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经席落了坐,永仙仔细打量她一番,抚着胸口叹道:“幸好你无事,你不知道,昨日不见了你,九兄面色有多难看,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
阿素心中一顿,永仙握着她的手道:“当时我也吓得懵了,说不清你的去向,是他沉着面孔命人一座座祆祠搜过去,终于在地下找到你。”
阿素忽然生出些歉意来。她只知道李容渊将她从黑暗的深渊之中救了出来,却从未想过其中的艰难不易。他昨夜说担心她那句话,声音虽低,但自己还是听到了。阿素那时想,若自己当真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定然毫无意外会沉溺于他的情话之中,将身心皆交给他。
然而她始终对他有一份戒心,李容渊那样的人,怎么会有真心。即便有,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去交换,所以她狠狠推开他。然而此时,听了永仙的话,阿素却想,李容渊的神情没有一丝做伪,难道他是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
阿素怔怔望着书卷出神,永仙忽然开口道:“昨日,世子……”
阿素闻言抬头,见她的表情复杂,才想起昨日阿兄也追着萨利亚寻到了自己,永仙望着她的眸色深深,阿素知道,她定然在心中在意这事。阿素不愿惹这样的误会,但还未开口,便见一位侍从走到自己身边,望着她道:“世子请娘子去廊下叙话。”
阿素一惊,阿兄约见公主的侍读,这与礼法不合,若不是真的有事,一样重礼教的他绝不会如此。回眸望向永仙,阿素见她已背过身去,冷淡对着那躬身等候的侍从道:“你去吧。”
永仙定然知道阿兄找她有事,即便心中在意,依旧不会拦着她。这是公主的旨意,阿素无法,只得起身与那侍从同去。
阿素走出经堂的时候,元剑雪已在廊下等她,今日空中飘着微微的细雨,远处的花木一片朦胧。阿兄长身而立,玉绦飘散在风里,身后的侍从撑着一把天青色的伞,整个人如同从画中走出来。
如今他风度翩翩,越发沉稳,阿素走上前去微微福身。元剑雪沉默地望着她,阿素犹豫了一瞬启唇道:“昨日多谢……”然而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同时响起,元剑雪竟与她说了同样的话。
阿素讶异地望着他,他谢她什么?似知她所想,元剑雪低声道:“昨日我被缚住,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听得那妖女威胁你,你竟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救我。”
他抬头望着阿素,眸色深深道:”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还有此前,那么多次你……你提醒我避祸,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为什么“
阿素哑然,她未想到阿兄竟然听到了她与那祆祝的话,也没想到他还记得两年多前的事。于情于理,她找不出有分量的理由,只得将问题抛回去道:“那世子又为何要追着萨利亚,一定要去救我?”
元剑雪讶异地望着她道:“你知道他叫萨利亚,你认识他?”
阿素自觉失言,这是李容渊的秘密,她不该透露的太多。赶忙转了话题道:“世子的伤可好些了。”
元剑雪道:“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
又望着阿素道:“你……”
他还记得她曾在那祆神面前发过誓言,阿素也想起这件事,微笑道:“也没有怎样,不过是让我念了一段经,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然而想到自己肩膀上莫名出现的那个火焰莲花印记,阿素不由有些心虚。
元剑雪自然不知这些缘故,望了她一眼,不再追问,但也未回答她的话。阿素不愿永仙误会,又向他福了一福,低声道:“世子恕罪,我要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而去,只觉得阿兄的目光停留在在自己背影上许久。
从弘文馆中下了学,阿素坐在回府的马车中心事沉沉,听了永仙的一席话,如今她倒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容渊了。
然而回府之后,发觉府中婢女侍从皆忙碌非凡,她寻了一大圈,才寻到朱雀,望着她好奇道:“今日有什么喜事,瞧着晚上竟是要宴宾客?”
朱雀嗔怪地望了她一眼,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阿素只听她淡淡道:“今日是殿下受册的日子,娘子竟不记得了?”
阿素心下一紧,陛下已下旨册封李容渊为博陵郡王,册书早已命中书门下拟好,今日便是他晋王爵,受册领玺绶的正日子,自己竟然全然忘记了,无怪朱雀那么生气。
虽然本朝皇子的封爵皆没有实封,这是自□□以来定下的限制皇子势力的祖制,但封王代表这皇帝对儿子的认可,对于李容渊而言,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事。他本应与十四岁出阁时封亲王,然而不知何事触怒了陛下,直至九年之后重获恩宠,实乃人生一大转折。
想到这大事之前他还在忙着寻找自己,阿素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攥着帔子望着朱雀道:“可需要我帮些什么?”
朱雀望着她叹了口气道:“哪需要娘子帮些什么,只要娘子不添乱便好了。”
阿素不由有些面热,她自知不能再拦着朱雀闲话,默默回到自己住的西苑。
躺在廊下花木后的美人榻上思索了许久,阿素唤过琥珀道:“去寻个针线匣子来,再把北窗边我阴晾的那几瓶香也取来。”
琥珀笑道:“这是怎么了,娘子经年不动针线,怎么今日竟想起来要做这些。”
阿素叹道:“不是玩的,是要做件东西。”
琥珀好奇道:“哪需要娘子亲自动手,我来便是。”
然而琥珀要接过那针线,阿素却不肯了,反倒让她去些吴地的瑞锦来,这是专供宫中的极好料子,今年分得许多,琥珀都替她存着。
到了傍晚时分,阿素又寻到朱雀,望了她半晌,才有些忸怩从身后拿出一个香囊来,郑重道:“劳烦将这个交给殿下,就说,就说是恭贺他晋王爵的礼物。”
朱雀望着那香囊,看着用料是极好好,但针脚并不精细,显然并不是从街上买的,而是自己缝的。
她将这小物接过又接过闻了闻,心下了然。这香囊不在做工,而在于其中的调和香,是极佳的上品,要百种香,经十几道工序,做起来极其花费时间。想起阿素宝贝似的经年晾在北窗上那几瓶香,心中微微一笑,这是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掏了出来。
她用手轻轻晃了晃,这香囊虽小,装的却有小半瓶的量,倒是真舍得。
阿素望着朱雀将香囊拿在手中玩了一会,以为她要收下了,却没想到她眸色一转,将香囊退还给她道:“我可不揽这事,娘子若真有诚意,还是自己去吧。”说完转身又忙去了。
阿素无法,攥着那香囊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下了个决心,向着东苑而去。
此时夜色沉沉,阿素求了饮澜进了大门,站在李容渊房外,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正见一个颀长的人影,立在书案之前。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轻轻叩了叩门。
第75章 75 有朝一日,万里河山为我所有
夜深人静, 清脆的叩门声显得十分突兀。阿素有些紧张,屏气凝神,细细听了一会, 书房中并未传来许她入内的声音。她攥紧了香囊上的丝绦,思索了片刻,微微踮起脚尖向窗内看。
李容渊依旧立在书案前,身姿灼灼, 气质如玉。阿素知道他向来敏锐, 不可能未察觉有人在门外。纤手按在门扉上,阿素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那扇典雅的菱格门,悄悄走了进去。
翘头丝履踩在蜀锦地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瑞鹤衔烛灯投下优雅细长的影子。阿素走得近了些, 李容渊并未抬头, 而是垂眸望着一幅展开的卷轴,在那卷轴旁边还有一簇黑黢黢的物事。
阿素走到书房西北的茶案旁, 从炉子上取了正滚着的茶粥, 用冰瓷盏盛着。她端着铁力木托案走到李容渊身边, 才发觉他身边竟是一张精铁硬木弓,而面前卷轴上画着蜿蜒曲折的墨线,像是一幅山河地貌图。
阿素极好奇,李容渊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她,微微抬眸, 打量了她一眼。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绢, 轻巧地落在阿素身上,如今她虽犹带几分稚气,但已出落得姿容潋滟。微微低头时, 小巧的耳垂下坠着的明珠摇曳,映照得坦领下肌肤胜雪,隐约可见束胸扎的紧了些,更显腰细。
似乎,不盈一握,不堪一折。
李容渊蓦然转开目光,阿素有些局促,将托案放在书桌上,开口唤道:“殿下……”
然声音落下阿素便住了口,此前因李容渊未封王,府中之人皆依宫中惯例唤殿下,亲近些的如朱雀,有时称郎主,然如今李容渊已晋王爵,她合该是唤一声郡王。
阿素想改口,却觉得有些刻意。李容渊端起她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望着她不言语。
阿素低头摸出那个香囊,放在他手边道,抬眸道:“今日是殿下的大日子,也不知能送殿下些什么,只做了这个出来,望殿下莫嫌弃。”
李容渊眸色深深望着那香囊,针脚粗粗细细,极不工整,但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散出的香气幽然绵长,十分别致。
见他无动于衷,阿素失望道:“既然殿下不喜欢,那……”
她刚伸出手,想将那香囊收回去,然而触碰到垂绦,纤手便被李容渊按住了。
他指间有细腻的薄茧,摩挲在细嫩的肌肤上微微有些刺痛,阿素想缩回手,却一点也动不了。掌心灼热的温度让阿素如同被烫到一般,她不禁想起昨夜也是这般情形。
阿素面颊微热,李容渊唇角不易察觉地翘起,神色却冷淡,将她的手握着,漫不经心道:“旁人不要的东西,才拿来送我。”
阿素果然着了道,着急道:“是独一份给你的,哪有什么旁人。”
李容渊的淡色的眸子里满溢着笑意,阿素心里却有些委屈,这千方寒露是以百种香调和而成,其中一味只蔷薇花瓣只要未开的花苞第二层最深红的那一片,是她一朵朵挑选的,其他工序也是一般费时费力,不胜枚举。精心侍弄了小半年,才得了这么一小瓶,这次就用了一半,她着实有些心痛。
不要便不要,阿素横了他一眼,又伸出一手去抓那香囊。这一眼又娇又俏,李容渊眸色一深,阿素双手都被握住了,她惊惶地退了一步,却被钳住腰。
李容渊挑起那香囊的丝绦将其握着手中把玩,阿素隐隐感觉到危险,垂眸辞道:“殿下早些休息,这便告退了。”
说完刚转身,腰却被箍得很紧,从身后被揽在怀里,背后一片温热。阿素心跳得很快。李容渊身量甚高,俯在她耳畔,淡淡道:“深夜到这来,当真没有半分准备?”
此前她未曾多想,阿素此时才察觉出不妥来,顿时僵住身子。然而她不过微微挣了下,李容渊便放开了她,将那香囊交到她手中,望着她局促的样子微微一笑。
阿素知其意,是要自己为他佩上。他今日受封,此时并未换下冕服,阿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细细为他拆下腰封,解开玄衣,取下蔽膝,将香囊悬在里面素色中单的腰带上,才抬头望着他道:“这千方寒露是调息理气的,近身佩戴可舒眠静心。”
她虽做完了这些事,李容渊依旧不放她走。阿素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时候。她左顾右盼,想寻些话来说,正见案前那张山河图上的墨线绵延,出长安到凉州瓜州,经高昌过葱岭向突厥王庭所据有的热海草原,心中不禁一动,前世李容渊以西征之功终至万人之上,这一世他自然也是要征突厥。
见阿素望着匠造司改良的那张精弓好奇的样子,李容渊取下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戴在她纤细的拇指上道:“来,你试一试。”
阿素一惊,她如何张得起这硬弓来,然而李容渊却拿起那张弓,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低声笑道:“莫怕。”
李容渊扶着她走上一方矮几,站在那里,她身高才几乎与他平齐。阿素握住弓柄,李容渊从身后扶着她的手臂,微微张开那张弓,倒像是将她揽在怀里。
手中握着弓,阿素倒真生出几分豪情来,身畔的绢帛上绘着是大周的版图,身后李容渊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有朝一日,这万里河山为我所有,那时,你想做什么?”
阿素心中一颤,知道李容渊所言非虚,他自然能做到,甚至做的更好,只是当他于万人之上,在他身边有何人并肩,而那时,她又在什么地方呢?
阿素默然放下弓,李容渊却抱起她,将她放在书案之上。阿素低头坐着,虽然着不到地,但若微微抬眸,便可与他平视。李容渊握起她的手放在唇畔,低声道:“你愿意……陪我到那时候么。”
他淡色的眸子如深潭一般令人眩晕,阿素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是认真的吗,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微微启唇,然而李容渊却用一个热烈的吻打断了她即将要脱口的话。他将她缓缓放倒在书案上,万里河山在她身下凌乱。
乌发散乱,呼吸急促,阿素紧紧闭着眼睛,完全不能思考,炽热的重量压了下来,她几乎要放弃抵抗,若是……
此时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忽然传来,朱雀在门外急促道:“殿下。”
阿素猛然清醒,睁开双目,正对上李容渊眸子中一浓得化不开的情|欲,他的呼吸带着喑哑。阿素努力平静了一下,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殿下……去应门吧。”
第76章 千方 今日我发觉,你侄儿身上正带着这……
叩门之声并未停下, 阿素知道若不是有急事,朱雀定不会轻易打扰。她从李容渊身下挣脱出来,微微喘息道:“殿下快些去吧, 莫要……莫要惹人生疑。”
李容渊眸色蓦然而深,望了她片刻,见她一脸恳切,才松开扣住她腰身的手, 捏了捏她的脸颊令道:“去内间等我。”说完径自起身向外走去。阿素趁机从书案上滑了下来, 站在努力整了整衣襟。她不确定朱雀知不知道她在房中,但经历了方才之事,面颊还微微带着绯红,这样的情态,让人看见总归是不好。
幸好书房的外间与内间有一道屏风挡着, 听见有脚步声入内之时, 阿素迅速走入内间躲入屏风之后。片刻后阿素简直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朱雀并不是一人入内, 而是在前面为另一人引路。
看清那人形貌时阿素着实吃了一惊, 只因这夜半来访的不速之客她熟悉得很, 正是前世与她最不对付的姜远之。望见李容渊与他主宾相对而跪坐,阿素抚着胸口轻叹,在弘文馆中之时这两人常在人前针锋相对,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却没料到背后早已勾搭在了一起, 险些连她也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