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让她给项茂行擦洗身子,只怕她会又忍不住看,又害怕看,一会儿睁眼又一会儿闭眼,如此怎能顺利完成任务?罢了罢了,还是沉沙和阿嵘来做这事吧。
放好水后,沉沙和阿嵘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陶萱苏不用问也知道,王爷不用任何人伺候沐浴,就算受了伤也要自己洗。
“王爷,您仔细些,那受了伤的手掌别碰着水了,不然容易发炎。”陶萱苏站在屏风外,忍不住开口提醒。
项茂行左手解开衣裳,右手尽量能帮点忙就帮点忙,淡淡道:“知道。”
“王爷若有不便,尽管唤妾身。妾身就在外头。王爷若觉得不好意思,妾身再把沉沙和阿嵘唤进来伺候王爷。”
陶萱苏听见项茂行迈进澡盆水声哗啦啦的声音,他没有回答,想来是嫌弃她聒噪,不欲多言。
俄而项茂行用澡豆抹身,以水洗涤,声音不间断传出。
陶萱苏听得心里毛燥燥的,总是忍不住在想他一只手怎么洗澡的?把右手撂在澡盆边上,另一只手搓搓洗洗?还是把右手举高高?这画面可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陶萱苏走到琴桌边,坐下,信手而弹,不知不觉弹了一曲《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只念了两句,她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不敢再念再弹。
项茂行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墨发以一根玉簪挽着,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中衣,脸上脖子上还湿漉漉的,衣裳扣子也系错了。毕竟又瞎又残,还不让人伺候,能洗干净走出来就不错了。
陶萱苏拨回思绪,从架子上取来一条干毛巾,笑盈盈走了过去,“王爷脸上脖子上还有水珠,妾身帮王爷擦擦。”
项茂行在软榻上坐下,“不必,本王自己来。”
意料之中的铁石心肠、拒人于千里之外。
陶萱苏也不恼,将毛巾递了过去,道:“王爷上衣纽扣扣错了,王爷右手不方便,这个还是妾身代劳吧。”
项茂行沐浴完后,花了大半天才擦完身子,又花了大半天才穿好中衣,却还是力有不及。衣裳没穿好,浑身不舒服,所以他也不拒绝,由着陶萱苏给她将纽扣解开,重新扣上。
就在这一解一扣之间,陶萱苏瞥见了无边旖旎春色,白肤薄肌,一时双目顿住移不开。这是她这么轻易就能看的吗?这是她能明目张胆看的吗?
没所谓,只要她不伸手摸,王爷就不知道。
“你的手也残了吗?顿在那做什么?”项茂行耳根子红得似要沁出血来。
第33章 偶遇
陶萱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着急忙慌地给项茂行扣好纽扣,往后退了两步,双颊发烫似火烧,手指都在轻轻颤抖,低着头道:“王爷,扣好了。”也不知怎的,竟不好意思再去看他的脸。
项茂行脸红气闷,开窗透气。
两人之间,似有某种奇异的情愫暗中涌动,看不见摸不见,却觉得那东西在闪闪发光,亮晶晶的,惹人怜爱,牵连两人步步靠近,又步步退远。
接下来的数日,陶萱苏就这么伺候右手受伤的项茂行吃饭穿衣。或说话,或静默,一个笑,一个听;一个热,一个冷,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偶尔莫名其妙地碰着某个敏感|点,两人纷纷脸红起来,讪讪地,仿佛说什么都不对。
大多数时候,两人还是和谐共处的,就算王爷高声斥责一两句,陶萱苏脸皮也早就厚了起来,一点也不怕,总能四两拨千斤,嬉皮笑脸地驳回去。
到了端午节这天,陶萱苏早早地起床,一番梳洗打扮后就往宫里去。因为昨天六公主项琬琪派太监来传话,希望三嫂能早早进宫,陪她放风筝。
陶萱苏对项茂行展开笑颜,道:“王爷,您爱吃粽子吗?妾身给您从宫里带几个粽子回来。您吃甜的,还是咸的?”
“不吃。”项茂行站在窗前,飘进来的牡丹花香清芬馥郁,令其沉醉。
陶萱苏吐了吐舌头,学着项茂行的声音道:“不吃不吃不吃,王爷最爱说‘不吃’‘不去’‘不行’,不不不,您改名叫项不不好了。”
项茂行皱起眉头,微微侧头,气得半天才想出一句话:“你是不是脚底板又痒了?”小心我将你捆起来,挠你脚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陶萱苏又得意又慌张,立刻风一般逃了出去,嘴里还喊道:“王爷别忘了,您答应过妾身,不会再挠妾身脚底的。”
因为春心染了风寒,陶萱苏便只带盛嬷嬷进宫。到了淑妃娘娘宫里,六公主项琬琪上来就抱住她,道:“三嫂你可来了。我昨晚就盼着,今天一早就起来等着,左等右等,终于把你等来了。三哥没来吗?”
陶萱苏只好道:“你三哥在家歇息,不便进宫。”
项琬琪也知道三哥恭王双目失明,不良于行。可她还是很想念三哥,父皇母妃又不让她出宫,兄妹不能见面,所以她只能盼着三嫂多多进宫。
“上回我送你们的枇杷,三哥可喜欢?”项琬琪一笑,脸上就露出两个酒窝。淑妃娘娘长得不算美,却生出这么个灵动可爱的女儿,真是有福。
“你三哥喜欢,一拿回来就吃了。”项茂行吃了几个就说吃腻了,剩下的都给陶萱苏吃了。
“我又得了父皇赏的新鲜荔枝。三嫂,劳烦你带回去,给三哥吃。”
陶萱苏不禁感动六公主的一片赤诚之心。恭王瞎了被冷落,皇后被禁足,恭王府里虽说吃的喝的不缺,但却没什么贡品,别人都躲避瘟神似的避开恭王,六公主却照旧念着她的三哥,得了好吃的就往恭王府送。
项琬琪神采奕奕,拉着陶萱苏的手,道:“三嫂,我们去御花园放风筝,两天前我就准备好了。”
陶萱苏回头看了一眼淑妃,不知她是否同意自己的女儿和丑陋的恭王妃玩?毕竟宫里头上上下下没有人押注在皇后娘娘和恭王身上,都觉得贵妃娘娘和瑞王更胜一筹。
淑妃性子庸弱,从前依附皇后,如今依附贵妃。怕被恭王牵连,所以不希望女儿一口一个“三哥”“三嫂”,也不希望女儿和恭王妃陶萱苏放风筝,巴不得和皇后、恭王、恭王妃彻底断了来往才好。可是她的小女儿就是喜欢恭王,比对自己的两个亲哥哥还亲。
若是淑妃说一句恭王的坏话,小女儿就要哭得哇哇不停,甚至还去向父皇告状。淑妃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小女儿,她指了两位宫女跟着伺候。
行至御花园,青树葱葱,百花吐蕊,风景如画,伴着阵阵蝉鸣。项琬琪指着一棵翠绿的歪脖子树,道:“三嫂,你瞧,这棵树上有两只蝉呢。”
陶萱苏顺着项琬琪的手指望过去,数了数,道:“是三只,你仔细看看,那片树叶还挡着一只呢。”
“果然。不过那一只没有叫声,是哑巴,是母的。”
陶萱苏笑道:“你怎么知道它是母的?”
“三哥说的,会叫的蝉是公的,不会叫的蝉是母的。三哥从前带着我捕蝉呢。有一回,大夏天的出来捕蝉,还被蝉尿到身上。”项琬琪越说越开心,可见从前她和项茂行的趣事让她记忆深刻,也可见她和项茂行是真的兄妹情深,不掺杂利益纠葛。
听六公主回忆,陶萱苏完全无法将面无表情的项茂行、动不动就说“不”的项茂行和捕蝉少年联系在一起。
“放风筝也是三哥教我的。我喜欢玩喜欢吃,别的哥哥姐姐都说我好吃懒做,只有三哥会陪我,给我做风筝、推我荡秋千,只要想玩,他都陪我。”
陶萱苏忽然有些伤感,若项茂行没瞎,他是宫里宫外最受人敬仰的皇子,是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是会捕蝉放风筝的少年,可如今……她收起悲伤,从丫鬟手中取过两个风筝,一个给六公主,道:“六公主,我陪你放风筝。”
“姐姐,好巧啊,在这遇见你。”玉兰树后走出一位容色淑美、衣裳华丽的女子,竟是许久不见的曹娴娴。她如今已是瑞王项茂德的侧妃。
一见到曹娴娴这张脸,陶萱苏就会想起她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想起她脚踏凤鞋、命人勒死自己的情景,不由得怒火中烧。她顶着这张清纯无辜的脸做了多少恶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嘛?
陶萱苏眸色一沉,还未开口,项琬琪先朗朗笑道:“曹嫂嫂,你也来御花园逛呀!”因为曹娴娴是侧妃,不能称呼“四嫂”,只能唤一声“曹嫂嫂”。
曹娴娴笑道:“是啊。六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六公主还不知道曹娴娴心肠歹毒,反以为她是个貌美心善的曹嫂嫂。陶萱苏略略上前,将六公主护在身后,假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做瑞王侧妃,可还顺心?和瑞王妃谢婵媛,还有侧妃乔杏相处如何?”
曹娴娴自然不顺心,未能当成正妃,首先就咽不下这口气。正妃谢婵媛倒是不争不抢,她容貌一般,也没有争宠的资本,瑞王并不喜欢她。但侧妃乔杏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又不知从何处学来狐媚之术,勾得瑞王神魂颠倒。
曹娴娴和乔杏一同进府,瑞王倒是宿在乔杏房里最多!所以她满腹怨气,又不敢抱怨,只能忍气吞声。
她才不想被陶萱苏看出痛苦,所以今天打扮得格外俏丽。曹娴娴扶着丫鬟双翠的手,娇笑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过得很好,瑞王很宠我呢。你瞧,我这身衣裳还是瑞王陪我一同去买的,首饰也都是瑞王送的。姐姐好吗?从姐姐嫁去恭王府,我们有一个多月未能见面,我可思念姐姐了。”
曹娴娴眼波流动,言辞恳切,似乎真的含着无尽的牵挂之情。上辈子陶萱苏就是被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骗得惨绝人寰。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中计。
“妹妹过得顺心就好,我就怕身为侧妃,你受了屈辱,又不敢言。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陶萱苏保持得体的笑容,又扭头对项琬琪道,“六公主,我们去放风筝吧。”
曹娴娴拦住陶萱苏的去路,问道:“姐姐还没说你过得好不好呢?今天恭王没陪你一起进宫?这可是皇上下旨的家宴。”
又是这个问题!每回进宫,就要被人问一百八十遍这个问题。
“恭王双目失明,不便进宫。皇上特许他不必进宫,你有意见?”陶萱苏挑了挑眉,“至于我和恭王,你看我气色就知道了。六公主,你觉得我和恭王关系怎么样?”
项琬琪瞧了半晌,道:“三嫂薄施淡粉,面色红润光泽,可见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只有开心的人,才能面色好看。”糯糯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格外舒心。
“六公主所言极是,以后我们都要开开心心,才能青春永驻。”陶萱苏伸手摸了下曹娴娴额头的梅花妆,单眨了下右眼,言语充满讥讽之意,“倒是妹妹,抹了这么厚的粉,还是看得出来印堂发黑、眼周乌青,该好好保养才是。”
曹娴娴眼底闪过一丝怒火,随即熄灭下去,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毕竟王爷盛宠,晚上休息不好也是有的。”
陶萱苏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大白天的,胡说什么,六公主还在呢。”
曹娴娴暗暗咬牙,陶萱苏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可偏偏陶萱苏又占着理,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她没有家教。曹娴娴攥紧了手帕,努力将怒容变成笑容:“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失言了。这会儿有风,放风筝正合适,不知六公主可否让我和你们一起放风筝?”
不让!陶萱苏当然不想,和曹娴娴多待一刻,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不想看她假惺惺,也不想她从背后投来恶毒的目光。
项琬琪却笑声如银铃:“好呀,人多了更热闹。我们一共带了五个风筝呢。”
曹娴娴露出得逞的笑容,拉着项琬琪的手往前走,扭头对陶萱苏道:“姐姐,你快跟上呀!前面地方空阔,可以将风筝放得高高的。”
陶萱苏:我想把你捆在风筝上,送你上天。
第34章 秋千
到了一块平坦空阔之地,恭王妃陶萱苏、六公主项琬琪、瑞王侧妃曹娴娴纷纷将风筝放了起来。
曹娴娴拣了个凤凰样式的风筝,飞得最高,洋洋笑道:“百鸟朝凤,我的风筝飞得最高。”她的志向可不仅仅是一个瑞王侧妃,立志要干掉谢婵媛和乔杏,将来瑞王登基,她就是皇后,所以选了个凤凰风筝,又急急巴巴地将它放上天,奢求自己也能如这风筝一般,直上青云。
陶萱苏慢腾腾放出手中的彩蝶风筝,悠悠道:“枪打出头鸟。妹妹小心飞得越高,摔得越重。”
闻言,曹娴娴生气地扯了扯风筝线,丑女陶萱苏怎么这么扫兴?她努力不让扬起的嘴角落下,道:“姐姐放心,妹妹的手很稳。”
丫鬟帮着六公主放风筝,放了半天也没飞起来。陶萱苏将彩蝶风筝给了六公主,取过她手中的蜻蜓风筝,跑了数步,终于也放了起来。
项琬琪喜得手舞足蹈,道:“三嫂真厉害。从前我放不起来风筝,三哥也是这般帮我的。”
听到六公主说她和王爷有相似之处,陶萱苏莫名觉得心里头有一丝甜味。曹娴娴瞥见姑嫂二人有说有笑,插嘴道:“姐姐,你可别跑了,不然热起来,流了汗,脸上的伤疤更红。”
切!我脸上的红印子大小、红色浓烈程度都是固定不变的,你少在这睁着眼说瞎话。陶萱苏道:“难为妹妹关心我身上的细枝末节。不过妹妹没发现嘛,我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些。最近我找了个偏方,日日用药,有些效用。”
当初贴红印子,是为了在瑞王的选秀上落选,目的已经达成,红印子该功成身退了。所以陶萱苏提前放个口风,借曹娴娴之口让别人有个心理准备。
曹娴娴慌了神,虽然陶萱苏恢复从前的美貌也不可能再嫁给瑞王,可她就是不希望陶萱苏容颜如昨,盼着她丑一辈子。不然在宫宴上,最出彩夺目的就不是她曹娴娴,而是陶萱苏。
“是吗?什么药方,这么有用?可我怎么瞧着姐姐脸上疤痕没有淡化呀?是药三分毒,姐姐别用错了药,到时候追悔莫及。现在虽然丑些,但好歹人还是健健康康的。那药给太医看过了吗?可信吗?”曹娴娴说一句走近一步,“我瞧姐姐脸上伤疤还是红红的呀。”
正所谓,疑心则生暗鬼。曹娴娴肉眼瞧着伤疤没有变化,可陶萱苏说用药有效,她就忍不住给自己心理暗示,结果看着看着就觉得陶萱苏脸上伤疤果然淡化了许多,心里更加着急,更不得用刀子再补上深深的两刀。