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田树满跟在高大人身后,看着那船上卸下来的石膏也只是点头,都是合用的他也没有多话,而那熬肥料的炉子有的和自家一样,砖砌的大灶,上面坐着大口的铁锅,还有的就是炼铁用的那种竖炉,有个梯子搭在上面,人要踩着梯子上去投放物料,好处是锅炉一起,可以更好的节省燃料,那边上一堆的石炭,显然燃料就是石炭为主了。
最后他们看的是积粪堆,那里的马粪已经堆成了小山,附近的禁军送尿的同时,把他们马厩的马粪也都拉了过来,以往都是拉到东边户部的农田沤肥,现在有专门积肥的地方如何会放过。
“却不知这马粪能不能做成土硫肥呢?”
高大人指着那堆马粪肥有些下不定决心,本想直接按老方式沤肥,又指望这马粪能做土硫肥,那他们明年开春这马粪积的肥就可以用到户部和皇家的农田上,这边土丰肥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田桂芝一直挽着父亲的胳膊劝当自己是个小丫环,此时她的小手微微紧了紧,田树满做出一副沉思状,半晌后道,
“我用牛粪无非是我们庄户人家牛多好积肥,马也是吃的草料,应是差不多的,只是我也不敢保证,不如先做一些用到菜地里试试,左右这土硫肥做起来也很快。”
高大人当下喜盈盈的点头,
“好主意,那萝卜菘菜此时正当施肥,我就先用到菜地上试一试。”
等着把几百亩的土丰肥作坊转完,这天色也渐渐暗了,田树满就搭着高大人的马车回京城暂住一晚,没走多远,他们路过了那崭新的大院子-毛线坊。
田桂芝掀开帘子看着那羊毛线作坊高大的院墙,一排排整齐的房屋,等到了冬天,这边丰肥坊的房子也起来了吧,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明明两个方子都是自己手里出去的,偏偏这买卖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能想出这种经营方式,赚到的钱直接收到国库,这朝里有能人啊。
第二日搭了邻村的驴车回家后,田桂芝掀开自己沤肥的两口大缸,这种呕肥水她一直坚持着,大部分用在了自家的菜地里,此时她拿着竹竿搅拌搅拌,眼珠滴溜溜的观察着肥水表面,回头到屋里货架上抱了个空坛子出来,开开盖盖端详了半天,不甚满意,
“爹,我要再做两个特别的罐子。”
“大集的时候你去孙大爷那里自己说去。”
流行的风总是特别的快,在这口口相传的时代也不例外,京里流行的秋天可代替夹袄的羊毛衫很快就刮到了乡下各个市集上。
有从京里进羊毛线团来乡下集市卖的,
“嫂子,这是京城羊毛线作坊出来的羊毛线,你试试这手感,你看看这颜色,你再闻闻可有味道?”
“便宜点,那羊毛才几个钱,这毛线都翻了两倍的价了。”
“没办法啊!这羊毛纺线和那麻线不一样,这羊毛剪下来简单,可纺线却麻烦,要挑选要清洗要晾晒还有最难的染色,你说说这得多少工夫。”
有直接卖羊毛的,价钱比送羊毛坊贵些,可比起毛线来便宜太多了,
“小娘子,这羊毛都是草原来的,又软又白,回家自己纺线绝对不亏。”
“小姨,你要不要买些现成的羊毛线?”
桂芝望着那卖羊毛线的板车围了好多人,以她的性子当然是越省事越好喽,可显然程丽丽和她想法有差别,她右手仔细的翻检着麻袋里的羊毛,挑好了就装到桂芝撑着的麻袋里,
“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做,干嘛费那个钱。”
自从这羊毛衫的手艺传出去后,这些羊毛挑拣的比以前还干净,至于那汉子说的草原来的,她们都不信,今年那草原的羊毛怕是不够自己用了,还往中原送呢!
这车羊毛不错,程丽丽挑了一小袋背回了摊子上,去年她织的几件羊毛衫都留在了京城,今年给家里人重新织新的呗,桂芝这一年长高了不少,秋冬的衣物全都要换,不光外甥,还有侄子,家里兄妹四个就她一个得空的,哪个都得照顾到。
有羊毛、毛线卖当然更得有卖竹针的啦,和竹签子走薄利多销不一样,田树满家的竹针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竹丝,根根笔直笔直的,用手一摸顺滑如丝,竹尖尖细却不扎手,桂芝有前世的见识,那竹针的尺寸和粗细用起来很顺手。
一个眼生的中年妇人背着个背篓看着他们绳子上挂着的竹针竹签样品住了脚,对着里面面善的小丫头问道,
“你这竹针多少钱一根,可以自己挑吗?”
“五文钱一根,可以自己挑。”
田桂芝把一扎竹针递给打听的妇人,她已经让那些爱挑拣的妇人磨的没了脾气,索性一扎都给你挑,这么多针总能满足挑货的欲望吧。
谁想那妇人从背篓里取出来一根自带的竹针,
“我要一根和它一样的。”
桂芝一看就不是自家的手艺,直接摇头,
“大娘,你这个要去卖你竹针的人那里买。”
“他那边每根都不一样,我上次挑了半天挑中一对,谁想回去让孩子给折了一根,这次去就没挑到配对的。”
那妇人摇头,一脸嫌弃。
桂芝肃然起敬,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挑剔的人,虽然那手工开的竹丝没自家这么均匀,可都是老把式了,也不会相差太大,你得多挑剔才能配不成对。
“那我无能为力了。”
桂芝不想伺候这种挑剔的客户,把那竹针往回一抽,谁想却没抽动,
“我见你这竹针挺匀乎的,要不我在你这里重新挑一幅吧。”
“随你吧。”
桂芝耸耸肩,刚才还嫌弃人家,转瞬就是上门的买卖能做一笔是一笔。
“桂芝,你父亲呢?”
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顾大步跨进了摊子里面,找了个马扎坐下。
田桂芝忙转身过来熟稔的道,
“罗三伯,我爹去那边看杀羊的了,你找他可有急事?要不我去喊一声。”
“不用不用,”
罗老三喊住了她,又对着摊子外面招招手,
“宁儿,进来坐会,你田叔叔要等会才回来。”
“宁哥哥,快坐。”
桂芝马上又打开一个马扎放在罗三伯身边。
两条大长腿跨过摊子,刚刚和田树根在外面聊了几句的罗宁进来后对着桂芝笑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多谢桂芝妹妹!”
罗老三家离这个集市远,长久的买卖不在这边,这个集来摆个摊主要目的却是为田树满的竹针而来,
“我一看那竹针就是你家的手艺,我也懒的开那竹子,就打算从你家进些货带着卖卖。”
这位罗老三一年多进了田树满家不少彩色辫子,他不但编草帽还编各种秸秆篮子,那彩色的秸秆辫子在他的巧手下焕发着不一样的亮光,即便是有人跟着学也没用,他编的篮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这一年他的买卖越做越好,此时那竹针他就想顺带着卖些。
田桂芝打开一个竹筐,罗宁连忙上前帮着抬到父亲近前,桂芝拿出里面的两扎竹针,
“罗三伯你来看,我家的竹针有两种,这种是现在市面上都在卖的,这种就我们一家有,织帽子专用的棒针。”
“拿货价多少?”
“细的四文,卖五文,粗的五文,卖六文。”
这竹针可不同于那粗糙的竹签子,桂芝把那竹针对着阳光照照,表面散发着一层柔润的光泽,
“这竹针都打过蜡,若是人家买竹针最好和她们说一声,等到夏天不用时最好打上一成蜡,等秋天拿出来还跟新的一样。”
罗老三心里暗自盘算本钱,这定价对田树满来说自然挣得多些,再便宜点的话这买卖就垄断了,但是他却没这么做,他自己算过这价钱用手工开竹子也能赚一文。
所以听说京里竹针供不应求,周围好多村子擅长编竹器的匠人都开始打磨竹针,价钱都跟他家一样,也赶上了一波好买卖。
田树满背着半扇羊肉回来时,田桂芝已经刚给罗老三装好货,正好九百文钱就给了他手里,他数出来五十个铜板高兴的招呼道,
“今日罗三哥难得带着儿子来赶集,我请你们爷俩喝羊肉汤去!”
第76章 观念碰撞 借着这股羊毛衫流行的东风……
借着这股羊毛衫流行的东风, 田树满的竹针卖出了名气,打听到他在集市赶集, 那些走村串巷的货郎,离的远的野集上卖杂货的小商贩都找了过来,三十根二十根的来问的人不少,田桂芝直接划了条线。
“三十根起拿货价。”
几个妇人凑一凑十根二十根的很简单的事,但是桂芝不想破坏这个新兴的市场,靠自己能多卖多少,从自家拿货多才是长久。
她这么一说,那些小商贩更放心了, 十根二十根好凑, 三十根却不好凑的,有的一大家子就用一幅针就够了, 一个村里一下子凑十五个人家一起买那可不容易。
田桂芝把京城的货压了压,要先把周围的市场占下来, 她年底还要卖年画, 这些小商贩们先打打交道以后好做长久买卖。
不要小看那些货郎的能力, 多么偏僻的村子都能被他们找到,有的灵巧的货郎还担当了传消息的信使,外面流行什么,有什么大事发生, 都靠他们的嘴传到那些偏僻的村子。
而随着天气入了深秋,那羊毛衫羊毛裤的保暖能力得到了穿上人的大力称赞,特别是黄河以北, 入冬前要入关换一些食盐茶叶的商贩都带着各个部族首领的千叮咛万嘱咐,
“要竹针,越多越好!”
…
田树满还不知道赚大钱的买卖已经在路上了, 他终于等到了自己雕版做好的消息,照旧带了半车货先到了李记杂货铺,那掌柜的在里面听到毛驴的‘昂昂’声往外探头一看,大郎来了!忙招呼两个小伙计一声,
“快、快去卸货。”
田树满刚拴好驴车,掌柜的就来到了近前,笑容可掬道,
“大郎,这天怪冷的,快屋里坐。”
一年前谁能想到眼前这人会把买卖做的如此之大呢?东家就是东家,不得不服!
田桂芝从后面车厢上跳下来,跟两个小伙计说了声这次带的货,
“那蒲包里的是竹丝,那麻布兜里是竹针,筐子里是竹签子…”
田桂芝在京里那烤串只卖了几天,却带来了固定的用竹签子的客户,大家都是要用了提前来杂货铺下单子,过十天八天的那竹签子就到了货。
那竹丝都是李云石的好友们定做的,有了自己需要的各种竹丝,他们一个个能懒也就懒了。
只这竹针就让李记杂货铺的买卖在这两个月里更上一层楼,你看那多了个小伙计就知道了,这是忙不过来新添的人手!
掌柜满面笑容的打着算盘把账算给田树满听,桂芝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碗在旁边心里跟着默算,田树满对女儿的心算比对自己还信任,看着女儿点头,田树满就接过了掌柜的账本在上面签了字,还是老规矩上批货账结清,下批货给一半的钱,随着合作日久,他竟觉得这种方式很不错。
“李大哥可在?”
收好钱的田树满随口问道。
“在的”
掌柜的脸上的喜色渐渐隐去,对着田树满抹了把脸,苦笑道,
“早上和夫人拌了嘴,心情不太好,脸色是黑的。”
说来李云石的性子放荡不羁了些,又好结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和世家大族出身的凡事讲规矩的妻子就有些格格不入,在那位李夫人心里可能觉得相敬如宾就是理想的夫妻,让李云石如火的性情碰到了冰,还是捂不热的冰,就会常常生闷气,躲在这自己的天地里做油纸伞排遣。
知道李云石心情不好,田树满就站在门外打了个招呼,
“李大哥你忙你的,我改天再来找大哥聊天。”
李云石看见他后脸色阴转多云,却也没让他进去坐,只在门口说了句,
“今晚天香楼我做东,你若无事早点过来,我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坐上驴车,桂芝在父亲后面嘀咕,
“李伯伯看起来真的心情不好的样子,这过日子啊不是看起来般配就般配的,三观不一致可太糟心了,想想你买回来一把大师精雕细琢的玉壶,转头就被另一个人沏了茶,那日子能过好才怪。”
“啥三观啊?我咋没听说过?”
牵着缰绳慢悠悠走在巷子里的田树满对女儿时常冒出来的陌生词语已经习以为常了,有的猜不到意思的还会主动问一问。
“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金钱的看法、对活着的看法…”
田树满听了女儿的一番高谈阔论,点头道,
“难怪都说夫妻越来越像,还挺有道理的,你看树根他娘本来挺勤快的一个人,现在也随了丈夫了,想当初她刚进门时两口子经常吵架,那是三观不同起的矛盾,现在两人三观同了就是日子过瞎了。”
“……”
这个例子比自己举的好多了,桂芝服气的。
***
因为晚上有人请吃酒,田树满到了就和舅母说了自己晚上不在家吃饭。
“好吧,今晚你们几个大男人都不在家吃饭,我们娘几个更要烧几个好菜烫壶好酒。”
李氏赌气道,决定晚上家里的女眷们也吃香的喝辣的。
因为晚上有饭局,明早又想回家,田树满很快就到了谭木匠家,六张雕版一一翻看一遍,用手摸了摸表面的凸纹,非常的光滑顺手。
知道大郎是第一次接触这雕版,谭木匠热心肠把六块木板都拿到了自家的书房里,把桌子上的墨刷到雕版上,又用白纸覆到上面教他验货。
看着揭下来后白纸上那宛若自己亲手所画的线条,自己这六贯钱花的值得,田树满赞道,
“谭叔好手艺。”
谭木匠看他满意也乐的做顺水人情,他指着案子上的墨指点道,
“大郎可知这印刷的墨汁和你们写字画画的墨汁不一样?”
“听说过,就是这上等烟煤我没用过,更没有调过这种墨。”
田树满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