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茹歪头看她:“宋宋,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警察是去了,去的就是程风致和他那一堆泪包下属啊!”
廖宋:………………
许辛茹用三个小时,给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很多爆炸新闻,说在她睡着期间,商政界的变动简直是八级地震级别的,她还是第一次在电视新闻里看到高速缉凶的现场呢,直升机都随时待命,裴氏以后也八成玩儿完了,被连夜立案调查。
走之前,许辛茹听见廖宋小声叫住她,有些疲惫,又像是某种妥协:“辛茹,他还好吧。”
许辛茹回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没——事。好得很,我不是说过吗,你不信啊?”
廖宋笑了笑,脸颊上隐隐的笑涡很深,眼里却像一片无波无澜的湖面。
“行,那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许辛茹这次有种预感,廖宋虽然不掩关心,但有什么已经彻底变了。
走出自动门的时候,男人还在。许辛茹走出几步,没忍住还是折返回来,对方很快抬起头,安安静静看着她,又含着一点小心的期待。
许辛茹重重吐出一口气,没好气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俩的。她就腿恢复的慢一点,气色还行,骨折要养很久你知道吗?你把自己先弄好吧,别她好了又要搭上来照顾你!”
裴云阙沉默了几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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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进普通病房以后,廖宋能见到的人也多了起来。
程风致这种热爱报道的就不说了,虞琛提着的慰问品快把她病房淹了,同事小眉、许宸,还有好些她不认识的年轻警察。提个果篮什么的,都很礼貌地说不打扰她,放下就走了。
十来天,她虽然没怎么下床,但气色越来越好。
唯一没来的人,她也从没开口问过。
一个晚霞很美的傍晚,廖宋吃完鸡汤面,准备拆开程风致给她带的零食时,手腕被人扣住了。
程风致实在忍不住了:“好吃吗?”
廖宋眼风扫了扫他:“没吃我怎么知道?”
程风致原地踱步三十秒,扭过头来一口气道:“那个你要满意你们改天抽个空见见吧这样不难受吗廖宋小祖宗?”
廖宋咬着贝壳巧克力,回答得很顺溜:“不难受。”
程风致:“不是,你要哪里不满意,你跟我说,我给你解释,我可以让林局来给你解释,他真不是有意要瞒你,这真的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你说大家这样再憋下去是要憋死谁,别到时候真来不及——”
廖宋扭头看他,眼神安静。
程风致干笑了声,自知失言,缓缓退了出去。
有人让他在开口和去死之间选一个,他当然还是能不多嘴就不多嘴。
是夜,廖宋推开窗户,让夜风灌进来。万籁俱寂的夜晚,月华如水,对于很多人来说,终于能睡一个整觉的夜才是好的夜。
她已经失眠很多天,最近可以下地走路,但也不想去楼下散步,虽然医生嘱咐她最好多活动活动。
廖宋当了乖学生很多年,难得不听话一次。
这些天,她喜欢靠着门站直,试着慢慢活动四肢,揉开关节。
再过几天,应该会给她硬性安排复建的人了,她不想表现太差。
今晚她也这么做了,门板很凉。
但有人也跟她一样蠢,一门之隔,靠着过了很多夜。他在外面多少天,她就在里面多少天。
程风致不说,以为她就不会知道了吗。他大概就是想说,裴云阙可能会出国,去到很远的地方,那之前如果他们不能和好,多可惜啊。其他来来往往的探望人员,十个有八个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关门时的碎碎低语,当她是小聋瞎呢。
裴云阙应该去的,她早都这么觉得。
廖宋闭上眼,仰头靠着门板。
他是她见过最聪明的人之一,思维敏捷,意志力强悍,感知力也优秀,现在看来,大方向也没问题,不读书太亏太亏了。
挺好的。什么都好,就是他们没在合适的时间遇见,有点可惜。
她睁开眼,轻推开门。
昏暗的走廊弯道很长,对面就是护士站,看到她出来,马上有小护士站起来,廖宋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提醒。
她侧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坐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臂,手臂撑着膝盖,就那么睡了。
今晚的月光是真的,真的很好。亮又温柔,被裁了一角,从走廊尽头洒过来。
廖宋无声地在他面前蹲下,也把自己缩得很小,下巴抵在膝头上,仔仔细细地看他。
瘦了。确实是,她瘦了十斤,都没有到这么夸张的地步。
头发也长了点,鬓角那里有点毛茸茸的。
廖宋伸手下意识想碰一下,停在半空中很久,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她把肩上披着的薄毛毯轻轻盖给他,没想到这一点轻之又轻的重量马上惊醒了他。
第72章 【七十二】
裴云阙抬起头,半睁着眸,很快又睁大到极点,眉头微微皱着,在有些迟钝地运转着大脑,试图判断这是不是又一个很快会醒的梦。
廖宋本来整理好了心情,无论如何都能保证绷得住,至少把这个句号给画好了。
可他抬眼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整理都化为一缕细烟飘走了。
布满血丝的眼睛,瘦到锋利甚至凹陷的下颌,试着碰她又飞快收回的指尖。
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保留着一股锋利意气的人,就像胸中保留了一缕火焰,此时却消失殆尽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低,但每个字廖宋都听清楚了,听得很清楚。
——我运气不好,别再传你了。
周元艾把他留在身边,没有一年就出了事。
他在青翠山谷里遇到廖宋,他以为那是他这些年里最幸运的一天,都忘了那也是次事故,因为事故才见面。
原来有的注脚一开始就写得很清楚,是他没好好看清。
廖宋垂了垂眼睫,遮住了湿意。
“裴云阙,”她轻声道:“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学习的时候就好好学习,但再怎么学,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ddl不要拖太久,学着跟别人多沟通沟通,Officehour别浪费了,有什么就去问,别憋着了。食堂不好吃自己不会做也要按时吃,买个面包带着也行,好好用你的脑子——”
廖宋:“你的路会很宽。比我宽得多,比程风致也会宽得多。你没犯法,我很高兴,真的。”
裴云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就那么看着,黑夜掩瞒了他的贪婪,好像在这双眼睛望向他的瞬间,他才得以呼吸生存,那种程度的贪婪。
廖宋絮絮叨叨,好像一个母亲嘱咐儿子,实际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裴云阙打断了她:“廖宋。没可能了吗?”
廖宋的话头戛然而止,生硬地停在了半道。
良久,她才淡淡牵了牵唇角,声音很平淡:“一个玻璃碎一次,可以拼起来,碎两次,再拼起来,但不能一直碎,一直拼,对吧?那也不能用了,也不能看了。面目全非,搞得多尴尬。”
廖宋从来不是需要很多的人,她有她自己的一套活法和准则,平时温和好说话,但底线就在那里,一厘米一毫米都不能退,天王老子来了没用,世界末日来了都没用。
她要是活在□□爱情小说里,第二章 就会拿枪崩了男主的头,蔑视法治的人还想拥有爱情,想都别想,大家一起死——就是这种人,轴得要死。
她选的爱人也不需要多厉害多牛逼,但至少,大家有坦诚相待的机会。
即使有苦衷,有理由,她也可以理解。
但玻璃的裂痕已经出现了。
就是这样,他了解她,所以也就那么一问。
廖宋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内,裴云阙便低头笑了笑,没再死缠烂打,没再多说一句。
“好。我也这么觉得。”
应该不是错觉,廖宋听见他的尾音像湖面被打出波纹,那样轻声颤了颤。
“但是我爱你。”
又好像只是错觉。裴云阙说得很平静,他看着她:“以前,现在,以后,都是。”
廖宋短促低声笑了笑。
“你才多大,别动不动以后,未来,永远。”
裴云阙也笑了,他伸手把毯子拉下来,指尖轻搓了两下,忽然改变了主意:“这个,就留给我吧。”
廖宋:“好。”
裴云阙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趔趄了下,廖宋赶紧扶了他一把,蹙眉:“你不是手臂伤的,怎么腿也没力气……膝盖肿了?”
裴云阙无奈到像在撒娇:“麻了呀。”
也就是在那一秒,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愣住了。
如果没有意外,这也是最后一次。
廖宋眼圈红得厉害,但还是笑了笑:“别蹲那么久了,以后注意点。”
裴云阙却显得比她平静一点,让她先进去休息。
廖宋关门前犹豫再三,还是推开门最后问了句:“你是准备几月——”
裴云阙:“下周。”
廖宋啊了一声,唇角勾了勾:“好吧,听说是去旧金山,挺好的。但我没法送你了,一路……平安。”
裴云阙笑得黑眸也弯了一弯:“好。”
门合上的缝隙被关紧,两秒都要不了。但廖宋紧紧地盯着,好像那样就能把有些画面永远留下。
裴云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大步离开。
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廖宋把门打开了一点,看了很久很久才进屋。
裴云阙走的那天,程风致和尤蓝、虞琛来送的他。
程风致一路没说什么话,尤蓝一路负责活跃气氛兼职司机,感慨给崩溃的裴溪照疏通心理太难了,他俩也太绝了,把裴氏直接釜底抽薪了,怎么一点招呼都没打——
虞琛敲了敲驾驶座椅子:“蓝姐,没关系,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不要勉强。”
送到登机口的时候,裴云阙转头要接过程风致手里的行李,却被躲过了。
裴云阙最近心情本来就沉底,救不回来的那种沉底,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抬头看着程风致。
程风致晃了晃手里的登机牌:“老子请假打申请了,送你去。”
虞琛尤蓝眼睛都睁圆了,只有裴云阙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程风致冲他俩挥挥手:“你们回去吧,放心啊,我会把他好好送到。”
飞机起飞平稳以后,程风致三番五次给他递自己点了又不爱吃的东西,裴云阙恨不得扔他脸上,一把拉下眼罩,眼神极冷:“有病?”
程风致挑了挑眉,只说了两个字。
“Bone neopla□□s。你知道我的养父干什么的吗?研究这个的。”
裴云阙愣住。
程风致:“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要不是帮你整行李看见那个文件,你准备瞒多久啊?吴医生都跟我说过好吧,给你做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你不肯做穿刺活检,为什么?”
裴云阙把眼罩重新戴上:“你不知道吗。”
程风致:“我知道个屁我知道!我知道你他妈发疯,来读书我不管你,读挂了我是不是还要来帮你收尸?!”
裴云阙:“郑——”
程风致:“郑念霜——外祖母因为这个去世的,你想说这个,是不是?OK,就算隔代有影响,你都不搞清楚良性恶性,直接放弃是不是也太没种了点?尤蓝虞琛刚才怎么说的你没听见,等着你回去做事罩他们呢,你是准备变成两斤装盒子里回去?哇,那廖宋才是真惨……”
一个枕头砸他脸上砸到他消音。
“闭嘴。”
程风致:“我可以闭嘴,你得跟我一起走。”
程风致:“要是快的话,说不定你半年就能回来继续追廖宋。”
程风致:“你不会要放弃吧?!不会吧?要不要这么没种!”
程风致:“这样,不治也行,去检看看良性恶性,这总行了吧?”
裴云阙:“……知道了。你可以闭嘴了吗。”
程风致满意地点头:“没问题。”
他正准备退回自己位置舒服躺着,裴云阙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他问了句:“诶,你把你女朋友搞丢了,怎么后来没回去追?”
程风致:……………………
整个裂开。
裴云阙恍然大悟地笑了下:“好像那位女士后来结婚了是吧?你去参加婚礼了吗?”
程风致:“闭嘴。”
裴云阙笑笑,转头看向窗外。
飞机穿过云层,层峦叠嶂的山越来越小。
本来是想放弃,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星球还有些值得期待的东西。比如在他眼目所及的某一处,她正好好地生活着,被朋友拉着走出阴影,抹去他存在过的痕迹,直到再次在某个午后,因停留在咖啡杯口的蝴蝶振翅,重新快乐起来。
他是对的。
廖宋确实是这样的人。
她交了些新朋友,跟老朋友联系更紧密了,去查了生身父母的资料,了解到他们曾是裴立归周元艾夫妇的属下,因为跟着他们做了同样的选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包括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暂时寄养,因为要跟当时反叛的高层以及更高的那股力量对抗。虽然没成功,但廖宋去给他们送花的时候转告了他们,裴家夫妇的儿子已经把这件事解决了,让他们安心休息。
闲下来还是会痛苦,所以廖宋努力让自己不要闲下来,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周,都当作最后一天那样去过。
许宸都劝她工作不要那么疯,廖宋也就是笑笑,一听而过。
她技术出众,对病人耐心十足,计划调整也灵活,每次年底调查都是最受欢迎的理疗师。许辛茹在新年时拉她回家过年,家族聚餐上碰见许宸,三个人聊起廖宋,知道她疯狂攒钱是有二十四岁前买个小房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