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辉复又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头后直起身拱手朝着圣上情真意切道,
“说来微臣那外甥也是命苦之人,自幼好读书却无缘于科举,臣想给他讨个散官,他腿脚不好,若是能见官免跪也少了很多不便。”
他很是坦诚,这确实是他目前最想为大郎讨的封赏,钱可以慢慢赚,地可以慢慢买,但如此利国利民的功劳只有钱地做赏赐却是不够的。
显德帝万万没想到杜明辉竟是为他外甥讨官,他不由的想到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皇位的来历,外甥和舅,侄子和姑姑,真真是血脉相牵,
“五日后带你外甥进宫,朕要见见他。”
散官也是官,那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封的。
收到舅舅的来信,田树满要进京接受封赏,很是紧张,在屋里走走坐坐六神无主。
程氏把衣柜打开,里面的几件新衣裳都翻了出来,衣服多了也有烦恼,这面圣要穿哪件呢?她又犯了难。
田桂芝帮着给父亲理理长衫,正正幞头,父亲穿这一青色长衫衬的他很俊美,第一印象分肯定完美,看着父亲神思不属的样子,桂芝笑着劝道,
“爹,咱就是个庄稼人,你就多和皇上聊聊种地的经验呗,或者皇上问你有什么爱好,你那画纸儿和剪纸都拿的出手的,皇上宣你进宫是赏你,不会为难你的。”
桂芝心想,这肥料方子可是大功一件,你就是皇上也得顺着立功之人说话吧,他就不信那皇帝会问父亲治国之策。
程丽丽可是进过宫领过赏的,
“姐夫,我当时进宫那皇后娘娘就只问我羊毛衫的事情,再就是问问年龄,家居何方,有几口人,她们不会多问的。”
她的经验之谈果然安抚了田树满的焦虑。
田树满进京了,先在舅舅家住了一晚,和舅舅商量好了见驾如何行事,学了些跪拜之礼。第二日散朝后,杜明辉就带着他进了宫。
田树满的长相没的说,因为女儿不喜他留胡子,他每天都剃须,此时和杜明辉站在一起,杜大人掩映在胡须下的容貌也无所遁形,显德帝看的很乐呵,
“都说外甥肖舅,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相像的。”
“每次带大郎出门都有人说这长子长的最像微臣,微臣每次都要解释一二。”
杜明辉面上带了些自得,相貌怕是他最自信的了。
“大郎可读过书?”
显德帝和蔼的问道。
“跟着舅舅读过五年书,学过《诗经》、《书经》、《周礼》、《礼记》、《论语》,现在舅舅还要求草民每日写一张大字。”
田树满谨慎的回道。
“怪不得脑子如此灵光,朕已经听说那方子的来源,没有个好脑筋可发现不了其中的诀窍,此方子非常的简单实用,你于我大周社稷有功。”
太子亲征,第一波粮草就是户部良田所得,那粮食大丰收后户部都没讨价还价,直接应了五万石粮食立即装车,以往每次出征,光粮草之争都要很久,果然这有了就大方。
杜明辉带着外甥出了宫门,今日的赏赐他最欣喜的是那正九品的‘登仕郎’文散官称号,即便大郎于职事官无缘,可有文散官这个称号在乡下也够用了。
到家后李氏就张罗了一桌子菜,杜明辉和外甥在前厅喝着小酒,对今天圣上封的文散官之名很是满意,对那食邑就是苦笑,
“本朝那食邑之赏赐就是个名声,每户每月二十五文,每年大郎那百户能领三十贯钱,粮食什么的都没有,你也无权干涉他们的耕种安排,且这食邑也只给你一人终身,无世袭的权利。”
“这就很好了,”
田树满很满足的道,他拎起酒壶给舅舅满上,端起自己的小酒杯和舅舅碰了一个,
“这方子搁到我手里也护不住,早晚都是传出去,现在这样也算得了个好名声,这钱更是白得的,我一年帮村子里积肥也赚不了这么多呢!”
杜明辉是喝酒就上头的体质,只三小杯水酒就面色潮红,即便知道大郎心性不错,可这么说了他还是觉得心里很妥帖,
“大郎以后见了官也不用跪拜了,你以后每季可到衙门领取青色的官服…”
“舅舅又喝醉了”
田树满对着进来的舅母有些不好意思,他拦着舅舅少喝点都拦不住。
“他今天高兴,等睡一会就好了。”
李氏没怪他,她能理解丈夫的心情,公婆在世的时候反复叮嘱他要帮着大郎成家立业,今天这份封赏大郎就算立了业了,他如何不高兴。
等天黑了,杜明辉睡醒了酒也醒了,一家子围坐在前厅看宫里送来的赏赐,有银子有布料,大家却都围着那圣旨还有食邑的封赏文书,杜明辉挨着看过,和圣上的意思一点不差,
“明日让连业陪你去吏部登记了,以后去哪里领食邑和官服都让他帮你问,他认识的人多。”
杜连业在旁开心的把胸脯拍的‘啪啪’响,
“大表哥明日交给我了!”
田树满把赏赐得来的银子数了七锭出来,前面买房舅舅帮着添的钱他已经陆续还了一部分,还缺七十贯正好今天还了,他指着自己匣子里的银子很大方的道,
“舅舅,薇薇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了,若是有合适的铺子就早点盘下来,这银子就先留在舅舅这里吧。”
杜明辉把那七锭银子留下了,把木匣子帮大郎合上,看着外甥莞尔一笑,
“今年我的俸禄又长了,连业也当差,手头比以往宽绰了许多,那铺子我已经在张罗了,你也好好攒钱,以后给桂芝也在京里添个铺子,到时候和薇薇也有个照应。”
嘿嘿嘿,桂芝听的好心动啊!和杜薇薇两人你扛我一下,我拐你一下,也不知两个人在那打什么哑谜。
田树满回了客房,桂芝跟着跑了过来,她虽然想要铺子,可是她现在更想要地,谁让她想种,
“爹,好的竹子做折扇扇骨不次于那些红木,咱现在有钱把村西头那座长竹子的荒山买下来吧。”
田树满没理解女儿的意思,只道,
“那山是无主的,你想砍竹子不用花钱。”
“可那山上都是毛竹,若是做扇骨我想移栽些有名的竹子来,比如湘妃竹,紫竹等等,这山头要变成自己的才好放心的种,不然我们种好了被别人买了去咋办?”
田桂芝可不想自己忙活半天桃子被人家给摘了,那可太糗了!
田树满沉思,今年红木折扇确实赚了些钱,但是姑夫也告诉自己了那王大胡子坐地起价了,再过个秋冬春,这折扇怕是会冒出很多出来,明年夏天是个什么行情还真难说。
看出父亲的犹豫,桂芝没有急着让他做决定,而是建议道,
“爹,等明天你去衙门办好事咱们去逛逛街吧。”
田树满第二日一早在表弟的陪同下先去了吏部衙门,把文书都拿给里面的官吏看过后,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和住址,领了一摞官服回了家,桂芝数了数,足足有六套啊,
“爹,当官真好!”
桂芝好羡慕,这福利杠杠的,怪不得人都想往衙门里挤,薅朝廷的羊毛可真爽!
到了下午,桂芝陪父亲去文玩店和地摊上搜寻了各种竹制品,观摩时下对竹子的多种用法。
好多南方来的竹制品田树满都是第一次见,那湘妃竹、斑竹、紫竹都取其天然纹路做的物件真不少,别有一种自然的雅趣,桂芝拿了一个佛肚竹做的烟斗,
“爹,你看这竹节是不是也很好看?咱把这竹子一劈两半做最外面的扇骨如何?”
这烟斗是取佛肚竹靠近根部竹节很短的部分做成的,田树满摸着那竹节点了头,竹子质地坚硬,用竹子做扇骨倒还真是个不错的想法,这折扇比那蒲扇、团扇携带起来可方便太多了,红木的水太深,他不想久沾,若是这寻常的竹子,把折扇做成寻常物件卖倒是长久买卖。
打定主意的田树满就想趁在京把地价打听了,
“我找人打听打听那边山地多少钱?就是那山脚下也有人开了荒地,有点麻烦。”
那片竹林下竹根盘根错节,竹子密集的生长特性阻碍了开荒的人,只在山脚下有几家人开了一些地,桂芝早就盘算好了,
“我看过那几亩地不妨事,咱到时候把上面扎上篱笆墙,开一条路到驿道,再移栽些南方的竹子过来,只要两年那竹子就能用了。”
“可是南方竹子那么多,咱哪有关系运进来?”
田树满有些发愁,若是找不熟的人这价钱怕是价钱不菲。
却见桂芝胸有成竹的一笑,
“那施伯伯不是说过他的家乡漫山遍野的竹子吗?咱找他去…”
第74章 旋笔刀 施成竹带着一船竹纸
第75章 朝廷大作坊 今年秋天
今年夏天, 京城南门外新建了一个大型作坊,毛线坊, 分属工部,至秋天已完工,共建房舍一百间,六个院子层层递进,由捡、晒、洗、纺、染五个工作间组成,最前面的院子就是收羊毛的大院子,此时门口驴车骡车络绎不绝,一入秋那杀羊的人家日渐增多, 京郊附近的县城和村子都有衙役去下了通知, 所以各家杀羊的都先剃了羊毛送了过来,每辆车上的人都不少, 都是来看看是怎么个收法,价钱几何…
那边羊毛坊已经开始运营了, 这边再往南和护城河相通的一条东西向河流旁边一块下等农田又被围了起来,
“听说了吗?那块地要建丰肥坊。”
“这羊毛线能换钱却是不虚的, 那肥料各家不会自己积肥吗?谁会花钱去买肥?”
“是啊,不知这主意是谁出的,也不怕被那些百姓骂死。”
有此想法的人可不少,户部的高大人接到任职旨意时心里挺难受的, 想他混了十几年才熬了个七品,本想着还有机会再往上熬一熬的,谁想却被打发了外差,
“恭喜高大人高升。”
同僚们纷纷说着言不由衷的恭贺,即便你官升至六品朝奉郎又有何用,只是管一座肥料的作坊, 明升暗降太明显了吧。
高大人这些年在户部还算为人没那么差,还算有个能说说心里话的好友的,那就是他的多年搭档房大人,看出他脸色不虞当时却没说啥,直到离开衙门后,他请高大人去酒楼找了个雅间,几杯水酒下肚后,房大人借着酒意说道,
“高大人,你这次却是个肥差啊!”
高大人在他面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郁闷,
“房大人这话说的,我做的就是土丰肥,可不就是个肥差嘛!”
他其实也不是不了解那肥料的好处所在,这个差事在他心里关键是个落差,他在户部熬了这么多年,感觉一下子离开那个熟悉的环境,多年的努力好像都化为了乌有。
“此肥非彼肥也,”
相处多年,房大人如何不知道高大人的性情,此人不擅钻营,留在户部也没啥出头的机会,反倒是出去即便是一个作坊那也是说了算的,实权在手,单看他有没有本事笼住喽,
“你想想那献方子的田树满,他是如何赚钱的?我们当时回来上奏本还写过他这法子甚好,朝廷忽然设这土丰肥的作坊,难说以后这肥料就要做成一项朝廷控制的买卖呢,只要那方子在你手里,多少人求着你要肥料,你以后数钱都数不过来。”
房大人一番话让高大人茅塞顿开,感激的起身举杯,
“多谢房大人指点。”
这话还真给房大人说中了,人家能当你上司十几年那可真不是白当的。
高大人接旨后要进宫见驾,在御书房他见到了自己未来的两名属下,一位禁军指挥使,一位京兆府的书吏,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生产土丰肥,
“待明年春耕,朕要京郊的良田都用上土丰肥,第一季免费发放给百姓,过后你们拟一个成本价和卖价报上来,朕明年秋季要见到肥料的进账。”
高大人一时没转过弯来,
“陛下,那土硫肥呢?”
“高卿可记得那田家大郎是如何做的?”
显德帝淡淡的反问道,倒是没有责怪之意,他选高大人当此差就是因他这稍显驽钝一些。
高大人虽然笨了点,但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好吧,等你这肥料有用了,那人们才放心的挑牛粪来换啊,不然你冷不丁的说用牛粪换肥料,有的百姓还担心朝廷骗他们的牛粪呢。
很快,一座土丰肥的作坊在京城南门外建成,一船船的石膏石灰顺着河流直接运到了作坊大门前,五百禁军各个推着独轮车把一筐筐石膏石灰运往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
那边宽敞的驿道上驶来两匹快马和一辆马车停在了作坊门前,田桂芝先跳下了马车,朝着里面伸出了手,
“爹,你慢点。”
那赶车的车夫马上机灵的搬了个脚凳放在了地上。
田树满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看着前面一片的忙乱深吸了口气。
那去接他的骑兵已经进了作坊里面,很快高大人就迎了出来,
“登仕郎,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高大人,你还是喊我大郎吧。”
田树满听的不甚自在,忙拱手求放过。
早打过几次交道,高大人也知道这是个实诚人,哈哈一笑朝里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大郎,咱先屋里歇会。”
田桂芝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到了几个大的营帐,心里立马明了,这怕是禁军参与了土丰肥作坊的建设,果然传言显德帝重视禁军一点都不虚,到处可见禁军的力量。
这是几间木头搭建的临时小木屋,因为附近有禁军驻扎,他们原料的一半已经早早开始入场,至于那石膏,今天也远道而来开始入场卸货。
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田树满也不敢喝水,此时坐下后连喝了五碗茶水才算解了口中干渴,那边高大人絮絮叨叨的把请他来此的用意又说了一遍,
“那石膏从各地矿上送来差异很大,还请大郎帮着掌掌眼,还有我们想做一批新的炉子和铁锅,有了几种样式,也想听听大郎的意见。”
高大人为人相对实诚一些,其实这两样事他完全可以不用请田树满,那石膏有懂行的人来帮着提炼,那炉子和铁锅试用过哪种合适再多做些都来的及,可他总觉得是田树满做出了这个肥料方子,也算是一种尊重吧,而随着以后事情的发展,他很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