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有些不安, 试探道:“阿娘要去做什么?”
安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轻抚着她的乌发,似乎非常不舍。阿素知道她大约是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 不由急促道:“我……”却被姜远之蓦然打断,他沉声道:“那便这么定了,我留下来,自当看顾好表妹。”
安泰闻言忧色稍减,阿素悄悄望一眼姜远之,隐约察觉出他神情中的不耐,似乎责备自己此时还在拿矫作态,她也知如今不是令阿娘分心的时候,最终点了点头。
如此,安泰方满意,安顿好阿素,丝毫没有迟疑地向外走。
阿素在窗前立了许久,直到再看不见安泰的身影,方转身向姜远之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知道敏锐如他,定然知晓安泰为何如此匆忙离去,并且姜远之向来不迁就她,有什么事也不会瞒她。
果然,姜远之北面而望,向着太兴宫的方向,淡淡道:“很快,便要改朝换代了。”
阿素蓦然睁大眼睛,却听姜远之嗤道:“怎么,很意外?”
阿素有些茫然,虽然此前已隐隐听闻宫中消息,景云帝的境况不好,然而这一日却来得太快了,与前世竟截然不同。
见她出神,姜远之眸色深深道:“从现在起的半个时辰内,太兴宫的八道宫门便会紧紧关闭,而一个时辰内,长安城中便会戒严,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即便新君即位也需等到长安解围。”
阿素迟疑道:“封锁消息……是为了稳定人心?”
姜远之瞥了她一眼道:“倒也不傻。”
他轻声道:“这便是为何窦太后未诏太子与诸王,而先传讯与你阿娘。她要依靠元家稳定局面,不愿有异心的人先起了内讧,给了城外的突厥人可乘之机。”
阿素道:“所以,承天门未鸣钟,也并未告庙哭拜,我阿舅却当真……?”她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怔怔望着姜远之。
姜远之漠然道:“怕是如此。”
阿素长睫一颤,却见姜远之已向外走,她勉强追出几步,向着姜远之的背影道:“你去何处?”
姜远之转身,不耐道:“哪也不去,写封信而已。”
见阿素眼巴巴望着自己,他冷言道:“你阿娘要我照看你,却没说要寸步不离守着你。”
阿素被他斥得不敢说话,她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姜远之定有许多事要做,却因为答应了阿娘,只能留在王府之中,恐怕多有不便。而若真如他所言,景云帝驾崩,李容渊未归,太子即位顺理成章……”
想到此处,阿素心中一沉,她知道李容渊意指帝位,如今情势复杂,一场风暴在即。
她小声道:“你走罢,我、我不会告诉我阿娘的。”
姜远之望了她好一会,似乎有些烦躁,最终并没有离去,反而走回案前,低声吩咐道:“取纸笔来。”
正厅之中除了阿素便只有她的贴身侍女青窈,她得了令即刻去书房取了文具,在姜远之面前铺陈开来。
姜远之执笔在帛纸上落下一笔,忽然停住,望着青窈道:“你出去。”
青窈一怔,犹豫望着阿素,阿素示意她退下,走到姜远之面前,有些吃力地挽袖,亲自为他研墨。
姜远之也未理,沉思片刻,纸上便落下一行细密小字。阿素悄悄打量,只见他笔下字迹俊秀,内容却看不真切。见她好奇的样子,姜远之停了笔,直言不讳道:“也不瞒你,如今千钧一发,一切只看殿下能不能顺利赶回来。”
阿素了然道:“原来……你是要给九哥哥报信。”
姜远之眉峰一蹙,阿素方觉失言,微微有些面热,却听他淡淡道:“不用多此一举,你阿娘自然已传信与他。”
他意味深长道:“如今,元家和他,可是在同一条船上。”
阿素默然,姜远之却话锋一转道:“只是日后,却不一定如何了。”
言中意有所指,阿素知姜远之是故意挑衅,并没有接话,抬眸望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么,你要的又是什么呢,桓表兄?”
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姜远之似有些讶异,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她。
这是阿素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她一直好奇如姜远之这般如何甘居人下,她知道他有野心。
姜远之长久地凝视她,沉默不语,久到阿素的手心开始冒汗,不由担心起若他忽然发难又该如何。然而这时,姜远之却忽然微笑起来。
“我要的,是这天下。”他轻声道,语气十分之笃定。
阿素的一颗心不由狂跳起来,果然如此,她就知道。
望见她深深咬住下唇的样子,姜远之嗤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素睁大眼睛盯着他,姜远之却再不理她了,他匆匆写好几行字,方望着她道:“印。”
阿素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望着他,姜远之沉声道:“把殿下的印鉴给我。”
李容渊走时曾将一枚私印交给阿素保管,用于魏王府中日常公务,她一直随身携带,她不知道姜远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也不知道此时他要这印做什么。
阿素站着不动,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姜远之不耐道:“再耽误下去,什么都晚了。”
要不要信他?阿素心中十分矛盾,她努力设想,如果此时她是李容渊,他会如何做?大概还是相信面前之人罢。
微微叹了口气,阿素最终取出那方贴身藏着的小印,递给姜远之。
姜远之将玉印按在那张帛纸之上,之后将帛纸卷起,从腰间的蹀躞带上取下一枚竹筒,将其装进去封好,走到窗前。
阿素望着他道:“现在可以说了罢,这信到底是写给谁的?”
姜远之置二指于唇畔做哨,远处传来一阵扑棱之声,有东西正落在他臂上,阿素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竟是一只乌鸦。她忽然想起一个传闻来,长安城中有个唤作鸦巢神秘组织,难道与姜远之有什么联系。
她正想着,却听姜远之答道:“这封信是写给万骑的陈统领。”
阿素一惊,无怪姜远之要李容渊的私印,原来是要调遣万骑,而现下这个当口,他调兵又是为何?
见她瞪着自己,姜远之扬起唇角道:“怎么,后悔了?”
阿素不说话,姜远之微笑道:“现在后悔也晚了,下次学聪明些罢。”
阿素瞪着他,实是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远之径自走出正厅,罗长史正候在外间,望见他恭敬道:“长公主有令,府中一切皆听郎君调遣。
姜远之闻言微微颔首,转向阿素道:“那便请王妃先回房歇息。”
他虽用了请字,却态度强势,阿素并没有反驳,默默由青窈扶着回房。然而心中有些不安,她悄悄在锦帕上写了几行字,吩咐琥珀送到南面的城门。
如今阿耶与阿兄皆在南城大营,有事与他们商量,自然不会错。
这么想着,阿素心下稍安。
第157章 放粮(修) 凭直觉,她想再信他一次……
然而不到一刻, 外间隔扇便猛然被推开了,热风卷着蝉躁涌了进来,阿素方走到屏风之外, 便见琥珀被人挟着推了进来。
阿素心中一沉,珠帘已从两边打起,姜远之大步迈了进来。
他面色沉得厉害,阿素不由有些害怕, 青窈将她挡在身后, 娇叱道:“谁敢冲撞王妃。”
姜远之轻嗤一声,像是并未将她放在眼中。阿素拨开青窈走出来,沉声道:“你做什么。”
姜远之望着她冷道:“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阿素不明所以,但见他目光直直落在被搡在地上的琥珀身上。命青窈将琥珀扶起,见她面上犹挂着泪痕, 阿素低声道:“可受了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琥珀含泪摇头道:“婢子无事, 方出了府门,便被、被……”
见她带着怯意望着姜远之, 阿素心下了然, 知道琥珀定是被姜远之的人给拦了回来, 然而为何姜远之不许她出府,阿素却不懂了。
她抬眸望着姜远之,发觉他也正望向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阿素只听他冷笑道:“这便是你派出去送信的人?”
青窈扶着阿素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默默为她打着扇, 阿素淡淡道:“是又如何。”
姜远之讽道:“你是担心消息走漏得不够快,还是以为……”他将那封信从怀中拈出,掷在地上, 居高临下望着瑟瑟发抖的琥珀道:“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子,能将信安稳送到南城?”
阿素咬住嘴唇,已然明白姜远之怒意所在,然而她没有料到,长安城中竟乱到了这种地步,连一封信也送不出去了。
见她默然不语,姜远之逼近一步,负手而立。一旁的青窈却沉声道:“还请姜令丞退后,勿惊扰了王妃。”
姜远之闻言眯起眸子,青窈却并不畏惧他,肃然道:“姜令丞既是魏王幕僚,君有君纪,臣有臣纲,魏王殿下不在,王妃主事,一者于理,应对王妃持臣节,万不该如此倨傲。再者于情,令丞与元家是故交,受托照料王妃,更不该如此咄咄逼人。”
她一字一句说完,一旁的琥珀闻言瞪大了眼睛,惭愧又懊恼自己为何方才没有勇气说出这番义正辞严的话来,阿素心下感动非常,然见姜远之眸色沉沉,下意识握住青窈的手,心中不免忧虑。
然出乎阿素意料,姜远之并没有发难,反笑道:“倒是口舌伶俐。”
青窈微微福身,姜远之望着阿素冷道:“那你便在此处安心休息,莫要再起事非。”
说罢,他拂袖而去。
待姜远之走后,阿素心中发沉,只觉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将他软禁的意思。果然她命人再去探查,得到的回报是,姜远之已调了万骑的人守在王府之外,再不许任何人出府。
不许出,自然也不许进,这是要隔绝她与外界音信,阿素心中不由惶然。
轻轻为阿素揉着小腿,青窈压低声音道:“莫道婢子多心,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阿素思索了片刻,沉声道:“你去唤罗长史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青窈得令去了,片刻后罗长史急匆匆而来,如今他左右为难,长公主离府前曾吩咐他一切皆听姜远之的话,然而今日这位姜公子却要他打开王府粮仓,赈济长安城中难民。
若在以往,一切好说,然如今非常时期,谁知道西京还要被围多久,王府的屯粮是保命的,他自己死不足惜,然而小县主尚在府中,如何能将粮食都散了去。
原本便拿不定主意,罗长史趁势将此事一并报与阿素。阿素与青窈对望一眼,面上皆是惊讶。
罗长史道:“一切还请娘子定夺。“
阿素沉吟片刻道:“这是善举,理应如此。”
言中竟是应允之意,青窈劝道:“请娘子再斟酌些,倘若他放粮与难民还好,但若他将这粮拿去做别的,那可是……”
话未说完青窈便顿住了,阿素知道此次因突厥来得蹊跷,朝中隐有流言,长安城中有奸细与之里应外合,青窈言下之意自是对姜远之多有怀疑。
阿素并不知姜远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凭直觉,她想再信他一次。
阿素决定与姜远之再谈一次,见面的地方便是王府正厅之中。
如今这里俨然成了朝廷的中枢机要所在,各路人士穿梭其间,其中大部分是魏王府的幕僚以及安泰留下的元家部曲,一些人阿素认识,但更多的人她不认识,而这些人的相同之处便是他们皆听姜远之调遣。
虽不知姜远之要做什么,阿素却不禁对他有些佩服,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竟能借李容渊与元家的势力,将能将一切可用的力量都集结在一起,搭出一套班子来。
见罗长史与阿素同来,姜远之自然知道他已经放粮之事告诉阿素。
瞥了眼立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姜远之淡淡道:“怎么,不愿意?”
阿素摇了摇头,轻声道:“放粮赈灾是应做的,只是我要同你一起去。”
姜远之闻言蹙眉,显然当她胡闹。
只是这次阿素却打定了主意,她相信姜远之,却也不是全信,这种事总要她亲自盯着,才好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见阿素不肯退步,姜远之干脆不理她,低下头翻看手中卷册。
见他如此怠慢,青窈便要上前斥责,却被阿素拦下了。
僵持间喧哗之声从外间传来,披着银甲的武士们如流水涌入府中。惊诧间阿素见一位武将打扮的高大男子入内,望了眼姜远之,向她抱拳道:“见过王妃。”
阿素认出他便是万骑的统领之一,姓陈。
姜远之望着陈统领冷道:“如何擅离职守?”
依他先前安排,如今万骑应守在府外,不许任何人进出,陈统领不答,却向阿素单膝跪道:“魏王殿下曾吩咐末将,若遇险情,需护王妃周全。”
万骑本是京中禁军,明面之上诸王并无权调用,然而私下里正副两位统领皆与李容渊交往密切,可以说暗中早已是魏王府的人,这数千精锐如同安插在长安城中的一柄尖刀,是最有力御敌武器,只是现下,李容渊却将尖刀用在保护自己一人身上。
阿素心中五味陈杂,她原以为姜远之从她这里拿走了李容渊的印鉴,已然将万骑收入囊中,却未想到陈统领依然记挂自己。
姜远之自然不悦,沉着面孔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统领为难道:“魏王殿下曾令末将保护王妃,而如今姜令丞却将王妃软禁,末将实是不知如何是好。”
身为武将,他说话十分直白,姜远之拗不过他,冷面望着阿素道:“那便由王妃说罢,他究竟是该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阿素哑了一瞬,然想到另一事,她忽然有了个想法,望着姜远之道:“我要同与你去赈粮,有陈统领护送,定然……”
她话音未落,对面两人却异口同声打断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