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田里正,老弟我大字不识一个,下人今早拿给我这张欠条说是到期了,给我报了个数我就来了,那我就信里正一回,咱当面把这账再算一遍…”
白白少了十贯铜钱,那瘦小的汉子回去以后气不顺的连砸了几个茶盏,直到外面跑进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子,
“大哥,打听清楚了,那大郎的舅舅先前在京兆府当书吏,现为大理寺司直,还有就是那大郎也不是白身,听说被封为登仕郎,食邑百户…”
果然,自己的直觉是对的,瘦小的汉子怒道,
“你早先干什么去了?”
“那大郎和三郎不是一个母亲,你当时不是说…” 不是一个娘,又是个瘸子有啥好查的!
“啪” 一个茶盏摔在了这没眼力的面前,怒道,
“滚!”
***
要账的人走了,这事还没完呢!
把欠条当着众人的面撕了,田兆升厉声问道,
“三郎你借这么多钱干啥子?”
他一直以为三郎在家刷红纸呢,谁想出了这么大个篓子。
“我做买卖了。”
原来三郎去年卖红纸卖出了甜头,红纸要过年才见到钱,这一年日子咋过,冯氏就出了主意,
“卖布的买卖最好,你回家借些本钱去赶集卖布,等年底和爹娘一起算账。”
三郎去打听过卖布的本钱,只普通的个小摊子都要二十贯,他如何敢回家要钱,又听那布庄的掌柜的跟他吹这布一匹能赚多少多少,他就心动了,听说他没本钱,那掌柜的还帮他介绍借利钱的,
“只要三厘利息,你进一批货卖完了就够还本,以后再进货那利钱就够了,两批货出了手那钱连本带利就回来了,以后就是纯赚钱。”
可是大郎不知道隔行如何山,更何况是布料行,他一个只知道在家刷纸的农家小伙子哪知道这一季流行啥,只听掌柜的说哪个料子好卖就进哪个,反正在他看来都好看,至于冯氏,她也强不到哪里去,跟风可以,先见之明却没有的,这买卖你就能想象的到了吧。
冯氏不知道他这钱是借的利钱,每次三郎去赶集回来那钱就被她拿去或者花用或者偷偷攒了起来,明面上只剩了他说的本钱,
“五贯,我还有些布料凑凑总共有十贯。”
精明的冯氏把他的钱算的死死的,不会让他手里有一文闲钱,她出嫁前母亲教过她,
‘不能让男人手里有钱,有了钱就会想别的女人,就会出去和狐朋狗友瞎混…’
周氏在屋里哭声早歇了,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三郎说家里只有五贯钱和值五贯钱的布料后,抹了把脸从床上起来,对着铜镜把散乱的头发理了理,来到院子里把两个儿子喊到了近前,
“二郎,四郎,把牛车赶出来,今日我这个母亲就替儿子休了这个搅家精…”
田桂芝冷眼看着院子里的闹腾,尽管她不喜冯氏,可看她被绑着拖上了牛车,心里还是有了几分悲凉…
程氏来到女儿身边,牵起她发凉的小手,
“桂芝,我们回去吧!”
程氏牵着女儿的手回了家,程丽丽快手快脚的给桂芝盛了大碗菜饭放到炕桌上,又端了一碗骨头汤放她手边上,心疼道,
“桂芝,快吃点热饭暖暖肚子,看你冻的脸都发白了。”
程氏抱着小石头坐在炕头上把事情说给妹妹听,程丽丽不敢相信,惊呼道,
“做什么买卖能把二十贯钱卖的只剩十贯?”
程氏想了想脸上带了些不确定,
“我听了一耳朵是卖布料,也不是不赚钱,是他赚一点就被他媳妇收走了,最后只落得这些钱了。”
“也不尽然,我猜三叔卖布就是亏钱了,只不过被三婶一拿这钱就算不出账了,不过他们竟然想着卖布? ”
田桂芝冷冷一笑,
“那这钱他亏的不冤。”
集市上卖布的是生意好,可你看不出那卖布的都是财大气粗的吗?在桂芝的认知里,时下布匹的买卖是掌握在那些大户手里的,百姓自己织的布拿到布庄上卖,或者在集市上以物易物可以,你要想从布庄里进货到集市上卖?你个外行的亏不死你!再加上布料就跟后世的服装一样,你把握不住流行的趋势,还想着赚钱?
程丽丽姐妹俩在那听闺女一通说着其中的诀窍,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那集市上卖布的摊子每次都是最大的,我还真是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些城里卖剩的布头,或是弄脏的料子说是便宜卖,可我们又没在京城买过料子,谁知道真便宜假便宜啊。”
“不过三郎在哪个集上卖布啊?我们在驿站的集市上从没碰到过他。”
“听说是再往西边的集市,那边偏僻,去年时兴的料子今年才赶上…”
隔天,田兆升就让六郎挨家挨户的说自家布料本钱出掉,有需要的去家里买,不愧是做买卖的好手,很快三郎的那些布料就被他甩了出去。
冯氏当日被送走时把她的嫁妆箱子都给带走了,连那丫环小草周氏都没留,带着几个亲儿子把人直接甩给亲家,
“成亲不到一年花了我田家五十多贯钱,你家这种富贵身子我们庄户人家可养不起。”
“那冯氏家没人来闹?”
田桂芝听六郎和毛毛给自己报告最新消息,有些不敢置信,看那冯氏不像是来骗钱的啊,虽然过日子的本事实在不敢恭维,可她被休回家还能嫁个什么人家,再说那家大哥不是挺能耐的吗?能饶了三叔?
“三婶子不会是怀孕了吧?”
六郎和毛毛抱着梨子啃的手都僵住了,惊恐的看着桂芝…
第79章 副产品 本以为只是自己的随口之言……
田桂芝本以为只是自己的随口之言却敲醒了两位老人, 周氏在屋里焦躁的转圈圈,
“我就说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真可能是有了身孕。”
“等等看吧,真有了那边不会憋太久的,估摸着坐稳了胎就该上门了。”
田兆升本来也觉得奇怪,只是他往冯家老大没在家方向去想了,他心里真的是挺苦涩的,他当初为了三郎低了头,谁想着到了三郎身上还是如此。
“可我真不想要这个儿媳妇了,三郎这辈子会被她给毁了的。”
周氏不甘心, 那冯氏太凉薄自私了, 三郎和他夫妻一年,事事顺着她, 她呢?要是再接回来不是吸三郎一辈子的血!
“那孙子呢?你也不要?”
田兆升有着时下最标准的儿孙传宗接代的思想,不然也不会被周氏拿捏住了。
“能生的下来再说, 我想把三郎送出去, 你给他找个地方干活, 不要去京城…”
反倒是周氏儿子多了的原因,对儿子都不稀罕,更何况是个还在娘胎里的孙子,再说生下来抱回来养自己又不是养不起…
三郎若是能立起来, 不要什么事都听媳妇的倒也有的救,田兆升年轻时走南闯北也结识了几个好友,很快就下了决定, 三天后,他收到了好友的回信后把三郎喊到跟前,
“你既然想着做买卖也不是不行, 我一个朋友在管州开了个纸铺子,长年卖咱们家的红纸,你去那边当个小伙计锻炼个一年半载的,这次我送红纸捎你过去,过年我去要账接你回来过年,明年你若是想再去我也不拦着。”
往年他都是找商队带货过去,来年那边带白纸过来,很久没去过了,正好去找老友叙叙旧。
三郎这次真的伤了心,那四十贯钱他估摸着冯氏手里有,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想着往外拿,只想着让父亲来出这个钱,谁是对自己好的他还看的出来,
“爹,我一定好好干。”
冯氏还真是在家养胎,她小日子过了没几天,三郎和她都没察觉到,当天被送回来她就感觉身体不舒服,只以为白天被吓的,谁知第二天又是吐又是恶心的,请了大夫一试脉说是有了身孕,登时就有了底气,
“娘,我要让他们一家来轿子抬我回去!”
“这事你做的是有些不对,等三郎消消气,你给他悄悄的捎个信,他们知道你肚子里有了他们田家的金孙子,那得上赶着把你接回去。”
冯氏的母亲就是个精明人,面子里子都要的足足的。
一天后,那信又带了回来,说是没找到人。
“那三郎不在家?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门锁着,我找人打听都说不知道。”
“好狠心的三郎,他离了家能到哪里去…”
你家里什么牲畜都没养,只有些粮食和纸,都被周氏搬回到老宅了,看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周氏心里恨恨:全村谁家没养个鸡啊,就她家嫌鸡屎臭,都是一个皮眼出来的,你咋不嫌鸡蛋臭呢!
…
在得知三叔被送走当小伙计后,在他们家里此事就是暂告一段落了,那边头三个月肯定不敢闹腾,等三个月坐稳胎,估计过年会有一场硬仗,不知道那三叔可狠的下心?
***
田树满先把那上等烟煤混合了浆糊放到了坛子里发酵着,谭木匠说要发酵一个月才好使,桂芝如何等的及,开始在家里捣鼓自己略知一二的油墨。
听女儿说能做一种马上用的墨汁,田树满正觉得急的慌,当然就支持了,
“要怎么做,我来打下手!”
那钟爱的小火炉又搬了出来,因为给竹针上蜡,家里早有蜂蜡,这次桂芝又买了些虫蜡,她想用蜡做乳化剂,调个油墨试试。
一个小碗里是蜡,一个小碗里是大豆油,放到砂锅里加热着,田树满在旁边拿着个大碗和两双筷子严阵以待,只是这法子真不看好,
“这水和油不相容的,你说的这个真有用?”
当温度升高后那油和融化的蜡融到了一起,他就闭了嘴。
“再快点。”
桂芝往大碗里徐徐加着温水,不客气的催着父亲加大速度。
于是田树满就眼看着那油和蜡融合后对水多了包容,直到一大碗成了,又换了一种蜡继续…
桂芝端着两个碗到院里阳光下仔细观察,那边程氏和程丽丽姐妹俩都凑了过来看稀奇,桂芝就给她们每人手背上抹了点 ,
“其实这样看那水和油还是分开的,就是太细小看着像是合在一起了。”
程氏看破了伪装。
“抹到手上好滑啊!”
程丽丽发现了新大陆。
桂芝一怔,看向小姨的手背,蜂蜡顽强的彰显着自己浅浅的颜色,擦,油包水,这是?自己不会做出来一个不得了的副产品了吧。
没看到女儿的震惊,田树满回屋把自己用来写字的墨汁端了出来,谁知桂芝却不用那个,
“爹,这得用烟煤粉,这墨汁不合适。”
他说桂芝怎么要留一点那烟煤粉呢,他又回头把留的烟煤粉拿了出来。
又是一通搅拌,等到了傍晚,父女俩就用上了新鲜出炉的油墨,铺上白纸后,拿棕刷轻轻刷过,揭开来就是一张线条清晰的门神画。
因为天色已晚,且初冬季节不易干,把架子上摆满了一家人就洗漱一番准备歇着了。
只是今晚洗漱的时间有点长,田树满夫妻带着小石头已经搬到了炕上,晚上他会尽量多陪孩子玩一会儿,小石头已经会翻身了,骨碌骨碌的满炕翻的欢实的很,他看护着不让孩子掉下去,偶尔还会扶着小石头坐起来,三翻六坐八爬爬,小家伙已经满六个月了,坐的还不是很稳当,不时东倒西歪笑的咯咯咯…
两间灶房的内墙上有个窗户,此时不烧饭那窗户用竹竿朝上顶开来,窗台上一盏油灯,照亮了内外两间房。
外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那蜂蜡油包水被桂芝留了一个碗底出来,洗漱过后她就开始教母亲和小姨做护肤。
把那油包水抹了自己一脸,桂芝的脸转着脑袋展示着自己的水润的脸蛋,
“娘,小姨,你们看怎么样?”
“一层油乎乎的。”
程氏凑到近前看了眼说道。
“看起来有一层光,我也试试。”
程丽丽也学着桂芝的样子抹了一脸,这些天的风干的很,手上脸上一天到晚都是糙糙的,所以下午抹到手背上的蜂蜡水油她感觉特别明显,润润的滑滑的,
“好舒服。”
这蜂蜡、油都是好东西,听妹妹也说‘好舒服’,程氏自己也抹了一脸,桂芝从窗户上看见父亲羡慕的眼神,忙把小碗端进去,
“爹,你也抹点。”
“会不会粘到被子上啊。”
田树满还怪干净,没办法,自打自己搬了炕上以后,村里人隔三差五的就来人到炕上感受一下温暖,那被子叠在那里脏兮兮的那多没面子啊!
“你等下睡前用帕子擦一擦呗。”
田树满于是也抹了一脸,桂芝还趁机挑了一点抹了小石头脸蛋上一点,这小家伙爱哭鼻子,这冷风吹的脸蛋有点皴了,许是感觉到舒服,小家伙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小手抱着送到脸前的姐姐的手就要啃,以为是给他送好吃的了。
“这可不能吃!”
田树满忙把儿子抱了起来,小石头眼看到嘴的好吃的没了,立即瘪瘪嘴“哇哇哇”。
“娘,你快来,弟弟又哭了!”
桂芝忙端着小碗溜到外间,对着母亲无奈道,这么小的孩子她不会哄啊!
“天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睡吧。”
习惯了女儿一看到弟弟哭就喊娘的程氏抹了把脸,感觉没那么油了,就赶人了。
程丽丽起身把灶眼上的铫子热水灌到了一个瓷壶里,小心的坐到竹编的篮子里,把边上的棉花包塞紧拎到了堂屋放到窗户前的桌子上,桌子上有两个茶碗,那是她和桂芝的,有时候半夜口干,起夜时随手就能倒一杯温水喝。
桂芝先端着油灯回屋已经把被子放了下来,一人一床被子,上面还搭了一床用今年自家种的新棉花铺的大被子,看着就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