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大岁数了,乘法口诀都快忘了,还做买卖呢?能接班多不容易啊,而且你现在跑大连,多好的火车线路啊,不好好干去搞那些没谱的东西?’
“……”华父深吸一口气,对上女儿澄净的眼睛,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爸,干脆单位也别干了。
“于叔不是就停薪留职去开出租了吗?
“你也办停薪留职吧。”华婕表情愈加严肃。
上一个信息,华父还没消化完。
华婕又往他的世界投了个更重磅的炸弹。
华父瞠目,无奈笑笑,“稳定工作不干,搞这个,万一亏了呢?一家子喝西北风啊?”
“我明年工资会涨。”华母目光灼灼望住丈夫,谈恋爱时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是他雕的桃核小篮子,现在腰间挂着的是他雕的小桃木斧子,家里的椅子是他做的,鸟笼子是他自己编的……
她知道他喜欢摆弄这些玩意。
“我支持你停薪留职,盘富云大厦顶层家具城里的铺子。”
“……咱都没打听过租金多少钱,进货雇人需要支出多少。还有各种证件啥的怎么办……”华父声音越来越小,望着妻子的眼睛,胸口忽然闷闷的。
华婕深吸一口气,行动前,她下意识转眸看向沈墨。
少年鼓励的朝着她笑笑,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华婕也扯起唇角,从他的表情就看的出来,他已经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起身走到门口,她从衣架上取下画画时背的包,怀里沉甸甸的。
她坐回座位,拉开书包,将自己用纸包好的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推向父亲,然后庄重道:
“爸爸,过去是你赚钱养我的梦想。现在,我赚钱养你的梦想,我做你的支撑。”
华父伸出手,掀开纸包,看到了一沓一沓摞叠的百元钞。
第70章 参赛 追梦的爸爸,和参赛的女儿。……
那个本应该支撑起家庭的男人, 那个本应该最结实坚''挺的男人,忽然被宠爱了。
被当做柔软的孩童对待,被保护, 被允许任性。
华父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老婆孩子,心里鼓涨的快要爆炸。
硬汉是不会落泪的,他从十三岁起就没流过一滴泪。
他可以愤怒, 可以沉默, 却不能软弱。
但当下他有点眼酸。
转头看着沈墨笑了笑,他又收回目光,望着自己的手背发怔,努力压抑情绪。
手掌下按着的是女儿卖画得来的9w人民币,够干太多事了。
如果既不买楼也不租门面做生意, 够他们一家过七八年没问题。
这么多钱……
女儿才15岁, 居然已经这么能耐了。
他这是生了个招财小仙女吧。
心里又喜悦又惊异,觉得人生像一场戏, 明明好似已看透了后续发展, 偏偏总有惊雷乍现。
他本能想说将钱攒起来, 就像每一个穷怕了的人一样,钱花出去了总不安生,藏起来存住,才有安全感,才不害怕再次受穷。
可他又想起方才女儿说的话。
“爸爸, 这些钱买你的另一种人生, 更合心意的,更激情澎湃的,我觉得太值了。”
他深吸一口气, 再次抬头时,已坚定了想法。
……
华父开始规划接下来的事,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左手仍按着钱。
这多钱在家放着,心里实在不安生,今晚觉恐怕都睡不踏实,怕贼半夜来家里偷钱。
他拍拍欢欢的头,嘴上念念有词:“好狗,把家看好啊。”
欢欢激动的猛摇尾巴,尽管它啥也没听懂。
沈墨没想到今天过来吃鸡,居然还参与了华婕家这么重要的家庭会议。
他好像还在期间起了巨大作用。
心里有点雀跃,觉得自己属实挺叼的。
又有点忐忑,这是华婕家的重大转折点,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所学所读所想落实进入实践的大事。
如果华父的创业真的成功了,那是不是说他在经商方面的眼光和思维是很棒的?
华婕送他出门时,他心里都好像有只小猫爪在挠一样,跃跃欲试的也想搞点什么生意。
踏出她家门,被冷风一吹,又想到自己是个学生,各方面条件都不是很允许。
或许可以打打亲爹的主意……
因为来时是坐汽车过来,他回去只能借了华婕的小自行车。
长腿少年坐在上面,她的自行车瞬间像个儿童车。
“明天学校见吧,课程落下不少,下周我找空给你补。”沈墨戴好耳包和手套,对站在身侧的少女道。
“……”华婕抬头看他,有点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车骑坏的。”他伸手戳了下她额头,不满道。
“我又没说你会骑坏。”华婕揉头撇嘴。
“那你一脸为难干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看天,月初的月亮瘦瘦的,却也挺亮。
“沈墨,你说我包个5w块的红包给你爹,他会收吗?”华婕有点纠结,沈老师待她那么好,她第一次赚钱,理当拿出一半给老师吧?
可这样又觉得怪怪的。
即便活了两世,面对这种人情世故,她也还是有点不太拿得准。
“不会!”沈墨不敢置信的挑眉,再次伸手戳她额头,“你脑袋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怎么报答沈老师。”她咬住下唇,苦恼的看他,“你帮我想想主意呗。”
“报答他?”沈墨盯她,“他又不缺钱。你好好画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了。”
“……你这不是一句废话嘛。能一样吗?”她白他,抱着膀问:“那我给他买点礼物吧。”
“你别瞎花钱,他每天就在画室里呆着,啥也不缺,啥也用不上。你好好存着你的钱,等再过两年,你逢年过节给他买点补脑的东西吧。”沈墨中肯道。
沈老师真的是他亲爹吗?
“你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她踢了一脚他自行车,踢完了才想起是她自己的自行车,心疼的弯腰看看,还好自己没使劲儿。
“周末你买点食材,做顿大餐给他,就算孝敬了,他肯定高兴。”沈墨长手伸过去,捞住她头,用力揉了揉,故意将她披着的长发揉到她面前,才笑道: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哎!”她又拽住他。
“?”少年转头。
华婕揪着他袖子,借着月光盯住他眼睛,忽然叹口气,带点感慨,带点复杂的道:
“沈墨,谢谢你。”
“……”少年耳根一热,“干嘛?”
“你真好!”她微微一笑,望着他不耐烦想回家的急躁模样,心里暖暖的,觉得他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也往他头上捞去,想像他对她那样,揉揉他头毛,表达自己对他这个好小孩的认同与温柔。
少年本能身体后仰,轻松躲开她手。
他个子太高了,她想反撸他头,可不太容易。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他坐在车座上,双脚岔开踩着地面,像坐在凳子上般。
“小气。”她撇嘴,转而又高兴宣布:“我也给你准备礼物。”
“你把你画的我,都裱起来送我吧。一幅画10w的话,我也算发财了。”沈墨道。
“行,那我下周末给你带去,好几幅呢,我这跟在你书房和卧室开画展似的。”她忍不住好笑。
“……”沈墨颦眉。
她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她,在他的,书房和,卧室,开画展?
沈墨想象了一下,如果真这样搞,大众会有的反应。
一个女画家,在一个男人的卧室开画展。
亏小土豆说的出口,她脑子里是不是缺根弦?
她是还没走长大吗?
对他就没一点女孩子该有的羞涩情绪吗?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在他面前提他的卧室什么的?
憨乎乎的黄毛丫头!啥也不懂!
他忽然有点生气。
抬脚在她的小靴子上踩了一脚,然后留下句:
“我卧室是干别的用的,不给别人开画展。”
说罢,蹬一脚自行车,嗖呼间载着他驶出好几米。
华婕瞠目看一眼自己的小靴子,确定圆鼓鼓的靴子头没有被踩扁,才抬头要骂沈墨一句。
却发现人家已经跑远了。
少年的两条大长腿,在她的小自行车上完全伸展不开,显得有些受委屈。
她不自觉往前走到巷子口,看着他骑上大道,身影逐渐模糊进黑暗昏沉的路灯下。
在遇到沈墨之前,如果有人说世上有他这样好的人,她是不会信的。
风吹过她披肩发,少女紧了紧衣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靴子,抬脚在裤腿上擦抹了下靴子头,这才抱着膀小碎步跑回家。
请了好几天假,她也要好好复习下,再看看自己落下的课程。
东北寒假放的早,12月底就期末考试了,她这次要更努力才行。
三年看似很长,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得一直一直往前赶,才追的上自己的目标啊。
道阻且长,华同志要努力!
……
……
周一一早。
华婕去学校。
华母揣着一部分钱去银行。
华父则骑着摩托去了富云大厦,很多事情要先打听起来,把市场摸的透透的了,再一步步实施。
上午他见了富云大厦的人,一层一层的碰头到专项负责人。
沟通了下月租金等事项,又了解了几种付款方式,和折扣福利。
中午请几个负责人吃了个饭,又更多的聊了聊大厦未来的运营方式,华父大开眼界,忽然发现经商原来不止你买东西我卖东西那么简单。
什么促销啦,什么折扣啦,什么拉客政策啦,条条道道都是学问。
作别了富云大厦的团队,他下午开着摩托直奔城市边缘的几个家具厂,大的小的都看过了,也简单聊了下对方接受的合作形式等。
华父怕忘记,全拿笔和小本子记下来。
昨天晚上自己在本儿上提前写好的疑问,也都逐步补上了答案。
晚上回家时,哪个家具厂实力强,哪个实力弱;
哪个虽然小但是老板有想法,木工有能力;
哪个厂里有现代化车床,能提升效率等等等等状况,摸的透透的。
一切都在有序推进。
倒在椅子上,他回忆一整天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人生重拾了热情,整个人都有点澎湃。
于是,晚饭桌上多了一瓶白酒,华父拉着媳妇一人喝了一小杯。
华婕回到家时,爹妈两个脸蛋都红扑扑的,不是傻乐,就是胡闹。
华父还把鸟笼子门开了,抓出百灵鸟要放在自己肩膀上,说要训练它们,以后就让它们坐在他肩膀上,带着出去玩。
她爹醉的真是不轻。
最后鸟鸟在他肩膀上拉了泡鸟屎,扑腾着满屋子飞,华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只小百灵抓回鸟笼,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华母全程站在边上指挥她捉鸟,笑的前仰后合。
等鸟鸟终于回笼了,华父又一边啃苹果,一边说苹果里面有石子。
华婕一看,哪是石子啊,就是果核,苹果籽。
她企图跟亲爹讲道理,卖水果的真的没坑他们,卖水果的也没有往苹果里塞石子,那是果核,果核!
华父一本正经瞪她,说:
“小孩子啥也不懂!果核和石子我还能分不清吗?”
醉的太狠了。
华婕拉着妈妈的手,诚恳道:
“妈,求你了,哄我爸睡觉吧。”
累了。
最后华父又里屋外屋溜达玩儿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睡觉。
坐在炕上,看着脸红红,睡的有些打鼾的父亲。
华婕拉起他横搭在炕沿的手,指节粗粗的,掌心全是干活磨出来的老茧,指甲硬硬的,这是个工人的手,劳动人民的手。
抿唇坐了一会儿,脑海里回闪着许多自己跟父亲的互动。
儿时她坐在大二巴后车座上,她爹豪野上车,腿飞起踢在她脑袋上,她哇哇哭,他一边骑一边回头看她,指望她能自己不哭,结果她哭了一路,他全程绷着脸骑车,都没有停下来哄哄她。
他带着她上山玩,自己捉蝈蝈跑远了,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捧着蝈蝈笼子,找不着爹嚎啕大哭。后来他捉到蝈蝈了没笼子装,才想起来回来找闺女。
后来她上大学,她跟他打电话,父女俩大吵一架,一个多月没再通话,尽管早已忘记到底因为什么吵架,但那种父亲专断不讲道理的印象却还在。
毕业后她留在上海独自工作生活,他打电话让她去相亲,她倔着不吭声,气的他在电话里训她,气的她端着手机掉眼泪。
记忆里遍地都是华兆元同志不靠谱的影响,但现在想象,好像都有了情有可原,都有了更深层次的解释。
过去每年过年回家,她都觉得他冷漠,不爱讲话,以为他根本不欢迎她回家。
可能只是他已经在喧闹的有各种奇葩乘客的火车上,耗尽了全副精力,只想静静的享受家庭生活。
也许他看着她在心里就是满足的,不懂得用更热情的方式表达而已。
他催她相亲是很烦了,或许还有想让她找个伴陪她照顾她的考量,揣着上一代人的老思想,怕她孤独终老吧。
总之,重活一世,她更能站在父亲的角度去思考,逐渐也原谅了他上一世里那些不靠谱,那些蛮横,那些不理解。
她轻轻亲了亲父亲的手,跑回自己屋,捧来画板,将搭在东北大花棉被上满是褶皱,又粗又硬的手细细勾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