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是前两日的早朝上,众臣纷纷求情,皇帝这才把皇后的禁足解了。否则堂堂皇后却因禁足无法出席宴会,那才真是脸面无光。
宫廷宴会看起来名头不小,但实际上因着天气寒冷,等到开席,席上大多也没什么热乎的食物能用。宋晏储早早就习惯在宴前先填饱肚子,甚至文武百官,也知道这个宴会重点不在吃喝。皇帝也会尽快结束,放那些臣子归家,同父母妻儿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宴上文武百官先至,宋晏储后到,帝后二人则是姗姗来迟。皇后被禁足多日,哪怕穿上皇后朝服,涂上厚厚的粉,面色还是有些不好看,也难得的没有多言。
众臣见过帝后储君,悠扬的丝竹声便响起,大殿内推杯换盏,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宋晏储身子不好,就坐在皇帝下首,滴酒不沾。在她旁边则是皇帝唯一的弟弟誉王。誉王素来是个奢靡享受的性子,哪怕此时也不愿委屈了自己,吩咐身后的宫女将他桌案上的菜点都热了一遍,又请示了皇帝,点了些自己爱吃的菜,一时之间倒是逍遥滋润,桌案上热气缭绕,看得一旁的大臣眼馋不已。
誉王很好心的看向宋晏储:“太子侄儿可要来一些?”
宋晏储轻轻笑道:“有劳王叔,孤来之前已用过膳食。”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王叔就祝新的一年,侄儿身体康健,平安顺遂。”誉王仰头大笑,示意身后的宫女倒满酒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祝福之词虽说简单,但难得的是包含了长辈的心意,也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
宋晏储嘴角的笑带上了几分温度,也冲他举了举杯盏:“那侄儿便以茶代酒,也祝王叔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叔侄俩其乐融融,下方有看到的官员见状也是暗自点了点头,老怀欣慰。
宴会过半的时候,宋晏储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大殿。萧淮一直在她身后跟着,他倒是胆大包天,也不怕被旁的武将认出来。
许是因为上次那件刺杀,哪怕明知道这件事有蹊跷,萧淮仍旧是不放心,近来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宋晏储身边。他本以为离席之后是要回东宫,毕竟时辰已是不早。却不想宋晏储走到一半直接换了个方向,最后在一处高塔前听了下来。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萧淮开口问道。
宋晏储已经踏上了一层台阶,回眸望他:“想看看整个皇城吗?”
萧淮挑挑眉,想,怎么不想?
“此楼名为奉天,是与天最近的地方。”
台阶一层又一层,萧淮紧紧跟在宋晏储身后,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宋晏储看着虚弱,这一层层爬上去,竟还有余力。
“每年除夕,孤便喜欢在这里呆一会。”
二人慢慢向上爬着,终于在一刻钟后爬上了顶峰。
宋晏储抬脚微微用力,平稳地站在了最顶端,此时的呼吸也开始带着些喘意。
许是知道宋晏储会来,摘星楼四周都围上了厚实的帘子,每个帘子中间都留有一个位置供人观赏外景。
宋晏储轻车熟路地领着萧淮走到一旁站定,扶着栏杆俯视下方景观。只见皇城之内,万千灯火点点,如屡如簇。再远些,甚至还可见皇宫之外,诸多坊市之中,也是众多房屋鳞次栉比,灯火通明。瞧着就好像是密密麻麻的鱼鳞,围绕着皇城这么个心脏。
“这是整个京城最高的一处楼,在这里,京城的所有景象皆能映入眼帘。”
“砰”的一声,不知是哪家放了烟花,漆黑的夜空乍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华,璀璨的流光在空中绽放,照亮了宋晏储那精致无瑕的侧脸。
她侧过头来,微笑着看向萧淮:“好看吗?”
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衬得夜空如火树银花般璀璨,萧淮的目光却是被那张面孔牢牢吸引住,心脏随着烟花的怦然绽放也是跳得极快。
他点了点头,回道:
“好看。”
第60章 红包
回到东宫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大年夜百姓欢喜,京城之内烟花爆竹响个不停,漆黑的夜幕中璀璨的烟火恍若高悬的瀑布,轰然炸开,衬得天空流光姹紫,绚烂耀眼。
宫里的下人们都是喜气洋洋的,来往之间面上都带着欢喜的笑意。
宴席间没什么能下肚的菜色,宋晏储虽说赴宴之前就用了膳食,可此时也过了许久,陈玉便让厨房里备着鱼汤,眼瞧着宋晏储回来,连忙让人呈了上去。
“今儿是大年夜,奴才让人熬了鱼汤,殿下也尝尝?”陈玉在宋晏储身后站定,笑呵呵地开口。
宋晏储是知道民间有大年夜吃鱼的说法的,见状却是一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在学会民间这些习俗了?”
陈玉眸光带着浓浓的温和笑意:“讨个好彩头,只愿来年殿下负责深厚,康健有余。”
宋晏储面上带着无奈的笑,倒也真拿起了条匙尝了一口。
鱼汤炖得香气四溢,色泽奶白醇厚,一口下去更是能尝到鲜味儿在舌尖爆炸,充盈着整个口腔。
“味道不错。”宋晏储赞道。
陈玉眼前一亮:“殿下若是觉得好,便多用一些。”
宋晏储轻笑着又喝了两口,又道:“今儿个大年夜,宫里的下人统统都有赏。”
陈玉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奴才早就准备好了,那些小丫头们都高兴着呢。”
宋晏储转头看向窗外,就见往日总是颇为拘谨的太监宫女在这个日子里也是放开了不少,眉眼处满是鲜活的灿烂笑容。
外头大雪还在悠悠地飘落着,比不上前些日子的那场大雪,似乎只是为了迎接新年创造出一个崭新的冰雪世界。
宋晏储回过头,温声吩咐下去:“时辰也不早了,且让他们早早回去歇息吧,也好守个岁。”
陈玉更是眉开眼笑,立刻应了下来,小跑到外面说了一句,顿时引起那些年纪尚小的宫女太监的惊呼。
外面的宫女虽说大都散去了,可天空上“噼里啪啦”的烟花却仍旧是响个不停,也不显清寂。
宋晏储坐在窗前,抬头仰望着在焰火的掩映下在空中留下一条条轨迹的雪花,清致宁人。
她也是恍然发觉,从回到东宫到现在,身边一直跟着的萧淮好像都没说什么话。
宋晏储眨了眨眼,晶莹的雪花顺着窗子飘落进来,落在密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浸湿。她看着一旁的萧淮,就见他神色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奇怪得紧。
宋晏储歪着脑袋,疑惑问道:“将军在想什么?”除夕是个特殊的日子,大多数的人家都会在这个时候欢聚一堂。萧淮独自一人藏身处京城,是在想西州的亲朋,还是好友?
萧淮一个都没想,他在想的是方才在奉天楼上的宋晏储。
彼时夜幕上烟花绽放轰响声接连不断,萧淮却只能听见心脏传来的有力又沉稳的“砰砰”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振聋发聩。把周围的嘈杂的环境都衬成了虚幻,让人好似身处云端,飘忽不定。
萧淮就是在想那身披漫天火光、回眸望着他的宋晏储,以及自己那一瞬间失控的、格外异常的心跳。
萧淮捂着胸口,眉头紧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哪怕千军万马列阵在前,哪怕无数次面临死亡威胁,萧淮也只会更加沉静,从来不会感到害怕,更不要说这般诡异的心跳频率了。
总是有雪花不愿随波逐流的。哪怕是比落在地面的雪花更加快速地融化消亡,它们也心甘情愿地透过半开的窗户跳到宋晏储的头上,给她墨色的长发上附上了一层晶莹的色泽,映着外面的火光,如梦似幻。
萧淮眨了眨眼,感觉心跳又有点加速的征兆。
他还未想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宋晏储就再次开口了:“萧淮?”
萧淮猛地回过神,他恍惚想起宋晏储问的什么问题,眼神游移,在她身上划过。而后抿了抿唇,拼命掩饰住心中的异样感觉。
他道:“我是在想,西州鲜少会下这般细小的雪,也鲜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萧淮一提起,宋晏储便稍稍来了些兴致,好奇出声:“西州的除夕是什么样子的?”
西州的除夕……
萧淮想了想,又或许根本不需要想,西州的一切早就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脑海。他道:“西州天气严寒,每逢过年的时候总会下雪,不是京城的这种毛毛细雪,而是倾盆而下,运气好的话,也不过是脚踝那么深;运气要是不好,便足以到小腿。”
“将士们会先把校场清理出来,后勤兵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吃食,除却必备的饺子,也会宰几头猪牛,烤上几头羊。弟兄们围坐一周,大口大口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和肉。有些能唱会跳的,还会站在中间唱个曲,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宋晏储撑着下巴:“听起来很热闹。”
萧淮想了想,不由笑道:“比起宫宴,的确是要热闹许多。”毕竟大多都是一群糙汉子,军中的规矩礼仪也没那么繁琐,又正逢除夕,就更是不拘小节。哪里像是京城,便是推杯换盏间都夹抢带刺,一个不小心,都能被人坑死。
宋晏储眺望窗外,轻笑道:“孤倒是没见过能到人膝盖的雪。”
萧淮也没放在心上:“只可惜西州苦寒,条件艰苦。”
“无妨,”宋晏储嘴角噙着恬淡的笑:“会有机会的。”
·
继替宋晏储擦脚之后,萧淮又接过了一项下人的活计——给宋晏储上药。
清汝虽说觉得他抢了自己的事情,可萧淮坚持,宋晏储也不反对,她也就只能把药瓶递给他,在一旁看着萧淮替宋晏储上药。
萧淮熟练的撩起宋晏储的中裤,露出那细腻莹润的小腿。
宋晏储身形纤瘦,就连大腿上也没二两肉。若是旁人哪能那么轻易地中裤褪到大腿上,可偏偏在宋晏储身上,本就不宽阔的中裤更是空荡荡的。
几日的锻炼下来萧淮对上药本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但今日不知怎么了,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皙白的肌肤,眸子却是不由沉了沉,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萧淮觉得他今天特别不对劲。
宋晏储却是没在意他的异常,只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催促道:“快些啊。”
萧淮抿了抿唇,控制住视线不乱瞟,打开药瓶,动作轻柔地将药粉洒在已经慢慢结痂的伤口上。
那伤口经过数天的修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但陈玉却还是不敢让她走太多路,平日出门皆是让人备下轿辇。
其实莫说陈玉,就连萧淮看到这细腻的、没有丝毫瑕疵的大腿上兀地出现这么一块刺眼的疤痕,他都不有抿紧了唇,面色不愉。
这个伤口怎么来的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宋晏储借这个伤口达到了什么目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明知道宋晏储心中有成算,可面对这条疤痕,萧淮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药上完了之后又缠上了一圈细布,二人便和衣躺下。大年夜本是要守岁,但宋晏储熬不住,随性就不熬,只让萧淮守着。
萧淮今日本就心绪混乱,早就想寻个安静的时机理理自己莫名的情绪究竟是因为什么。再说就算在军中的时候,每逢年夜,军中的弟兄们玩得也会比较开,睡得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萧淮也早已习惯。
宋晏储慢慢睡去,大殿里寂静一片,悄无人声。在这种场景里,就连时间仿佛都放慢了许多。萧淮非但没有理清思绪,脑海中反而更加混乱了几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更夫拉长的声音也在殿外响起,听得不甚清晰。萧淮下意识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宋晏储,正要收回视线,却忽觉袖袍紧了紧。
萧淮一愣,回眸一看,就见方才还睡得正熟宋晏储正睁开双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手正慢慢从床褥下面摸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轻笑开口:
“给,你的压岁钱。”
第61章 就你一个人有
那荷包通体大气,外绣祥云,质地更是上佳,触感细腻。萧淮捏着荷包,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自他家中遭变,父母双亡之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包过压岁钱。岑老将军虽待他极好,可到底不是家中孩子,又是在军营之中,对待小辈也没那么细致。仔细一算,萧淮竟是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
可今日,那鼓鼓囊囊的荷包握在手中,让萧淮心中又是悸动又是有些想笑。
父母刚刚走的那两年,每逢佳节,要说不思念亲人才是假的。可毕竟是在军中,每日操练辛苦,再加上将士们想要见到家人也实属不易,时间一长,萧淮便把这种情绪抛到脑后。如今十年过去,他已然及冠,在下属面前也都是端着张沉着冷肃的面孔,又有谁知道,这个年纪了,竟还有人给他发压岁钱?
宋晏储心情显然也不错,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可高兴?”
“高兴。”萧淮眉眼舒展,一向坚硬的面庞也柔和了几分,他捏着荷包,盘腿坐在床榻上,垂眸看向宋晏储:“只压岁钱皆是长辈给予晚辈,亦或是晚辈孝敬长辈,殿下又是以何身份,来给臣压岁钱?”
宋晏储给他发压岁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今日大年夜,皇帝给了她压岁钱,皇后就算再气不过也是给了,便是阖宫上下的下人,也自有自家主子打赏。方才宋晏储也是在给东宫的宫女太监赏红包的时候才想起来萧淮。
萧淮此话明显就是打趣,宋晏储有些犯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脑子却还有些清醒。她道:“就当是你的俸禄吧。”
萧淮面色一顿。
宋晏储把被褥往上拉了拉,塞到脖颈处,细细掖好,这才抬了抬眼皮子,有些困倦地看着他:“你在孤这儿这么长时间,孤还未给你发过俸禄吧?正好今日一块补上了。”
萧淮虽说身兼太子右卫率一职,可毕竟不是正式册封的,只是宋晏储私自任命,殿中省也管不到他身上。虽说平日吃穿用度甚至银钱都没少了他,但正儿八经的月俸还真是没有。
萧淮脸色一通变化,顿时有些不大好看。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事非要去言语撩拨她。原本的红包还带着一层特殊的意味儿,可现在说破,冷冰冰的俸禄二字,着实让人心中不舒服。
萧淮抿了抿唇,不甘心地道:“旁人可有红包?”
宋晏储早就闭上了眼,闻言含糊不清道:“没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