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茂行忙缩了缩脖子,掩嘴道:“你做什么?”
“啊,我……妾身……王爷嘴上有一点东西,妾身帮您弄下来。”陶萱苏捂住嘴,免得笑出声。她发现生活的一大乐趣便是调|戏王爷,王爷害羞又腼腆的样子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项茂行信了,手掌在嘴上抹了抹,接着就被陶萱苏拉了起来,在房间踱步。
“一、二、三、四、五、六……”陶萱苏一步一步地数着,“王爷整天呆在房间不闷吗?王爷不想钓鱼,那我们明天去院子里逛逛怎么样?花香鸟语,优哉游哉。”
项茂行一声不吭,他对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感兴趣,只有这个小小的房间才是他安心的归属,是他听不到嘲讽讥笑的避风港。
“哎呦,数到哪了?”
“二百三十九、二百四十。”陶萱苏在前面走,项茂行跟在她后面,没错漏一步。
陶萱苏接着数下去,直到满了一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王爷,我们今天的步数够了,明天妾身再陪王爷散步。”
项茂行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因为他觉得陶萱苏是个无赖,拒绝没用,她会撒泼打滚、哭闹上吊,逼得你非同意不可。不过有个无赖在身边叨叨不停,似乎也不错,不然在这个黑暗世界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如今倒像是暗处亮起了一点萤火,虽不可照明,也有个方向。
陶萱苏卸了妆容,取下脸上的红印子,引镜自照时,发现脸上泛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回头看躺在榻上的王爷,脸上的绯色更深了。她定定神,漱口后爬上床,渐渐入睡。
醒来天已大明,因着不用进宫请安,也不用回门,所以盛嬷嬷和春心没有过来叫醒。项茂行听床上没有动静,知道陶萱苏睡得香沉,即便自己醒了,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如雕塑般,静静地等着她醒过来。
陶萱苏笑着起床,精神奕奕,觉得生活充满了盼头。她想到好几个法子,定要勾得王爷踏出房门。
第30章 计谋
陶萱苏命沉沙和阿嵘在房间外扎了个秋千,绿荫环绕,百花绽放。
“王爷,我们去荡秋千吧。”
“不去。”项茂行自斟自饮,怡然自乐。
陶萱苏暗骂“酒鬼”,自个坐在秋千上,春心慢悠悠地推着她,“春心,推得再高些,再高些。”她的笑声婉转如莺歌,在院子里格外清脆。
项茂行在房间饮酒,不需要人伺候。盛嬷嬷就陪在陶萱苏身边,折了柳枝、海棠、蔷薇等折成一个花冠,给王妃戴上,更显得她青春貌美,人比花艳。
盛嬷嬷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配合陶萱苏。她喜欢听见陶萱苏快乐的笑声,王爷瞎了之后王府沉闷得像死宅,如今总算又添了生机勃勃的气息,连初夏的蝉鸣声都格外悦耳。
陶萱苏两手拉着绳子,人在空中飘荡,夏风拂过面庞,秀发迎风而起。她心情舒畅,忍不住歌唱起新婚之夜唱的那首曲子:“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春心鼓掌道:“小姐唱得真好听。”
陶萱苏回眸巧笑:“春心,我教你,你也唱。”
主仆二人一教一学地唱了起来,歌声笑声起此彼伏,引得花摇柳摆、蝶飞燕舞。
项茂行稳坐室内,静听房外声音,不烦不厌,面上如素日一般宁静。突然没有半点征兆,笑闹声音乍停,恍如所有的人凭空消失,王府只剩他一人。
项茂行心中疑惑,陶萱苏又在搞什么?这定又是她的诡计。
项茂行姑且不理,慢腾腾地喝了两杯酒,仍不闻外头有人声传来,安静地奇怪,教人心下不安。
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慢慢走到门口,脚却未踏出房门,唤道:“盛嬷嬷。”
“王爷!来荡秋千嘛!”却是陶萱苏喜悦的声音从门侧蹿了过来,惊得项茂行身子往后仰了仰。
陶萱苏笑嘻嘻地伸手拉住项茂行往外走,道:“王爷当心。妾身荡了半天,可开心了。王爷过来,妾身推着王爷荡秋千。”
果然又是一计!
原来陶萱苏先荡秋千,故意笑得闹得惊天动地,惹得项茂行心痒痒。过了一阵子,又命所有丫鬟小厮屏气凝神,勿要发出一点动静,她自己偷偷跑到门旁边,等着看王爷会不会走出来。
憋住笑意,静悄悄地在门侧等了半日,果见王爷走到门口,那双倔强的双脚却仍不肯踏出来。陶萱苏二话不说,拉了项茂行的手臂就往外走。
项茂行身上一用力,陶萱苏便拉不动他,冷冷道:“本王不去。”我怎么这么容易上她的当?明知道这是她装脚瘸之后的又一诡计,我还走出来询问,真是愚蠢!从前在沙场运筹帷幄的本事都去哪了?竟然连番栽在一个女子手里。
“王爷!”陶萱苏撒娇卖嗲。
项茂行扒开陶萱苏的手,径自回屋,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烈火炼真金,成事须用功。陶萱苏愈挫愈勇,决定再战,吩咐人搬来水晶葡萄、李子等水果和酒曲,就在房外酿果酒。
王爷喜欢喝酒,那就在这酿酒,香味四溢,总能勾得他踏出房门吧。
数日后,葡萄酒、李子酒、青梅酒三种果酒的香味萦绕在项茂行所住的无逸院。初夏时节,蝉鸣深树,酒香飘荡,令人沉醉。这回王爷总该愿意踏出房门了吧。
陶萱苏本想召集王府上下,给每人倒了一杯酒,告慰辛劳。可转念一想,王爷不喜欢人多。罢了,还是原班人马演戏吧。
她给春心、盛嬷嬷、四个伺候她的丫鬟、两个伺候王爷的小厮分别倒了一杯酒,有说有笑地喝起果酒。
因为知道王爷就在房间里,丫鬟小厮起初还屏气凝神,恭恭敬敬地领酒喝酒,怕吵到王爷,被王爷责罚。久而久之,见王妃着实放得开,又要玩行酒令,大家便渐渐松了警惕之心,喝酒喝得不亦乐乎,一个比一个会嚎会叫。
陶萱苏表面在欢笑闹腾,其实一双眼时不时就觑看房门口,等着看项茂行什么时候才肯移动尊贵的身体,过来一起喝酒。谁料酒喝了一半,也不见项茂行走出来。
这个王爷,还真是不好搞定!
已经上过两回当,现在就是有十头牛来拉,项茂行也不会走到房门口来看一眼。
既然这样,陶萱苏只好步步紧逼。她倒了三杯不同的果酒,笑眯眯地端到项茂行面前,将他原本在喝的酒挪到旁边,先给他倒了一杯醇香的青梅酒,道:“妾身酿的酒不香吗?王爷竟然无动于衷,始终不肯出去。妾身只好端酒进来给王爷尝尝,请王爷提一提宝贵的意见。”
项茂行心里头得意,像打了胜仗似的。我不出去,你忍不住了就先进来,这便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才酿这么几天,酒怎么会好喝?”项茂行碰也没碰酒杯,直接批评道,“李子酒、青梅酒,浸泡两三个月方可入口,如能浸泡数年,酒味更佳。葡萄酒则不用去皮去子,不用加酒曲,偏偏你去皮去子,加了酒曲,反而失了葡萄酒应有的味道。简直是班门弄斧。”
难怪三味酒都不太好喝,原来这里头有这么多讲究,都怪自己太急功近利。陶萱苏反客为主,责怪道:“原来王爷是行家,王爷明知道妾身酿酒出了错误,还不早点指出来,就是想看妾身的笑话。”
项茂行将那杯青梅酒一饮而尽,道:“出错了才会牢牢记住。”
陶萱苏撇撇嘴,不是说“班门弄斧”嘛,怎么还喝了?嘴长在你脸上,怎么说你都有理。
既然计划失败,果酒又不好喝,那只能鸣金收兵。陶萱苏端起三壶果酒,正欲出去。项茂行却将她拦下,道:“不要浪费,放下吧。”
“不好喝,还是拿去倒了吧,免得坏了王爷的胃口。”已经喝下去的就算了,壶里的便倒了,桶里的就贮藏起来,数月后再喝。
“放下。”项茂行轻叩桌面,语气不容置疑。
陶萱苏冲他耸了耸鼻子,只好将果酒放下,道:“王爷慢喝。”臭脾气,我等凡人不可理解。
荡秋千、酿果酒的计划都没有奏效,陶萱苏再使一计,踢毽子。
沉沙从外头买了一个五彩鸡毛毽子,陶萱苏照旧先问了王爷要不要出来玩,可以训练听力。项茂行也照旧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去。”
情知会被拒绝,陶萱苏心平气和,既不纠缠追问,也不嘟嘴撒娇,决定顺其自然,不必像先前那样毛毛躁躁火急火燎,脚步慢下来、心静下来,也许过段时日,王爷就信任她,主动随她出门呢。
陶萱苏拿了毽子到院子中间,和春心并四个丫鬟围成一个圈,你踢我接,看谁接得住,看谁踢的花样好看。
没多久,便香汗淋漓,五人吃了新鲜的西瓜,歇足后,又玩了起来,心情愉悦莫可名状。
上辈子嫁给瑞王项茂德,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一直小心翼翼度日,还得和两位侧妃礼尚往来,活得甚是不自在。
这辈子嫁给恭王,虽有不足之处,但心情自在、无拘无碍,想大笑就大笑,想耍小脾气就耍小脾气,恭王看着冷淡,其实都在包容她。故而陶萱苏活得有滋有味,正应了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呼!”毽子一飞冲天,上了屋顶。
陶萱苏捧腹笑道:“我力气这么大吗?居然可以把毽子踢到屋顶!”
春心笑得快站不稳,扶着葳蕤的梧桐树,道:“小姐,您是不是偷偷去少林寺学过武功。那毽子咻地一下就飞上去了,飞那么高!”
盛嬷嬷命沉沙和阿嵘搬来梯|子,让他们上去取。陶萱苏拦住道:“是我踢上去的,该我去拿。”
盛嬷嬷拉住陶萱苏,道:“王妃,危险。让沉沙上去取吧,他是男子,身手矫健。”
陶萱苏道:“不碍事的。我哥哥在京城时,教了我一点保护自己的武术,这回可派上用场了。”
不容拒绝,陶萱苏对盛嬷嬷坚定地笑了笑,沿着梯|子爬上屋顶。
盛嬷嬷如热锅上的蚂蚁,深恐王妃从屋顶上摔下来,命沉沙在后面跟着,又让其他人都站在檐下,若是王妃真摔下来,便以身护着。
陶萱苏胆子不小,走上屋顶,望见毽子落在靠窗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毽子。她掀起瓦片,瞧见王爷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陶萱苏起了恶作剧之心,捡起旁边一粒小石子,朝王爷扔去,道:“王爷。”
项茂行不躲不避,小石子落在他的肩上。虽然目不能视,他还是循声抬头,平静道:“好端端的,爬上去做什么?快下来。”他怕语气一凶,吓得陶萱苏摔了下来,所以缓和了声音。
“屋顶凉快,妾身在这乘凉呢。晚霞似锦,屋顶看着更美。”陶萱苏发觉自己失言,王爷看不见,提什么晚霞?
项茂行并未生气,只是道:“你小心脚下。”
“多谢王爷关心。”陶萱苏甜甜笑道。
她提足往回走,不料有只蝙蝠骤然飞来。陶萱苏忙矮下身子躲避,脚下却是一滑,惊慌地“啊”了一声,整个人直接倒下翻滚。
沉沙隔得远,根本来不及抓不住王妃的身子。盛嬷嬷听到王妃的尖叫声,吓得浑身一抖,踮起脚尖张望,喊道:“王妃。”
春心并其余几个丫鬟小厮浑身绷紧,拿不准主意该站在哪才能接住即将滚下来的王妃。
此时,一道天青色身影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恰恰抱住从屋顶滚落下来的陶萱苏,两人抱成一团,躺在地上。
陶萱苏瞧清了救自己的人,讶道:“王……王爷,您出来了,您功夫真好……”
“起来,别压着我。”项茂行推开陶萱苏,“再上屋顶,打断你的腿。”
“妾身有惊无险,王爷可安好?”陶萱苏站了起来,又去扶王爷,项茂行自己站了起来。
“若不能保全自身,本王绝不救你。”项茂行轻飘飘地,来去如风,已经往房间走回,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盛嬷嬷、春心等人紧张兮兮地上来嘘寒问暖。
忽有刘管家来报,二公主项琬琰来了。
第31章 琬琰
皇上皇后生有一女一子,便是二公主项琬琰和三皇子项茂行。陶萱苏嫁进恭王府已有十来天,今天头一回见到项琬琰,果然高贵明艳,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
她身穿繁复华丽的绛色襦裙,头戴绿松石、琥珀、珍珠、红宝石等点缀的头冠,手上一对明晃晃的珊瑚嵌珠镯,仿佛从遥远天际的晚霞中走来,似残阳似血玉,占尽整个夏日的艳丽,燕妒莺惭,桃羞杏让,旁人不敢与之媲美;眉眼间的傲然和脱俗,足足地彰显了她作为一位皇家嫡出公主的高贵气质。
项琬琰不屑地瞥了一眼发乱衣脏的陶萱苏,嘴角微动,似有不满之意。
陶萱苏从惊慌中反应过来,紧张地缩了缩脚,悄悄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郑重行礼道:“弟媳陶萱苏见过二公主。”
项琬琰没有理会,扶着丫鬟的手朝项茂行走去,姐弟俩一同进了房间。
陶萱苏只好自个起身,二公主丝毫不给她脸面,她倒不知道该不该进房?进房吧,二公主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进去只会碍着他们姐弟俩说体己话;不进房吧,作为弟媳,不进去伺候招呼,实在有失礼数。
二公主也真是的,来恭王府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刚刚踢了毽子,一身的汗,又从屋顶摔下来,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哪还能见客?
盛嬷嬷心细,瞧出陶萱苏的窘迫,含笑道:“王妃,二公主既然来了,必定要待一些时间。不如您先去溪花堂梳洗一番,再来相见。”
陶萱苏采纳了盛嬷嬷的建议,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溪花堂。
这边厢,项琬琰一进屋就道:“茂行,你一向不出房门,今天怎么出去了?莫不是为了陶萱苏?”
“不是。闷了,出去透口气。”项茂行走进里屋,倒酒自饮。
项琬琰见项茂行行动滞缓,不复少年气概,面色又透着悲戚之感,不禁微微湿了眼眶,心疼道:“你还是这样,以石为友,与酒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