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吃不吃方便面了?”华婕问。
“这辈子再也不吃方便面了!发誓!”陆云飞。
吃的够够的了!
看着陆云飞狂吃海鲜的可怜样,华婕觉得这孩子像刚被送去农村变形记回来的少爷。
吃饱一顿海鲜,沈墨找了间面对大概的宾馆住下。
在北京时还各回各家的两小只,旅途上已经住在一块儿了。
美其名曰省房费。
陆云飞沉默,心里却想:要是为了省房费,怎么不咱们仨住一间呢?
他孤零零住下,穿过房间推开门,踏进阳台,一整片粼粼波光扑面。
海风卷起短发,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他因为执拗,而吃好几天方便面受到的荼毒,终于得到了抚慰。
转头望隔壁阳台,华婕的画架已经架在了阳台。
可是,这次能画出来吗?
是如之前一样摆着放着到奔赴下一程都未画的出来,还是……
第236章 画海 求道之路,奉陪到底!……
7月的威海仍然很凉爽, 太阳却很烈。
厚厚的云一朵一朵在天际飞驰,风很大,云的变化极快。
云朵遮住阳光, 在海平面上投下一团一团的阴影,使海面看上去斑驳变幻,神秘而危险。
“威海曾经叫威海卫。”沈墨坐在阳台阴影下,望着面前的大海, “是个极具战略意义的海湾, 加上刘公岛组成一个半合围的湾。
“在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海战。”
“这是你带我来的原因吗?”华婕与他并肩坐在木椅上,望着海平面上被风卷起的层层浪尖儿,和撞在岸边石壁时冲高的白浪……
慢慢静下心,慢慢散去这些天的疲惫。
“不,只是想带你来看看海, 感受感受与我们以往生活都不一样的风光, 和波澜壮阔。
“主要是散心。
“其次是体会下历史中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军事区,感受下甲午战争的惨烈。”
沈墨望着海湾想抱的刘公岛, 轻声道:
“明天我们去岛上看看。”
“嗯。”华婕点头。
接下来, 他们谁都没有讲话, 只静静的观海。
云影漂浮,海的颜色也变幻万千。
每当风起,它又不同。
华婕他们住在海湾一边,当月色渐浓,可以看到海湾另一边一条灯线。
威海是个条形的城市, 被山和海夹在中间, 扬头看海,转头看山。
晚饭后,华婕再次回到阳台, 被风吹的头发乱舞,裹着毯子仍坐着。
她就这样静静面对着大海,对于房间内打视频电话的沈墨、洗澡的沈墨,都无知无觉。
月色下的大海暗沉沉的,辽阔的美之外,更多了几分幽深和恐惧。
盯着远处望的久了,仿佛要被拉进无际黑暗中,喘不上气。
逛刘公岛,绕中国东部最美的海岸线,赶海捞蛤蜊,光脚在海水中奔跑,看海上日出,看海上落日。
然后,尚未抵达上海驶上通往西藏的318国道,一行人便忽然被威海截住。
因为华婕提笔了。
印象派画家莫奈擅长画水,水的变化万千,水的四季不同,大雨中的水,映着花草树木的水……
他一生中画过无数的水,最多的是他的荷塘。
水是美的,人类对水的情感也是最深沉、最复杂的。
诗人们可以寄所有情于各种水中——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王之涣《登鹳雀楼》;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林则徐……
而一个画家如果能将水画好,也能一生不愁——
英国最杰出风景画家之一的威廉透纳,他的海总是汹涌而残暴,让人类感受到自己在大海面前的脆弱与渺小。他通过光与色,将海的无情和有情,描绘的惊心动魄。
连法国的洛洛画派代表人布歇,他的《日落》也用大海承载了他的浮华与甜腻。
华婕在威海的第三天晚上,便拿起了笔。
在此之前,她常常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无画可画。
身边能画的情感、景物和人,想画的这一切,好像都已经画了太多太多。
加上上一世无限练习,所积累下来的疲倦,令她产生一种不知道还能画什么的乏味感。
而沈墨和家人们能激发她的点,也在逐渐被消耗,变得越来越少。
可在看到从早到晚,每一天每一时,甚至每一次眨眼后,都不太一样的大海后,她忽然能明白,为什么莫奈可以画那么那么多张自己的荷塘和睡莲,都不觉得腻。
除了晚年眼疾和生活范围受限的原因外,大概也因为,水本身的确是值得一直画的内容吧。
真正的提笔后,华婕才发现想画海并不难。
曾经有千万前辈做过画水、画海的示范,按照范本的笔法去描绘,并不难。
可要真的想通过自己的观察,用自己的笔触和方法把海画出来,同时又兼顾海与云的互动、海与城的互动、海与鸥的互动……那真是难上加上。
对于华婕的绘画道路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挑战,最大的快乐才是。
当她给自己拟定了目标,要把海画好,全部注意力都投在‘如何将海画好’这件事上,那些令她痛苦的灵感匮乏,和对绘画道路的焦虑,忽然都暂时性的消失了。
精神和情绪上的问题虽然还未解决,但术的层面上新的难题,让她忙了起来。
“短暂的忘记烦心事,也挺好。”沈墨站在房间里,望着华婕的背影道。
“她开始画了就行。”过来找华婕和沈墨,准备让这俩人带着他去找饭吃的陆云飞道。
两个少年一人一句,随即便望着华婕的背影,齐齐舒出一口气。
结果晚饭陆云飞也没吃上大餐,大家在宾馆里点餐送到房间,吃饱后又开始各忙各的。
陆云飞也架起画板,画起海来。
他们画画这么多年,大海写生,居然还是头一遭。
临摹海、画水画湖画河,跟画海都不一样。
陆云飞很快便遇到了技巧上的问题,干脆板着自己的画架和油画颜料敲响了沈墨和华婕房间的门,在沈墨不满的黑脸面前,他发挥了自己的大无畏精神,若无其事的穿过卧房直奔阳台,刷刷几下将画架摆在阳台,开始一边画画,一边跟华婕讨论技巧。
沈墨在卧房电脑桌边办公,望着阳台里的两个人,第一次觉得带陆云飞来,是带对了。
有人能跟华婕共同学习和进步,总比她孤独画画要强。
大晴天海的明媚和耀眼,大雾天海的朦胧和婉约,暴雨天海的暴虐和阴沉,清晨时海的平静与淡雅,傍晚时海上层层叠叠映着晚霞的浪……
华婕一幅一幅的画,越画,摆上画架上的纸张越大。
她感受到了海的宁静,和海的无常,画上的海也越来越有情绪。
它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又像拥有权力而喜怒自在的女王。
海鸥、渔民、城市、风、太阳、云、星空明月……仿佛都只是它的点缀,会使它显得生动,却无法主宰它的喜怒潮涌。
华婕越画越沉浸,在她眼中,面前这片海有了人格,有了情绪。
她的笔触时而细腻,时而豪狂,时而绵柔轻缓,时而有力迅疾……
被她从画板上撤下的画,也越来越有独特的风骨和美感。
华婕自己不觉得,陆云飞却开始一张张的将她画好的画晾干,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带来的工具真空封存。
可能对于华婕来说只是练习之作,陆云飞却从中读到了华婕的心境。
就像海浪,奔腾着不知朝向何方,努力寻找出路,却总是撞上海岸,又翻滚着扑回。
可还是不屈不挠,但凡有风,便乘势前冲。
撞的四分五裂,仍勇往而前。
就像海浪,即便乍一眼看去很平缓,仔细望却会发现仍有波浪。
海面似乎永远不会静如静,它总是涌动着暗潮,跃跃欲试着想要奔腾翻滚。
要乘风!
要撞在最坚硬的石头上,朝天高高的飞起。
就像海浪,即便映着晚霞,映着日光,映着山城人影,看似温柔,骨子里却也无情。
在追逐自由时,它可以甩开一切,奔涌变化,不为任何风景、浮华而驻足。
它可以养育一方水土,却也并非为任何人而如此,它只是本就富饶丰美、瑰丽迷人而已。
华婕觉得自己画画时没有情绪了,觉得自己失去了灵感和灵性,恐惧从此开始走下坡路,害怕再也找不回手感。
可作为旁观者,即便是这个时期华婕的作品,也有不同寻常的气质和情绪。
苦闷、恐惧、寻找出路的茫然、害怕失去的惶惶……
这些也是可以打动人的情感。
陆云飞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也未见得都只想看华婕惊才绝艳的昂扬和生机,会有同样多的人,在读到她这个阶段的画时,也能找到共鸣。
因为,正如沈墨所说,贫穷也好,富贵也好,谁没有烦恼?谁能真的万事如意?
谁不是在漫漫人生路上,艰难的寻找着出路呢?
只要华婕在画,就很难不表达情绪,因为她的技艺就在那里,笔和心,总是连着的。
只要她画出来了,情绪在了,那就一定能找到喜欢它的人群,成为被认可的佳作。
她总是想藏起心里的苦,将甜和快乐展示给大众。
所以她把遇到变态后画的黑暗向的作品藏起来,如今在不那么热血上进阶段画出的宣泄负面情绪的作品,她也没有想过收藏和售出。
但陆云飞和沈墨却将她画的每一幅海,哪怕随便几笔就收的小开幅印象派作品,也都稳妥的收好了。
待华婕拨开云雾,看到明媚日光和天空的那天,再回望自己的这些画,她会庆幸这个阶段,也打从心底里爱上这个时期的作品的。
25天后,沈墨一行人才再次启程赶往318国道的起点城市上海。
华婕自己都不知道,在这25天里,她画了16幅小画,32幅未完成的草稿,和8幅4开成品。
她只是在练习,在这个绘画练习的过程中寻觅着什么,画完就随手一丢。
再次启程后,坐上车回过马路,华婕有种宣泄和拼搏后的疲惫,却也有种‘我没有呆着,我在努力’的自我满足和意义感。
只是从沉浸状态恢复到现实世界,一眨眼已经7月底快8月了。
他们还没到上海,接下来的路,要走多久啊?
“……还能去拉萨吗?”华婕把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在高速路上飞驰,轻声问沈墨。
“去。即便休学一年,也要走完这段路。”沈墨道。
他想让华婕体会的,是一鼓作气冲破壁障的顺畅感。
她需要释放和突破。
那就决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反而适得其反,让她产生受挫和失落感。
求道之路,一旦开始,便不能退缩。
此路向前,不到拉萨,绝不回头。
第237章 画山 你画山,我画咱爹。
三人开车抵达上海, 直接住进了华婕的洋房别墅。
陆云飞站在别墅门口,就忍不住叹道:“我也要买别墅。”
“价格翻了快三倍了,云飞加油!”华婕得意的笑道。
“……”陆云飞。
华婕是招财猫吗?
以后华婕买啥他买啥!
沈墨停好车拎着箱子下车, 华婕拎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地上,拉着他走进别墅,热情招呼道:
“这间大书房是给你留的,现在空着, 回头你自己布置。”
她洋洋得意, 仿佛在炫耀玩具的孩子。
沈墨点了点头,嘴角微翘,“挺大的,勉强够我用了。”
“哈哈哈哈,这么勉强的吗?”华婕。
“嗯嗯, 一般勉强。”沈墨说着捏了捏华婕的手指。
“……”陆云飞。
华婕的爱好到底是买房, 还是金屋藏墨、墨前献宝?
一路风尘,三人在华婕的别墅里好好休整一番, 冲冲洗洗, 好好睡觉, 大吃大喝。
然后洗衣服洗车和采购。
3天后,抛下上海物质丰沛的享乐、湿润的空气、暖而香的浴室……和柔软的床,三个年轻人再次踏上旅行。
8月初,抵达四川,潮湿温热的空气让每个人身上都黏糊糊的, 像蒸桑拿一样。
扑进宾馆洗洗涮涮, 然后便是进藏前最后一轮无节制的大吃大喝——
一顿热汗淋漓的油碟鸳鸯火锅,配一碗香甜的凉粉;
坐在公园里大啃兔头干锅,配鸭翅肥肠, 鲜辣,香的流鼻涕;
再一顿跷脚牛肉,吃牛肉片配清甜的圆白菜,再嗦两口粉,咕咚咕咚两口牛肉汤…
哇~好满足……
两天后,端着一碗狼牙土豆,虽然不舍,仍要再次启航。
出了成都,一路向西海拔开始爬坡。
出城穿山,6个小时后抵达海拔2800的康定,沈墨找到一个小招待所,大家入住时便感到了一些眩晕。
“不要跑跳,不要兴奋,平和一点。如果不适应,就吸氧。”沈墨像个爸爸一样,下车搬行李时再一次跟陆云飞和华婕交代。
“提前好几天喝红景天,没事的。”陆云飞背着大书包,仰头看了下小招待所的环境,知道他们终于要开始吃苦了。
“不要洗澡。”沈墨瞪一眼陆云飞。
“好。”陆云飞乖乖点头,率先拿着房门钥匙上了楼。
房间推开窗,看到的是藏蓝色的夜晚天空,和一排排藏族风格的民房。
招待所外便是折多河,水势很疾,哗啦啦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