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蜂蜜薄荷糖
时间:2021-07-08 09:59:39

  姜远之来得仓促, 阿素十分好奇他有什么事,躲在内间的屏风后仔细倾听。
  然而她不知道这翡翠屏晶莹剔透,姜远之微微留心便注意到屏后的人影, 他眸色一转,微笑道:“殿下藏了什么人在房中?”说完竟起身,向着屏后而来。
  阿素一惊,退了一步,然而李容渊比她更快,捏住姜远之的手臂,眸色深深道:“今日因何而来?”
  见他神色颇为严厉,姜远之挣开他的桎梏,又望见尚且凌乱的书案,笑道:“原来是扰了殿下的好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阿素正在屏后,闻言面颊微热,她知道姜远之谨慎而心思敏锐,想必已猜出她的身份,确定她并无危害,才能继续对李容渊说接下来的话。
  李容渊用眼神示意姜远之回席入座,他又望了一眼那翡翠屏,轻笑道:“小气。”
  待重回宾席入座,姜远之方望着李容渊,神情郑重道:“方才我在赵王府中得了消息,今夜宫中闹了刺客,皇后命太子前去护驾。”
  他声音虽不大,阿素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一紧。前世便是如此,高皇后以此计诱太子带甲兵入宫,后又以谋反之罪将其拿下。景云帝震怒,废太子。然高后虽计谋得逞,景云帝怒火平息,终知太子无辜,也并未如高后所愿立她的儿子雍王为太子。
  只是这事原本发生在明年,阿素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高后竟提早动手,想来是因李容渊封王,太子势力日益扩张,她已然等不及了。
  只是……这一次李容渊会怎么做?阿素不由望向主座那个英挺的身影,只听李容渊淡淡道:“这次,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果然他话音未落,朱雀便再次入内,走到李容渊身前道:“东宫传令,太子亲守朱雀门,命殿下带人入宫缉拿刺客。”
  阿素目瞪口呆,好一招借刀杀人,大约太子也对高后传的圣旨心存疑虑,但却又不能视之不理,否则会被指摘了错处,依旧是棋输一着。然而不知他是因这一世李容渊提早封王对他有了猜度,还是要丢卒保帅,竟时自己带着人去巡城,而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与李容渊。
  阿素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李容渊却似早有预料一般,望着姜远之叹道:“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见他沉着的样子,姜远之微笑道:“殿下临危不乱,倒是我多虑了。”说完,意味深长道:“那殿下究竟如何打算,是去,还是不去?”
  若去,只怕便直直落入高后的圈套之中,太子既然壮士断腕,自然也不会保李容渊。如若不去,便是抗旨,被有心在景云帝面前参上一笔,只怕前程尽毁。这是两难的境地,阿素紧张地望着李容渊,不知他会如何抉择。
  李容渊蓦然起身,长身玉立,与姜远之对视一眼,片刻才后道:“自然是要去。”
  他竟决定以身涉险,只怕这次是是有去无回,阿素闻言不由情急道:“殿下不应去。”
  她的声音从屏后传出,霎时李容渊与姜远之都望了过来,阿素无法,只得从那翡翠屏后硬着头皮走出来,向着李容渊福了一福道:“殿下难道不觉得,皇后传的这道旨意十分可疑?”
  “宫中自有千牛备身及值夜的金吾卫,为何需要从宫外调人去护驾。”
  阿素侃侃而言,方才她一走出来,姜远之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此时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翘起唇角道:“果然是你。”
  阿素未理他,姜远之讨了个没趣,倒也未生气,只是摸了摸鼻梁,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阿素又向李容渊走了一步,沉声道:“请殿下三思。”
  李容渊似乎十分惊讶,眸色深深望着她,那目光之中包含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情感,阿素想去探寻,然而李容渊蓦然转开目光,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低声道:“怎么不去休息?”
  阿素心中着实着急,哪里能睡得着,她方抬头,却忽然听姜远之道:“那依你之见,现下该如何?”
  阿素低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再次抬眸望着李容渊道:“如果殿下真要去,那也不应独去,应与诸王一同带人入宫护驾。”
  法不责众,只消拉上诸王一起,将这水搅浑,即便高后真有心要诬陷李容渊谋反,也要先掂量掂量景云帝会不会信。然而她话音刚落,便听姜远之笑道:“这办法看似可行,但行起来却难,不说别人,单是赵王,便绝不会让自己搅入这件事中。”
  他语气咄咄逼人,倒像是在逼问一般,李容渊微微蹙眉,揽过阿素向内间走去,阿素却挣开他道:“那……请殿下与安泰长公主同去。”
  “长公主是陛下至亲,宫中若真有刺客,不禁危及陛下,皇后及诸位未出降的公主,更恐惊了太后的凤驾。长公主作为太后爱女,请命入宫护卫母亲,孝心拳拳,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姜远之此时望着她露出赞许的神色来,阿素听他果断道:“此法可行,殿下入宫之后,断不要去陛下所在的紫宸殿,而是先将太后所居清思殿护卫起来,即便……即便高后真有什么安排,也断不敢去惊扰太后。”
  阿素期待地望着李容渊,李容渊也仔细望着她,片刻后翘起唇角道:“那便依你所言。”
  阿素终于松了口气,却听姜远之道:“说了这么多,想必殿下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是也不是?”
  阿素此时才想起,李容渊心思缜密,又怎能不知其中有诈,想必早已有了对策,倒是自己多虑多言了。然而此时李容渊于她,非但没有责怪,英挺的眉目间却似含着一抹柔情。
  阿素低头不与他对视,姜远之轻轻咳嗽一声,叹道:“十万火急,还请殿下先按计划布置吩咐下去。”
  李容渊此时才放开阿素,唤过朱雀,沉声道:“传给给万骑的陈、张两位统领,让他们百人一队,先将雍王府团团围住,其余人则随我入宫。”
  阿素此时明白,原来李容渊已认定所谓刺客不过是高后编造,所以他仅带少部分人入宫,而大部分人则去将雍王府围住,以此威慑。若高后有什么不轨,那便是鱼死网破的结果。李容渊如今不是太子,高后怎会为了他而让自己的亲子陷入危险,自然有花招也不敢使出来。
  姜远之似十分认可他的决定,重披上大氅告辞道:“那么,我也就回去了。”
  李容渊微微颔首,姜远之径自走入夏夜的蝉噪之中,只最后深深望了阿素一眼,目光中似含兴味。
  阿素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每次见到姜远之,总没有好事情。李容渊将她揽在怀中,低声道:“让朱雀领你去休息,无需忧心。”
  他声音亲昵,语气却严肃,阿素此次终于乖乖点了点头,李容渊捏着她的手腕,翘起唇角在她耳畔道:“等我回来。”
  阿素面颊微微一热,李容渊已放开她走向门扉之外。
  今夜的长安注定是一座不夜城,太兴宫中闹了刺客,幸得新晋的博陵郡王皇九子李容渊与安泰长公主入宫护驾,那刺客见行刺不成,放了把火,自己也葬身火海之中。太子亲自在长安外郭九条南北向大街巡视,十五队全副武装的的金吾卫举着火把将长安的夜空映照得一片火红。
  然而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那突如其来的刺客又是如何混入宫中,且于大火中殒命,恐怕也只有布局之人自己才知道了。
  天色方晓,华丽的宫车并卫队轧轧通过昭凤门巍峨城楼下最正中的宫道,行到皇城之外便被拦下了,元子期一身戎装带着部曲正等在道旁。驸马未获恩许不得私自入宫,所以他命人护送安泰入宫,自己经夜等在宫外。
  望见夫君的身影,安泰即刻命令停车。元子期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身边的侍从,正见安泰从宫车上走下来。此时护送她回府的李容渊也骑马行至车前,下了马望着安泰道:“姑母?”
  安泰走到元子期身前忧心道:“夫君可是等了一夜。”
  见她精神尚好,元子期放下心,沉声道:“无事便好。”
  安泰回眸望了李容渊一眼,李容渊见此情景自知此处不需他在,微笑向安泰道:“既然驸马来迎,那侄儿便先行告退。”
  安泰微微颔首,然而李容渊方转身,却忽听元子期淡淡道:“殿下留步。”
  李容渊一顿,肃然转身,望着元子期道:“郡王有何吩咐?”
  安泰也惊讶地望着夫君,元子期目光沉沉望了李容渊片刻才道:“无事。”
  气氛莫名有些僵,安泰不知夫君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打了个圆场,向着李容渊道:“你一夜未歇,也早日回府去吧。”
  李容渊得令片刻也不停留,行过礼后转身上马,带着两队武卫向丰乐坊而去。
  回到王府之后,元子期直奔书房,安泰跟在他身后,只见他从嵌宝紫檀架上取下一个匣子,里面有卷泛黄的书卷,安泰想起这是数年前他亲自撰写的香谱,不由笑道:“夫君怎么想起看这些。”
  元子期未答,只是望着她道:“这本香谱上载有一种特别的香,名为千方寒露,调这种香,前调有五五二五种选择,中韵则有七七四九种,尾余也有三种,根据取材不同,调出的味道也有不同,那你可知,这一个香方有多少种变化?”
  安泰少时于宫中学过算学,出嫁后掌家,经年要看账册,这自然难不倒她,她取了支紫毫,在书案上拨弄起来,沉吟一会便道:“共有三千六百七十五种变化。”
  元子期道:“不错,所以此香名为千方。”
  安泰不解地望着他,元子期道:“那又有多大可能,两个人按照这香谱调香,调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安泰想了想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说完这话之后,元子期却沉默了。
  安泰好奇道:“夫君为何在意这些。”
  元子期眸色深深道:“今日我发觉,你侄儿身上正带着这香。”
  安泰认真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此时府中罗长史却忽然来报道:“禀主上,府外有位郎君持请柬求见。”
  安泰这才想起今日原是请人来赴这家宴,经昨夜的兵荒马乱,险些将这事也忘了。元子期也极重视这件大事,只能先将心事放一放,向罗长史道:“即刻请他入内落座,我与公主稍后便至。”
 
 
第77章 77   殿下切不可任性
  长安城中的靖北王府原是公主府的宅地, 于朱雀大街北面的兴道坊独占一坊,高高的门阶上立着两列十四戟,彰显出府中主人身份的不寻常来。昨夜太兴宫燃了一场大火, 到清晨时分,天空中竟飘起连绵的细雨。在朦胧的雨丝之中,一名小童撑着一把油伞,身前一位清俊的青年缓缓走上石阶, 朱红的大门上八十一枚乳钉熠熠生辉。
  姜远之在朱门前的白玉狮子旁站定, 递过请柬,不过片刻府中的长史便带着两列人迎了出来,恭敬将他请进王府之中。
  靖北王府占地极广,府中道路错综,因此需乘辇车而行, 待姜远之望见一簇簇翘起的飞檐, 王府正厅之中已有人在等他。
  姜远之下了辇车,向走出正厅的元子期深深拜倒, 元子期将他扶起, 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遍, 深深叹道:“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这般大了,若不是有信物在,只怕认不出了。”
  此时安泰也走了出来,姜远之望着安泰道:“见过长公主。”安泰微笑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说完又嗔道:“你这孩子, 来长安也有些时日了吧, 竟不上门来,来了也如此客气。”
  姜远之恭敬聆训,元子期道:“他是不愿与我们添麻烦。”安泰道:“你应唤元郎一声伯父, 那么也不要称我公主,便叫……”
  姜远之极乖顺道:“伯母。”果然见安泰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去请世子来。”
  姜远之随靖北王夫妇走入正厅,此时元剑雪也到,望着姜远之露出讶异的目光来。他们是见过面的,元剑雪自然知道他是扬州的举子,两年前的新科探花,如今的弘文馆九品校书,然而却不知他竟与自己有亲缘,姜远之恐怕也不是他的真名。
  罗长史屏退了所有侍从,严密阖上大门,亲自守在门外,厅中主宾案前皆已摆好了美食珍馐,因姜远之身份不同与如今的时局紧张,厅中不宜留人侍候。
  待众人皆入座,安泰亲自挽袖为姜远之布菜,望着长子道:“远之生在景云四年,算起来当是你的表兄。”
  元剑雪闻听阿娘之言,即刻上前见礼,元子期则向姜远之道:“你耶娘可安好?”
  姜远之低声道:已俱不在人世。”
  元子期微怔,怅然道:“当年你出生之时,他们请我为你取字,我选了远之二字,却没想到经年未通音讯,竟连他们也不在了。”
  见姜远之不愿多言,安泰道:“在长安城中可有住处,又有什么打算?”
  姜远之未答话,元剑雪忽然道:“阿娘有所不知,姜表兄两年前便高中,过了守选已领官职。”
  他觉得这凭空而来的表兄在长安隐匿三年,此时忽然送琴上门着实可疑 ,不得不出言提醒耶娘。果然,安泰闻言诧异道:“姜表兄?”
  元子期眸色一深,按住安泰之手,姜远之坦诚道:“迫不得已用了化名,伯父伯母勿怪。”
  元子期沉声道:“你若要入朝为官,也只能如此。”
  元剑雪望着一脸了然的父亲,心中甚奇,姜远之为何要隐匿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来。前朝是个乱世,元桓姜三家分立,政权割据。元氏据北方,终为洛阳桓氏所灭,三家归一。之后宇文氏乱政,取桓氏而代之,他的祖父元衡与先帝灭宇文氏,建立大周,结束了这段长达百年的乱世。
  然元桓姜虽三分,却互为姻亲,姜远之既如此小心谨慎,大约便是这三姓皇族中的一支,他自非元氏,又不姓姜,只能是姓桓,若如此,他的先祖桓羽建立了第一个统一的政权,当真是天命所在。
  如今景云帝视与自己先祖并肩建国的元氏尚且如眼中钉,对所谓承天命的桓氏又如何呢?大约更是要绞杀彻底,姜远之如此小心谨慎也不奇怪了。
  想到此处,元剑雪望着姜远之的目光颇有些不同。这家宴持续了三刻,安泰知道夫君与远之有话要说,故而宴后便带长子离开。
  元子期望着姜远之道:“伯父知道,若无紧急之事,你是决绝不愿打扰我们,而若我收到那柄琴无动于衷,你也绝不会上门,所以,若有话,现在便可说与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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