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江南来的布行大商人对这些贵人们开的铺子就有另外的供货方式。
每季新的布料上货,各家布行都会有样品送到铺子里,掌柜的拿着样品去请示太太,就如张太太当初大胆买京里两处铺子和三进院子就能看出来,她是一个精明的有眼光的女人,除了常年必备的不过时的基础布料,那些时兴的布料都是她决定的,有些好卖的布料每个月都要进两批甚至更多,掌柜的那账就只走一批,在这个时代做个假账真的是太简单了…
“上哪找那么合意的掌柜的,要不是看着张掌柜是咱们张氏族人,我都想送他到大理寺问问话,这账我总觉得不对。”
张骐有些气哼哼的道。
“咳咳”
张太太一口鸡汤差点喷了出来,拿帕子掩着嘴,遮住了上翘的嘴角,斥责了句,
“骐儿,你怎么还是如此鲁莽,这几个月先生都是怎么教你的。”
儿子的鲁莽击中了父亲的软肋,张大人妥协了,
“罢了罢了,左右这铺子以后也是你们兄弟的,你既然拿定了主意,租就租吧。”
却说那布料铺子的账有问题还是张大人先发现的,那时他还是从五品侍读学士,每日无需上早朝,夫妻感情也好,就有了闲心帮着查看账本,房租地租都是一目了然,就是这改卖布料的铺子账有些麻烦,他察觉到了不对,因为掌柜的是自己的族人,他就没声张,想敲打敲打他。
张掌柜的直接跪在他面前,
“二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想把家里人搬到京里就被猪油蒙了心,那钱被我买了一个院子。”
张掌柜给了他一张房契,一个二进的小院子,当时价值两百贯,是他看了两年铺子贪墨所得,当时账面上每月盈利有十贯,他自己就拿了十贯还多,这铺子就一开始两个月账是真实的,第三个月有了口碑后利润翻了一倍,掌柜的就另做了一本账交给了太太…
张古城拿着房契去看房子,满意的出门时就碰到了门口被丫环搀扶的刘茜,一身素色麻衣,温婉的笑容下难掩的疲累,
“请问这个院子往外租吗?”
***
田桂芝可不知张家的这些龌龊事,她在舅爷爷家已经说了一遍望好铺而不可得的遗憾,回家更是当着母亲和小姨的面痛心疾首,
“…你说人和人咋差别这么大呢?那张太太真的是太有眼光了,挑丈夫考上了状元,随便买个铺子十几年翻了五倍…”
本来程氏姐妹俩坐在炕上还听的津津有味,到了后面咋感觉不对味?
“今晚吃什么好呢?中午吃的晚,煮点面疙瘩汤吧。”
程氏说着起身,准备做晚饭了,现在天短了,感觉一天的时间都是在洗菜做饭收拾碗筷了。
“我来帮大姐烧火。”
坐在炕头的程丽丽把针线笸箩往炕上的柜子上一放,也下了炕到外间帮着做饭。
桂芝看着躺在里侧吃手指的小石头,咋又轮到自己看孩子啦?
因为天冷的原因,田树满那两间新堂屋就当成了库房,他们剪纸印刷画纸儿都搬到了堂屋,这样白天外间烧一天的小火炉里间也没那么冷。
那边开竹子编灯骨都在那两间厢房里,一个火炉烧着石炭,到了冬月那石炭的价格比他们三伏天买的整整涨了一倍,桂芝家里烧了两个火炉却一点压力没有。
至于家里的热炕,村里好多老太太抱着和小石头差不多的孙子孙女来串门,就连二婶都经常抱着孩子过来,
“等开了春我一定要盖一个和大嫂一样的灶房,这孩子冬天有个暖和屋可太重要了。”
不是她现在不想盖,因为这热炕村里人都吵起来了,这几年风调雨顺,村里粮食又增产了,家家手里都宽裕了,支个炕的钱都出的起,都围在田兆河家嚷嚷着先给自家支炕。
田里正无奈又出来断官司了,
“先排年长的,再排做月子的,年轻的都到明年开春以后再说。”
田兆河和两个儿子分开三家做活,关键的炕道都是他去把关,等到三九严寒天来临,支上炕的一大家子白天都在暖和屋里猫冬,却比往年舒服多了,有的人家接了田树满家磨竹针打蜡的活,就一家人围在炕上干的起劲的很,那针摸来摸去不用打蜡都油亮的很。
田桂芝经过慢慢摸索,那画纸儿的填色越来越有心得了,她发现偶尔颜色变一变也挺好的,就是不知到时候好不好卖。
“大姐,你看我这张行吗?”
毛毛放下自己面前的毛笔把自己上好色的门神拿给大姐看一眼。
“可以,来把我这张一起带着。”
桂芝扫了一眼后把自己手下刚填好色的抽出来递给他,毛毛就一手一张晾到了竹竿架子上,屋里烧着火盆,上下通气的画纸儿很快就干了,
毛毛晾上新的又把干了的拿下来压到案头的石板下,都是从小摸着纸长大的,这纸收起来板板正正的。
忽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鸡贼的冷风钻进来吹的案几上的纸哗哗响,六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快速回头把门关上,
“桂芝,毛毛,我来啦!”
“六叔,你不是在家帮着挑纸吗?”
毛毛奇怪的问道,六叔个头比他高多了,已经能够的着纸架子,三叔分家后他和爷爷搭档,每刷完一张纸他要跟在后面用小竹竿挑起来放到后面的竹竿架子上晾干,两人配合的话刷纸速度会快一些,在这最忙的时候他怎么捞着出来了。
“我胳膊有点酸了,爹让我休息一会,顺便给大哥二哥带个话。”
“啥话?”
桂芝警觉抬头。
六郎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把来龙去脉说了说,
“因为三哥的原因,他就在家天天嘀咕这孩子不能圈在家里养,想当初他也是赶过市集跑过几个县城的,今年腊月里他决定让我们兄弟都去集市赶集卖红纸!”
这爷爷还真是个有脑子的,桂芝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接着才是,
“都去赶驿站那边的集?”
这有点张扬了吧,炫耀你儿子多吗?桂芝可知道这爷爷最自豪的就是这个了。
其实驿站那边的集市不是离自家最近的,在田家庄周围零散的有几个野集,只是桂芝自家人知自家事,父亲的腿脚不好,这些野集他们就从来都没去赶过,万一碰上个混混给踢了摊子,你跑不快会吃大亏的。
“不是,我爹说那边还是你们为主,他让我们去赶周围那些野集,让大哥二哥去听听他们的想法,要是都同意的话就要早做准备。”
“那倒是不错,每年腊月去零卖一些说不得过年的衣服钱都出来了。”
这样的话桂芝觉得倒是可以。
“我回去和我爹说,我也要跟着他去赶集。”
毛毛把自己手里的门神填完色就坐不住了。
田树满抱着一摞新裁好的印刷的白纸进来,桂芝直接当着六叔的面就说道,
“爹,我爷爷找你去商量卖红纸的事情,他想让我几个叔到了腊月都去周围的集上卖纸,你问他把我们家的画纸儿带着卖怎么样?咱自家人也比外面便宜点。”
“好!”
田树满把才裁好的一摞纸压到了雕版的旁边,就招呼六郎,
“六弟咱走吧。”
六郎一听能多赚钱那眼睛就贼亮,还不忘提醒他,
“大哥你带上几张这印刷的画纸吧,爹是不是还没见过?”
那边二郎也被毛毛拉着和大哥在街上就碰到了,一前一后进了老宅,田兆升看了大郎带来的门神和连年有余点头同意了,
“这画纸儿不错,你准备卖多少钱?”
“这麒麟送子图和五子夺莲图我放在京城朋友那里代卖,他们对外卖二十文一张,我给他们十五文。”
“这价格倒也合适,这月月底你每样给我送过来一百张,你二弟四弟五弟去卖纸时都带一些,以后再看哪种好卖多印些。”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二郎父子俩选了一个离岳父家近的集市,四郎五郎选了离姑夫家近的集市,都小心翼翼的探出了这第一步。
很快,寒冬腊月就到了,田树满把那印刷好的画纸儿上色的没上色的大半装上了车,雕版留在了家里,桂芝嘱咐道,
“娘,你每天得空印一些,若是卖的好,毛毛六郎都答应我来帮着填色,你有什么难事尽快捎信给我们。”
田树满的摊位总能让人眼前一亮,两张门神贴在了竹丝编成的竹帘上,‘刷’的展开挂到了摊子左右两边的竹竿上,中间拉的绳子上挂满了错落有致的红色剪纸,簇拥着其它四幅画纸儿,因为有竹帘的衬托,不怕风刮还招人眼球,看着就很热闹的那种。
“那父女俩又来啦!”
去年有幸见过两人的老摆摊人张望了一眼道。
那牛角铺子的东家早就知道自己的牛角丝用到哪里了,是他想不到的用法,却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听小伙计说那父女俩又来摆摊卖红纸,还特意过来打了声招呼,
“田兄弟,有空到铺子里喝杯茶。”
集市这个地盘新换了老大,那些混混们看牛大壮离开后,有两个就吊儿郎当的走了过来,看着那挂着的剪纸不经意的打听,
“你们是牛老大亲戚?”
“那是我大伯。”
来了来了,桂芝心里明了面上憨笑道,
“他做牛角的手艺可好啦!”
两人点着头有些悻悻然,到了街市茶水铺子里互通消息,那父女俩的往事也自然会有人告诉他们,街市的铺子都没啥变化,这些小混混们却换了一批,这条道是如此的吸引人,总有人盯着别人的钱袋想不劳而获…
杜连业先去了‘厢公事所’点卯后,和上司打了个招呼就到了集市上,老远就看到大表哥那张扬的摊子,有些忍俊不禁,闷笑着走过来,
“桂芝,你这摊子都赶上人家一个铺子了!”
“是吗?”
桂芝惊喜的抬头看了一圈,有些得意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小家伙,杜连业失笑,大步进到摊子里面,
“大表哥,有没有我帮忙的地方?”
“不用不用。”
田树满把两个竹筐里的东西该摆出来的都摆出来了,赶了那么多集,这货物收拾的越来越有心得了。
杜连业穿着公服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一走田树满的摊子就迎来了客人,简单的竹架子支撑的摊位上摆着一刀红纸,旁边是几个大大的红色剪纸做成的本子,这次那剪纸样品又多了一本,这本以过年的‘福’字图案为主,各种大大小小的福字有花鸟鱼兽相伴,谁想这第一单买卖却盯上了那送子图和喜字剪纸样品。
桂芝给这位大叔介绍剪纸的价格,最后一个大赠品引起了客户的兴趣,
“小娘子,你说买十对大双喜送一份拉花,那拉花能否给我看一眼呢?”
第82章 喜铺子 眼前之人
眼前之人姓孙名成, 是开喜铺子的,顾名思义做的是红喜事用的物品, 以出租喜轿为主,卖的红纸是京城吕家祖传的刷纸手艺,对京城西郊田家庄的红纸早有耳闻,田兆升他也认识,曾经到他的铺子里推过红纸,因和吕家已经有了合作,他就拒绝了田兆升。
谁知去年开始就陆续有人到他铺子里打听自己从未听过的剪纸名称,有的人家还专门要求喜房里张贴一对, 他不得已只得派人去寻摸, 价钱自然不便宜,他慢慢打听到了这些剪纸出自何人之手, 直到今日他才有缘得见,这些剪纸自己大都见过, 看来这位摊主近来心思没在这剪纸上, 正感觉失望呢, 听到这拉花就有了兴趣。
听客人要看拉花,桂芝微微一愣,她顺口说习惯了,早把那拉花给忘了, 不过样品她还真有,纸剪的花样又不占地方,赶年集这么大的集她自然就带着了。
桂芝打开最后一张图样本子, 最后一页有一个夹页,她小心的把里面的剪纸抽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喜字上面有个葫芦状的花, 她两只手把那葫芦中间一拽,那葫芦在她两手拉扯下一层层展开,喜字颤巍巍的吊在了中间,
“这是一个喜字拉花,可以挂在角落的地方,也可以多一些连起来挂在屋梁上。”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想做这买卖了,这拉花还是去年剪的,原因很简单,这东西就是一锤子买卖,那剪纸有了新花样都很快被人学了去,这拉花还不是都一样,自己又没有大批量生产的本事,凭啥出了点子给别人赚钱的机会,这拉花做出来还是第一次给外人看呢。
谁想她今日碰到了个内行,孙成一看就是眼前一亮,
“你这拉花多少钱?”
“这拉花不卖!”
桂芝直接拒接说价钱,把这拉花一收,准备放回夹层里。
孙成没有介意她的举动,直起了身子对着里面的田树满道,
“你们可是西边田家庄的?”
“是的。”
田树满也站了起来,
“敢问大哥是?”
“田兆升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我姓孙名成,和你父亲结识于十几年前,如今就厚脸唤你一声贤侄了。”
这贤侄叫的,田树满和田桂芝一阵尴尬,他们为了让顾客心里舒服,这不认识的都往年轻里喊,这还喊差辈了!
虽然从未从父亲嘴里听过这位的名字,可田树满还是做出了恭敬的态度,
“孙叔,快请里面坐。”
孙成当即到了摊子里面,接过田树满递过来的小马扎就坐了下来,并且开门见山,
“你家既是刷红纸来卖,那红纸的本钱肯定最低,我想和你商量一个长久买卖。”
“孙叔请讲。”
田桂芝也转过来身子倾听着,不知这长久买卖是…
“我观你的剪纸颇为别出心裁,只是如此一张一张的卖太大材小用了,也很容易被人学了去,你自己却赚不到钱。”
孙成是有备而来,一番说词自然就说到了田树满的心坎里,当下点头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