这事还得找树根叔的爷爷奶奶来。”
隔壁那夫妻可真是好算计,儿子跟着这边赚钱,女儿出去赚钱,他们以前给爹娘养,现在孩子能挣钱了就想让子女养,哪有那么好的事!
“爹,我认为吧,这事得这样…”
田桂芝在父亲耳边一番嘀咕,田树满听的直点头。
田树满去五叔家找人了,田桂芝也跟着拔腿跑了,她去了二叔家,田树丛正在家里给白纸刷明矾水,二婶大着肚子在开着门的堂屋做针线活,
“二叔!二婶!毛毛呢!”
田桂芝探头刷纸的屋里打了个招呼,又跑到堂屋问二婶。
王氏看到她很高兴,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拍拍旁边的椅子,
“桂芝来这里坐,毛毛和六郎打猪草去了,已经去了一会子,估计快回来了。”
桂芝往椅子上一座,笑道,
“树根叔家里打起来了,我来喊毛毛去看热闹。”
王氏一时不知该说孩子不要凑热闹还是高兴桂芝有热闹没忘了毛毛,皱了皱眉头问道,
“咋打起来了?那对懒货还有脸打孩子?”
村子大了什么人都有,有偷鸡摸狗的,有游手好闲的,也有惫懒的,但懒成田兆杰夫妻那样的,周围十里八乡也就这一家了,整个田家庄的人都跟着丢脸,提起他们都没个好气。
“田翠翠回来了,她得了月钱她娘想要,树根叔和翠翠姑姑不想给他,上次树根叔赚的钱让他们得了去,马上去买鸡买肉吃,几天就给花光了。”
桂芝快言快语总结完毕。
“这太不要脸了,这钱不能给他们,养成习惯了以后就是个无底洞,树根和翠翠一辈子就毁了!”
王氏恨恨的道,做父母的不想着挣钱养孩子,竟然还反过来,真是太草了。
正说着话呢,毛毛背着满满一背篓野菜回来了,春天房子盖好后,王氏就买了头毛驴回来拉磨做豆腐,剩下些豆腐渣也不舍的扔,就捉了头小猪仔,再加上几乎家家都养的鸡,这些牲畜一天可不少吃,现在王氏又大着肚子,毛毛就每天和六郎约着出去打猪食。
“大姐你咋有空来了?”
毛毛放下背篓就看到了站在堂屋门口的桂芝,惊喜的叫道。
田桂芝抿嘴一笑,
“我来喊你看热闹的!”
“在哪在哪?”
毛毛兴奋的跑到大姐跟前,他最爱凑热闹了!
“翠翠姑姑回来了,她爹娘要把她的月钱要过去花用,院子里打起来了。”
“太不要脸了,”
毛毛一听就很激愤,他自己挣的小钱钱母亲都给他单独存着呢,
“我们喊六叔去!”
有热闹怎么能忘了和他一起打猪草的六叔呢!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跑了,王氏也扶着腰来到刷纸的偏房门前,
“二郎,咱也去看看热闹。”
“你大着个肚子,冲撞了咋办!”
田树丛看她那圆滚滚的肚子,有点头痛,咋还跟孩子似的爱凑热闹啊!没听桂芝说都打起来了吗?
王氏眼波一转,嗔道,
“不是有你吗?”
田树丛认命的解下围裙,出来洗把手换了件外衫陪着媳妇去看热闹。
这动静闹的还挺大,路上碰到了不少人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大家碰了头都议论纷纷,
“那俩懒货不是铁锅被偷了都不会动的人吗?如何会舍得离了床的?”
“翠翠回来了,听说领了一贯月钱,不想给她爹娘。”
“小孩子手里哪能拿钱啊!给她爹娘收着不是应该的吗? ”
“她那爹娘正常吗?那钱到了那俩懒货手里还能有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想到兆杰这孩子小时候那么机灵大了会长成这幅德性呢!”
第72章 不舍 田里正万万没想到
田里正万万没想到, 只是当个丫环的月钱还能引起一场风波,看着头发都白了的宗叔气的打哆嗦, 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忙扶着他坐下安抚道,
“五叔,你别上火,你先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听,咱们先定好计再去。”
说完他对着旁边的长子吩咐道,
“你先去劝和着,别把孩子打坏了。”
一次次对儿子心软的田贵叹了口气, 颓然道,
“以往我总觉得他小还能改过,谁想他竟是如此打算, 我是下了决心了,这次我要帮着孙子撑起来, 以后那两个懒货老了树根养他们是应该的, 但现在他们年纪轻轻没病没灾的, 一文钱也不能便宜了他们,我是这么打算的…”
田里正和田贵一前一后进了田兆杰的院子,三间堂屋两间厢房,田贵这个当爹的给这个儿子分家很厚实的, 谁想着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看着满院子东倒西歪的木桶木盆,还有地上杂七杂八的棍子, 堂屋门开着都没人进去,一股难闻的味道从屋里往外涌,灶房旁边的厢房挂了把铜锁, 显然树根是把自己的房门给锁上了,看里正和爷爷来了,他才从脖子上拽出钥匙打开门。
五奶奶牵着翠翠的手进屋坐到了树根的床边上,把她散乱的头发用手给梳理了,又掏出块帕子把孙女脸擦干净,脸上的五指印那么鲜红刺眼,以往那当娘的对女儿还真没下过重手,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的狠心。
树根的房间很小,这间厢房和灶房连着,本来是做库房的,他嫌住堂屋西里间不方便就把自己的床搬了过来,他从屋里搬了几个马扎放在院子里,
“爷爷,二叔请坐。”
田里正坐下后,看了眼那被人架住的夫妻俩,很快眼神就偏了开去,那脸上的油灰实在是让他不忍直视,
“兆杰,翠翠都离家一个月了,回来一趟不说好菜好饭的等着,缘何打孩子?”
田兆杰小时候是个挺聪慧的孩子,谁想突然有一天一觉醒来觉醒了当个懒神的觉悟,人睡一觉能让一天的疲惫消散,睡觉才是享福,若是一直睡不费力?说不得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所以不要觉得这种懒人蠢,就像他看着周围那些天天起早贪黑的人才是蠢的一样,不知道活干多了身体会累出毛病吗?不知道躺着才舒服吗?当然若是有人做好了饭给端到脸前更好,所以他被不能忍受的父母给分了出去,父母用不孝的名头压着他他无法反抗,现在自己的子女不但地里活能干了,还能挣钱了,子女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这夫妻俩天天躺床上早就谋算好了,当下田兆杰道,
“让大家见笑了,这孩子挣了钱回家我们这当爹娘的问一声,谁想这孩子拿不出钱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人给骗走了。”
说着他眼神若有若无的扫了人群前站着的田树满一眼。
田树满无视了他的眼神,明白了闺女不让他来劝架确实是对的,倒是田树根忍不住了,气的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来,
“你莫在那里胡乱编排,我妹妹的月钱都在我这里呢。”
田兆杰眼睛一亮,伸手欲抢,田树根一晃那钱袋又到了怀里,他往坐着的爷爷面前一跪,
“爷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娘说送我妹妹去当丫环赚钱给我娶媳妇,那这钱我自己拿着有什么不对?”
“你个孩子拿什么钱,还不是都乱花了。”
田兆杰冷哼一声道,指着院子里新添的几样物件道,
“这小火炉、这石炭,还有这些笸箩、陶盆要了有什么用!”
周围的人听着都摇头,这不是家家都有的家伙什吗?如何成了没用的了?
“我没有乱花过一文钱,反倒是我赚的钱到了你们手里都被你们花光了。”
田树根抬头盯着父亲反驳道。
“我买鸡买肉吃如何是乱花钱,你在人家家里干了一年活只拿回来一贯多钱!还不是被骗着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若是把钱交给我买肉吃你不也能喝上肉汤。”
这话说的忒不讲良心,也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围观的人群本来还有些觉得孩子赚钱交给父母是应该的,此时也都变了脸,去年这个时候田树根兄妹俩是个什么模样大家都还记着呢!你再看看这一年树根长了多少,又高又壮的半大小伙子了,那都是跟着大郎沾的光,不光在人家吃饭学手艺,干活还给工钱,多少人眼馋着呢!怎么到了这丧良心的就成了骗孩子了。
田贵这一辈他最小,在村里一直是被尊敬的长辈,此时一张老脸热气上涌,火辣辣红通通的,只感觉这孽子当着全村人的面扇了自己一耳光,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他颤巍巍的站起身,后面的长子担心他撅过去,忙冲上去扶住了他,深吸了口气,他对着同宗的乡邻们抱抱拳,
“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我把话说清楚,去年大郎搬到这边以后,树根和翠翠就受到很多照顾,又是留饭又是帮着缝补衣裳,还好心的教树根编草帽说可以换钱,我听树根回来和我说心里暖烘烘的。因为同宗兄弟的原因不好拜师,我就上门厚着脸皮说以后树根就是大郎的亲兄弟,大郎直说同源同宗同气连枝,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他不但教树根手艺,还给树根开工钱,攒了一贯多的铜钱上个月被这丧良心得了去花光了,现在还想要闺女赚的月钱,你们就是贪孩子的钱罢了。”
围观的大都是田家同宗人,个个都点头,一个村子过日子,总有特别穷困的,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哪个村都有,田树根兄妹俩前几年就是走到哪家碰到饭点都会被留饭的孩子,那对爹娘真和没有差不多了,现在孩子大了就想吸孩子的血,真是枉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