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缓慢下移,破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
他仿若一个破败人偶,任其取用心脏、肺肝、筋脉、血肉……
胸口的血不断往上溢出,汩汩如流,顺着身体流淌,沿着石床往下,落在地面上像是一朵朵妖异的花。
因疼痛,他的脸庞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发梢黏在两侧,脸色惨白如雪,身子颤如斗筛。
疼,疼得恨不得死去。
可他还是醒来了,一次次遭受这种惨无人道的虐待。
鲜血奔涌而出,空气隐隐传来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夹杂着他克制不住的痛哼声。
男人把他的心脏研究完,放回原来的位置,用缝补衣物的针线缝合,还会贴心地替他拭去血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少年不记得有多长时间。
长年累月中,浅灰色的石床褪去了原来的颜色,染成了可怖的暗红。
最初,他还会挣扎,渐渐地,表情逐渐麻木。
阴暗的幽牢中,男人将刀划在石床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眼眸血丝密布,脸庞扭曲地看向底下残破的身躯。
他是大乘镜,倘若十年后再不飞升,寿命将尽,和那些没用的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权势,美人,财宝都将不复存在。
小少年的脸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似被他的表情激怒,男人把刀刃不停地刺进小少年的身子里:“不死的秘密是什么!说!”
小少年斜着脑袋看他,竟然笑了。
依然笑得很好看,可是眼中的某些光,却灭掉了。
他的眼珠很黑,黑得纯粹,明明寒刀扎进了他的身体里,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声声地笑出声,笑意衬得幽暗的地牢十分不相称。
似乎是被逼疯了。
待笑完,他平静地喊了声“爹。”
男人的身形顿住,满是戾气的眼,缓缓抬起,泛着诡谲的光。
这一刻,他知道不能再留他活着。
作为极寒门的门主,万人敬仰的大乘镜真君,他不能让这事暴露。
之后,他封住了小少年的嘴巴,将他带到极寒门众人面前。
他抹着泪痛声:“我儿被魔族人所害,此人伪装成我幼儿的模样,混入宫殿内……”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怒火冲天,恨之入骨的目光如蛆附骨,紧紧附在他的身上。
一个仅仅十岁的人。
一个遍体伤痕的身体。
极寒门的长老弟子争论过后,决定将他处死。
弟子们挤成一团,脸色红涨,怒喊:“处死!处死魔族奸细!”
闻星剑揽下了此任务。
小少年离开时,没什么波澜的目光从围观的人一一掠过,像是要记住那些兴奋的人脸。
他们皆是曾经熟悉的同门。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事情的真假,但凡跟魔族相关的人和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曾经试图融进极寒门,只是一种妄想。
只要他是魔族人,永远不可能会被他们接受。
沉在霜潭有多冷,有多黑。
窒息,苏醒,死去,活来,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
沉浮在潭水中,身体像是一具死物,却渐渐地变得修长。
他长大了。
在死亡中成长,黑暗才是他的归宿。
直到百年后,他被人救起。
浑身湿冷躺在岸边,他的面色冷白,湿哒哒的黑发遮住了苍白的脸,让人看不清晰。
外面的阳光太过热烈,灼热地映在他露出的手腕上。
他缩回了手。
像是要避开那炙热的光。
第三十八章 他是不是闻镜?
炽热的阳光下, 滚烫的温度像是要晒化了地面。
这种热度下,姜糖望着屏幕里的场景, 像是与周遭隔绝,脊背莫名升起一阵阵刺骨的寒凉。
太惨了。
她难以想象这种痛苦。
尽管她猜到,这个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孩,应该就是那个大魔王——闻镜!!
那个杀掉无数长老和弟子,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尊主。
第一次见面时,他戴着面具,做出与原著里的男主完全不符合的杀人行为。
第二次见面,他执流月剑, 砍杀挖湖的弟子, 以及赶来援助的长老。
……
肆意狂妄的笑容,和安静拘束的笑颜。
睥睨傲然的气势, 和脆弱可怜的身世。
现实与过去逐渐扭曲,在她的脑海里纷乱重叠。
她看见, 小少年面对众口一词的处死, 冷淡的目光随着镜头转移, 那些长老弟子的脸依次呈现在荧幕上。
曾经挖湖事件中死去的人,位高权重的唐乐唐鸿等长老,以及几位见过的执事殿弟子……
这些是四百多年前的极寒门灭门中幸存下来的人。
怪不得闻镜要填埋霜潭。
怪不得他禁止挖湖打井。
怪不得天鹤殿水池干涸无水……
这些人,都是平常路上偶尔会碰见的修士, 和蔼慈善的面目下,掩盖着曾对小少年的罪恶。
还未查清事实,听信闻星剑一人之言, 拼命叫喊要处决小少年。
他们的所作所为,使小少年恍若孤立的小岛,被众人推拉进万丈深渊。
自打穿越以来, 姜糖已见过许多惨烈的尸体。
她以为已经习惯了,最多偶尔做一次噩梦,只要不去多想,便可以把这些撇在脑后,装作世界和平的样子。
这大概是属于她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
可是众多深深憎恨的表情,小少年沉在霜潭下无力挣扎的画面,让她感到分外不适。
这是前所未闻的残酷虐待。
比恐怖片,血肉横飞的场景还不适,甚至反胃想吐。
无穷无尽的死亡,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
哪怕并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体上,可她代入感太强。
敞开的胸口,跳动的心脏,潭水下模糊的身影,都让她情不自禁发抖。
太可怕了,这些人太可怕了!
谁能想到小时候的闻镜,竟然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性格和顺且善良。
如果,如果没有这些事,他本该长成一个温柔干净的人!
姜糖的世界观人生观几乎坍塌,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把这些罪恶的过去关在荧幕里。
突然,屏幕里的闻镜抬起脸,几乎要看清时,马赛克遮住了他的面容。
姜糖:“……”
她明白为什么前面那几页都是马赛克了。
坐回石椅上,姜糖神情恍惚,捂着肚子,脸色白得吓人。
“你没事吧?”系统小心问道,生怕她出了事,闻镜要拿它是问。
“没什么,”姜糖抿了抿唇,“就是胃有点难受。”
“要不要回房歇息?”系统表现得无比热心,像是个照顾人的保姆AI。
姜糖摆摆手:“不必要,很快就好了。”
坐着发了会儿呆,她的睫毛纤长,此刻低头垂落,映出一小片阴影。
良久,她保持了一种与平日大不同的安静。
她的性子,平日除非是在专注地玩游戏看电影,总要和人絮絮聊天,这会儿竟然什么都不做,状似出神,且不是一时半刻,竟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若不是知晓她是凡人,系统都要以为她坐定了。
“你确定,真的没事?”
姜糖揉了揉太阳穴,竭力撇去那些画面,困乏道:“确实有些累了。”
“去屋里睡一觉吧。”
她不再推脱,听话地往屋里走去,微风拂起她的衣裙和发丝,脚步极其缓慢。
半途中,像是想起什么来,她回头道:“为什么你的回放里,会有闻镜?”
系统:“……”
猝不及防被问到,它一个激灵,屏幕心虚得闪了闪。
姜糖微斜着脑袋看它,等回答。
她心底有一个不愿相信的猜想。
系统左顾言他:“你关心这个作甚么?”
过了这么长时间,它还以为她忘记这个关键信息!!
敛了敛袖口,姜糖的手撑住额头,慢吞吞道:“我只是好奇,你是容景的系统,却有闻镜的视频?”
真的太奇怪了。
闻镜有系统,容景也有系统。
闻镜是黑衣,容景也是黑衣。
闻镜从初见时,便戴着一张半边面具,姜糖未见过他的容颜。
只能通过小闻镜稚嫩的脸,来想象他长大后的模样。
两人有许多相似点,同时,也有很多不同之处。
最基本的是容貌,完全不一致。
小闻镜和容景的长相,虽都是极出色的,却不是同一种风格。
小闻镜的眼瞳像是水洗过般的清澈,睫毛长而卷,看上去就是个乖巧安静的小孩。
容景的眼眸沉黑如墨,看人时,不自觉散发出一股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气势,虽然很少对她,但偶尔几次瞧见过他这样看其他人。
两人的笑也不同。
笑的感觉也不一样,小闻镜抿着嘴唇,日光下的笑灿烂如花。
而容景,某些时候不如不笑,笑起来让人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两人的系统也不一样,闻镜的是复仇系统,而容景是恶意系统。
明明有那么多不同点,可她眼前的两张人脸却似有若无地重合在一起。
莫名的,姜糖感觉头更晕了。
阳光刺目,她侧着身子躲开阳光,勉强立在门槛边廊角阴影下,执拗地等它一个否认。
她想听到它说,闻镜和容景没有任何的关联。
容景没有遭遇过这种折磨。
他的童年,不能是这种不幸。
系统苦着脸,吞吞吐吐:“我、他,我告诉你,你别跟容景说。”
姜糖颔首,支着耳朵,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它的回音,而是一个沉寂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
“什么别跟我说?”
姜糖:……
系统:……
来的时机可太“好”了!
姜糖飞快地和系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两人目的各不相同,姜糖是想等容景离开,再借机问话。
系统则是怕被发现出了纰漏,竟让姜糖看见几百年前的记录。
一人一系统保持默契的沉默。
容景微笑,踏进门内的步伐,沉重地扣在一人一系统的心上。
他的发梢随风舞动,压迫感极重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掠过,慢悠悠道:“看来你们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情。”
姜糖往系统后面躲了躲,试图用一个半透明的狭小屏幕掩住,颇有种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的心态。
而可怜的系统,站在身前,瑟瑟发抖,大概是怕到了极致,一个闪身,接着晃到了她的背后。
姜糖:“!!!”
迎着容景迫人的视线,她不得不面对,挺直腰杆。
容景走到跟前,离她只有半步,轻瞥了她一眼。
她支支吾吾了挤不出一个字来。
见状,他倏尔多走了两步,对着系统道:“所以,到底是什么?”
本以为躲过一劫,又被迫面对可怕宿主的系统,屏幕冒出一连串问号。
???
系统心里直呼:宿主,姜糖都在你眼前了,为什么不问她,要问我啊啊!
它弱小且无助,发着抖,不知该如何回话,才能避免惹怒他。
姜糖提起一颗心,跟着转过身,正对着系统,眨眼往后退,躲在容景身后,不停地摇头。
系统泪流满面,不敢说话。
容景冷声:“说。”
顶着骇人的视线,系统有苦说不说。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它忽视姜糖的紧张,表情僵硬:“说起这个,宿主,您别怪我。”
姜糖倒抽一口气,眼神满满的控诉:你这是要背叛我!
系统心道:背叛你,和背叛宿主,哪一个能保全性命,这不是很明显的选择吗?
容景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它不敢撒谎,磕磕绊绊道:“是姜糖,她没经过我的允许,非要看闻镜小时候的那些事……”
随着系统一句一句的话从嘴巴里跳出来,他的脸色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最后一个字落地,空气倏然凝固。
容景站在柳树下的影子里,缓缓,缓缓地转身,目光顿在姜糖的身上,长时间地盯,眼眸漆黑且无光,像是空洞的岩洞口,里面是一望无际的幽深。
他在想什么?
他会做什么?
姜糖头皮发麻,头一回觉得以前的他真是太和善了!
她不知好歹,竟一次又一次惹他生气……
此刻,她突然觉得之前的闹情绪,都像是在深渊巨口边上跳舞,一个不慎,便会坠进悬崖下。
姜糖万分后悔,她该珍惜那个时候的容景。
现在的他,好可怕。
他逐渐靠近,眼眸中出现少见的寒意。
姜糖吞了吞口水道:“我知道错了。”
所以,能不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他走到跟前,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她,唇角敛住道:“你都看完了?”
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她眼神闪躲,道:“都看了……”
话音刚落,他眼底的最后一丝光彩蓦然间消散。
与他的目光相接了一瞬,紧接着她的身子跟着微微颤动,似乎是怕到了极致,方才发晕的脑袋更晕了。
他冷着脸,正欲开口。
她晃了晃,非常恰到好处地往前一倒。
他下意识接住,环住她的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跟着垂下眼睫,看她发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