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既敏感又乖巧的孩子最是让人心疼,顾茵连忙搂着他拍了拍,“好孩子你没错,娘也没有不高兴,她只是担心旁的事。你表现得很好,娘和嫂嫂都替你高兴呢!”
“真的吗?”
“我骗你作甚。我去和娘说会儿话,保管一会儿她乐呵呵的。”
哄好了小武安,顾茵便进屋去找王氏。
王氏正坐在桌前愣愣地发呆,听到动静才思绪回笼。
“我猜着你就要过来,”王氏看了顾茵一眼,“你想来劝我送武安去温先生那里读书?”
顾茵挨着她坐下,“一年十五两确实不是小数目,但是娘也看到咱们今天早上试卖的行情了,十五两并不是挣不到的。且入学是翻年的事,咱们还有几个月可以准备。”
王氏还是不吱声,顾茵顿了顿接着道:“且我也不瞒着您,我的志愿并不是这么一个小小摊子,而是要开店,甚至开酒楼的。十五两现在听着多,往后必不会让娘再因为这么点银钱烦心。”
“乖乖!你这丫头人不大,口气倒不小。”王氏先忍不住笑起来,随后便又蹙起了眉。
“怎么,您不信我?”
王氏摇摇头,而后叹息道:“武安要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既有心,我无有不应的!但武安不是啊,他是我生的,你只是他嫂子。老话虽有‘长嫂如母’的说法,但是让你辛辛苦苦供养小叔子念书这种事,我做不出!”
顾茵起先以为王氏只是为了十五两束脩烦忧,没想到她想的这么多。
“咱们一家人,您怎么这样想?”
她是真的把王氏和武安都当成了家人,初初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拖着个重病的身子,心境惶惶,差点没熬过来。
是王氏一面痛心花出去的银钱,一面按时按顿地强逼着她喝药,也是小武安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头,半夜里还起身给她喂水,换巾帕敷额头。
后头遭逢大难,背井离乡跋山涉水,王氏也不曾想过把大病初愈、身子羸弱的她扔下。
这条命,本就是王氏母子给她的。
王氏摇头,“现在是一家人。但是青意已经没了,你才十九,还不到二十,难不成要为他守寡一辈子?你终究要嫁人的。要是旁人知道你供着这么个小叔子,谁敢要你?”
顾茵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惊讶。
虽说眼下这个朝代民风比较开放,女子不用裹小脚,和离改嫁之事也很普遍。
但像王氏这样直接说让儿媳妇改嫁的婆婆可谓是开明到已经有些超前了。
她愣了半晌,而后才道:“我就没想改嫁的事。”
是真没想,上辈子大学开始她就忙着继承爷爷的衣钵,二十好几都没谈过恋爱。
这辈子更别说了,只想着怎么吃饱穿暖了,哪里有心思想别的?
“你别说孩子气的话。你和青意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顾茵惊讶,“您连这个都知道?”
当年蹲墙根偷听半宿的王氏不禁老脸一红。
“不说那些,青意走的时候还同我说了,让你不必等她。我也是存了私心,耽搁了你这么些年,一直到听到他们……但我还没黑心到想耽搁你一辈子!”
“那也是以后的事。”顾茵垂下眼睛想了想,拟好了措辞,“娘不妨这样想,咱们的生意虽是靠着我的手艺,但许多事都是娘替我办的。就像今早,若不是您舍下面子扮了回恶人,我那馄饨也不会卖的这样快。生意是咱们俩一起做的生意,武安读书花的银钱,当然也不算是只我一人出的。”
王氏又要说话,被顾茵打住,她接着道:“且您也知道现在这世道,商户人家看着光鲜的,其实地位并不高,若是背后没个撑腰的,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
这一点王氏没法反驳,这两天她已经知道了许家出的事,正是因为生意做得太好了,惹人眼红,这才招来大难。从前看着那么花团锦簇的人家,说倒也就倒了。
许家还是世代经商的人家,还算是颇有人脉的。自家孤儿寡母的,境况就更没有可比性了。
“不若这样,以今年过年为期限,若我能挣够这笔银钱,开年就把武安送去进学,就当是我提前投资了,”顾茵拉着王氏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您就同意吧。”
好半晌之后,王氏终于抬起了眼,扬声唤了小武安进来。
“给你嫂嫂磕头。”王氏认真地看着小儿子,“你要记住,往后嫂嫂和娘是一样的。若你将来发达出头了,敢不孝顺你嫂嫂,娘就一根裤腰带吊死在你家门口!”
这话委实太过严重,顾茵连忙要制止,但王氏态度很强硬。
小武安虽然不是很明白,还是乖乖地照做。
拉着顾茵受了小武安三个头,王氏总算是整个人都松散了下来,肚子也咕咕叫了两声。
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身子往旁边一歪嚷嚷道:“午饭还没吃,饿死老娘了。快先做两个包子给我尝尝味儿!”
第17章
王氏和小武安像两条小尾巴似的跟着顾茵进了灶房。
和面的时候小武安帮着倒水,调馅的时候王氏帮着剁馅搅拌。
有了这么两个热情的“帮厨”,顾茵做起活儿来越发事半功倍。
包子的馅料顾茵准备了两种,一种是只有青菜的素馅,另一种是菜肉馅。
她先割下一点肥肉熬成猪油,再把那猪肉拌进青菜里,还没开始包,香味儿就直往人鼻子里钻了。
等到馅料都准备妥当,掺了老面头的面也发好了。
没吃午饭的王氏肚子叫得越发厉害,小武安也不由跟着咽口水。
顾茵十指翻飞,那包子皮到她手里一转一捏,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素的和菜肉的各包了三个,每个都像是量过尺寸一般圆润白胖,十八个褶儿像朵花儿,挨着放进蒸笼,光是看着就让人期待起来。
王氏和小武安已经各拿了碗筷,就等在灶台边上。
顾茵就问要不要再熬点粥,王氏摇头道:“够了够了,别再忙了,快歇着。”
在灶台边上守了一两刻钟,胖了一圈的大白包子便出锅了。
王氏先夹了两个包子到碗里,却没有先吃,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顾茵。
顾茵会意,开口道:“既然是试味,只咱们自家人吃怕是不行,不如送到隔壁去让许婶子她们也尝尝?”
王氏顿时笑起来,“还是你想的周到,哼,便宜许金钗了。”
说完,王氏乐颠颠地端着海碗去了隔壁。
顾茵蒸包子的时候许氏已经又闻着味道了,她正嘀咕着自家这几间屋啥都好,就是挨得太近了。这天长日久地闻着勾人的香味,哪里还吃得下自家的饭食呢?
没想到她这头还没嘀咕完,王氏就过来串门了。
“算你有心。”许氏努力板着脸,嘴角却是忍不住弯了起来。
王氏昂着下巴,“谁说是特地给你吃的?是我儿媳妇说尝味儿只自家吃不作数,让你……让你家青川帮着尝尝。”
说着话王氏就去敲书房的门。
死鸭子嘴硬!许氏去灶房拿了筷子跟在后头,白眼翻到了天上。
两个包子被送到了许青川跟前,王氏指着其中一个道:“青川快趁热尝尝这个。”
许青川先道了谢,而后才动了筷子。
包子皮松松软软,筷子一碰就轻轻地陷了进去。
入口之后,甘甜的面皮在舌尖化开,露出里头热气蒸腾的馅料。
那馅料半肉半素,既不油腻更不寡淡,一口咬下去,肉汁在舌尖炸裂开来,让人吃的忍不住眯起眼睛。
许青川不怎么喜欢油腻荤腥,平时这样的一个大包子他吃至多吃下一半,这次却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整个。
“咋样?好吃不?”王氏慈爱地看着他。
许青川毫不夸张地夸赞道:“十分美味。”
海碗里还有一个,许青川又道:“我吃一个便已经饱了,这个可否给我娘吃?”
“都送你家来了,爱谁吃谁吃。”
许氏这才动了筷子。
一口下去,她脸上立刻流露出惊喜的神情,“你媳妇儿是跟谁学的手艺,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吃食来?不比州府大酒楼的白案师傅差。”
王氏骄傲地把下巴抬得更高了,心里还道说出来吓死你!我儿媳妇梦里跟着仙人学的!
但是这到底是怪力乱神的事情,便是对着许氏,王氏也没多说,只说:“自然是跟我学的,不过还是她人聪明伶俐,厨艺上头一教就会,一点就透。”
许氏对眼前这昔日闺蜜的本事清楚,便把这一切归到顾茵的天资聪颖上。
之前她还觉着两家虽然同样是孤儿寡母的,但是自己儿子长成了,还是个少年秀才,过二年便能给他考个举人回来,自家还是更强一些的。
如今却是不敢这么想了,王氏的小儿子那么聪明,大儿媳妇还有着不输酒楼大师傅的手艺,怕是不等自家儿子中举,武家的日子就要好得翻天覆地了。
许氏既替她高兴,又有些捻酸,斜了王氏一眼,接着吃第二口。
吃着吃着许氏觉得不对了,“我这包子怎么是纯素的?!”
王氏理直气壮道:“本就是做了两种口味,都拿出来试吃难道不对嘛?!”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方才王氏故意指着其中一个让许青川吃,说她不是故意的没人信!
许氏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素馅包子自然没有肉汁儿,但并不会显得寡淡,油润鲜美的素馅同样可口宜人。
许氏吃完了一整个,又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哪路神仙不开眼,让你这泼皮货得了那么好的孩子。”
她越酸,王氏越高兴,恨不能抖到天上去。
尝过了包子,许氏也没忘了正经事,追着王氏出门的脚步问:“你家武安读书的事儿咋说?”
问到这个王氏立刻站住了脚,笑得合不拢嘴,“我本来是不肯的,要是他爹他哥在,家里砸锅卖铁地供他也就供了。可如今家里嚼用都指着他嫂子,我要是敢那么做,我亏不亏心呐?!可她嫂子和我想的不同,先说那生意我也是出了力的,银钱自然不算她一人挣的。又说武安要是出息了,咱们都有好处……反正那小嘴儿可巧了,我也是没办法,根本说不过她。”
许氏听着也替她高兴,“还是你教养得好,才能得个这么可心的儿媳妇。”
王氏想了想却觉得不是这样的。顾茵确实是她养到这么大的,但从前这孩子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入夏前她大病之后,脱胎换骨变了个人,这才相处得越来越好。若不是她一天都没离开自己眼前,王氏都觉得儿媳妇像被人掉包了。
多半是跟她梦里的老神仙有关。
这话不好细说,所以王氏只含糊道:“你没有儿媳妇,你不懂。”
本是随便一句话,没成想许氏像被刺到一样,突然拉高了嗓门,“我怎么就不懂?!王宝芸你不要太过分!”
王氏不落下风地喊回去,“你嚷嚷个啥?我咋就过分了?!”
两人在家门口说着话,顾茵从武家出了来,笑道:“娘,再不回来包子可凉了。不若先吃过了再和婶子慢慢说话。”
“谁跟她有话慢慢说,我这就来。”
王氏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往家走。
顾茵上前搀了她一条胳膊,轻声细语地道:“婶子刚刚才特地告知咱们武安有天分这个事儿,娘也是礼尚往来送了包子去。本都是好事儿,怎么我方才听着好像你俩又要争上了?”
王氏连忙解释说没有,“我没有和她争,是她酸我还嚷嚷起来了。”
顾茵无奈,只得转身冲着许氏微微福身致歉。
许氏微微笑了笑,算是接受了她劝和的好意。
等到许氏回了屋,许青川也出声劝道:“娘和武家婶子本是旧友,有话好好说,别伤了两家情分。”
“谁和她有情分?”许氏仍然气哼哼的,其实她也知道王氏那句“没有儿媳妇”只是顺嘴说出,而不是故意刺她的,但这件事却是她的一大心病。
早些年许家还没倒的时候,不少人家都上赶着来给年幼的许青川说媒。
许家二老参详了很久,给许青川定下了一门娃娃亲。
对方家境普通,但是言情书网,家风清正。
两家自此成了通家之好,对方靠着许家的帮衬,日子越来越好。
这门亲事很对许氏的胃口,把那女孩当成亲女儿来疼。
但后来许家出了事,二老被抓进大牢,许氏的夫君又病倒了,许氏惶然无助之下求助到亲家,希望对方能帮自己写一纸诉状递上去。
可对方不仅对她避而不见,甚至还让仆从扔出了当年的定亲信物,说什么“当年不过是两家长辈说的玩笑话,做不得数,许太太还是别说什么亲家这样的话来惹人发笑了”,让许氏心寒到了如今。
一直到后来许青川十三岁成了少年案首,风头无两,这才又有媒人上门来张罗说亲。
但是那会子说亲的人家档次就很低了,毕竟许家家境一落千丈,许青川虽是少年才俊,但未来到底如何也没人敢打包票。
许氏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想着非要给儿子寻一门不输于当年的亲事,就把那些人都拒了。
一晃眼,许青川都这个年纪了,许氏还是没能选到合心意的儿媳妇。
“儿啊,是娘对不住你。”想到旧事,许氏一时泪眼婆娑,“旁人在你这个年岁孩子都该有了,为娘却……”
许青川连忙给他拭泪,“娘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我一心读书,本也不想成家。您要是真让我随便娶个不适合的媳妇,才是对我不好。”
许氏一想也对,自家儿子是有大前程的,真要娶了媳妇,回头下场的时候分了心可是得不偿失。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被哄好了就破涕为笑,催着许青川回屋看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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